第20章 深水

深水

分行大樓位于劍州市中心，這裏有許多辦公樓，此時大多關了燈，只有幾扇窗還亮着光。

褚敏疑的辦公室是其中一盞。

他打開電腦，內部APP首先彈出來，未讀消息裏是陳裕菀發來的三個文件。

他依次點進去，按照風險部要求的模板修改。

這下才算是仔細看了她的報告。

兩萬字的報告，四千字百度，三千字重複，還有兩千字湊數。

他先試着把她說的最麻煩的那一部分拆解開。

花了大約二十分鐘，這還只是冰山一角。

這個模板确實不很方便。

看着剩下一萬六千字的內容，他猶豫了一秒，伸手去拿煙。

咚咚。

空寂無人的七樓，會有什麽人敲響他的房門？

褚敏疑擡頭看過去。

咚咚。

又響了兩聲。

随後一道模糊的女聲透過厚重的門板傳進來。

“褚行，您在嗎？”

褚敏疑驚詫後惶惑幾秒，不明白她折返回來做什麽。

應該不是他幻聽，的确是那一道熟悉的嗓音。

“在，進來吧。”

“好的。”悶悶的一聲。

門被從外面推開，陳裕菀那張白裏透紅的小臉出現在門外，她只微微頓了一下，推門進來，“您現在在忙嗎？”

“還好，不算忙，有什麽事？”

陳裕菀腳步停在辦公桌前，距離他辦公的電腦只有半米遠，“方便讓我看看您在忙什麽嗎？”

褚敏疑察覺到她的來意，“有話直說。”

“您應該不是在幫我修改報告吧？”她問。

褚敏疑眉尾輕跳了下，食指輕輕落在桌面上，然後再沒動靜。

陳裕菀直接走過去看了。

整個經營情況被分為經營模式和盈利模式兩部分——準确來說是被拆分然後合并成陳裕菀覺得根本難以分開的兩部分。

但每一部分，他選取的數據和內容都相當準确。

包括他自己補充的分析。

“我就知道！”陳裕菀叫起來。

“知道什麽？”

陳裕菀指着電腦屏幕上的文件，“您找我要模板和報告根本不是要看看問題出在哪，你是想幫我直接改了。這樣第二天，我交了修改完的報告，您也可以早點跟劉總說讓他換模板。”

褚敏疑松開搭在鼠标上的手，腳點地，辦公椅退離桌面一些，擡頭看向她：“就沒有一種可能，我拿你報告試試拆解，看看問題具體出在哪兒，順便計算一下這兩個模板的填寫時間？”

陳裕菀：“……”好像有那麽一點道理。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容易被人說服或者慫恿的人，但現在她有點猶豫了。

一時沒了底氣，“您自己手裏不是也有報告嗎？為什麽要我的？”

“我手裏？”

“您之前做的那些調查報告。”

褚敏疑聞言失笑，“我做的報告？裕菀，我今年36了，我做對公經理已經是十一年前的事了，十一年了，我手邊還留存那些報告，作用是什麽？”

這個問題實打實把陳裕菀問住了。

她現在站在那兒，再也沒有了剛剛的威風和氣勢。

有點進退維谷。

又自作多情了不是？

不，這件事何桐析得負一點責任。

如果不是她說褚敏疑“善良”她是不會那麽篤定他會幫自己改報告的！

她抿了抿唇，臉頰又熱了幾分，“是我誤會了，領導。”

褚敏疑微微颔首，“知道了就好，不過既然你來了，也正好看看拆解之後的這兩部分，如果沒問題，你直接用就好。”

陳裕菀已經看過了，“完全可以。”

不僅可以，這部分是陳裕菀覺得最惱人的一部分，除掉這一部分，剩下的陳裕菀有信心一個小時內搞定。

“那我發給你。”褚敏疑道，将文件另存，然後轉發給她。

陳裕菀注意到他擱在一邊的筆記本，忽然想要不就今日事今日畢好了。

今天已經十一點了，回去根本沒有娛樂時間，她不想明天還來一趟，跑一趟分行也要四十多分鐘。

“領導，您這會兒用電腦嗎？”

“內網電腦暫時不用，筆記本要用，怎麽了？”

“想借您的電腦用u盤傳個文件，我想把這個帶回家改。”

褚敏疑視線落在電腦屏幕的角落，“現在已經十一點了。”

“那我明天不想過來了嘛。”

“u盤帶了嗎？”

“帶了，”陳裕菀打開背包的夾層，手在裏頭摸了一圈，空的，她把包放桌面上，就着燈光又翻了一遍，把其他幾個夾層也翻找一道，看向辦公椅上淡定看她翻包的人，“應該是落在網點了。”

褚敏疑拉開抽屜，裏面只有整齊擺放的幾本報表，“我的也沒有。”他擡眼看她，“明天過來吧。”

頓了下，“或者，你直接用這臺電腦。”

陳裕菀覺得也不是不行。

現在二樓的人都走光了，她雖然不是什麽膽小的人，但獨自一人處于那樣的空間裏，多少還是會生出不安之感。

但能在內網電腦上按模板改了，然後上傳信貸系統，會省去何桐析很多麻煩。

“我得用一個多小時的噢，您這邊準備幾點回家？”

褚敏疑腦子裏過了一遍手裏頭比較緊急的幾項任務，“沒那麽快。”

“那我在這兒會不會打擾到您？”

“不會。”

陳裕菀指着電腦，“那我登一下我的賬號先。”

褚敏疑起身，将辦公椅拖到桌子另一邊，又将放在桌子對面用于會客的椅子給陳裕菀遞過去。

他坐下，打開筆記本，建麗支行和陶縣支行的消息都進來了。

周揚手底下人寫的調查報告，寥寥幾個字，連裝都不裝了。

公司金融部需要新鮮血液，可惜這個新鮮血液在零售條線如魚得水。

陳裕菀坐在對面嘆氣，喃喃：“什麽跟什麽嘛。”

來之不易的獨處空間，褚敏疑覺得自己或許應該珍惜，畢竟兩人現在都不在一個條線，連工作上的交集都要沒了。

但又認為，珍惜也沒什麽用。

這樣的事只此一次，再無後續。

今天花了很長時間，他才把報告看進去。

大概是用着領導的電腦，陳裕菀不敢磨磨蹭蹭，加上最難的一部分已經有人代勞，她效率極高，花了四十分鐘不到就把剩下的塞進了模板。

大功告成，坐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然後長舒了一口氣。

褚敏疑問：“搞定了？”

“嗯嗯，我發您看看。”

陳裕菀把文件給他發過去。

褚敏疑用手機點開，“速度挺快。”

“您是想說質量一般嗎？”

褚敏疑放下手機，“質量一般不怪你，怪這個模板。”

“就是，”陳裕菀拿出手機來，“我也覺得。時間差不多了，那我就先回去了領導。”

“一個人？需要送嗎？”

結果如他所料，她婉拒得有理有據：“不用啦，明天我還得騎車上班呢。”

“那注意安全。”

“嗯，您也早點回去休息。”

陳裕菀遠遠望着他的雙眼。

雖然褚敏疑比較忙碌，但他大概作息還是很良好的，他眼睛裏看不出疲态。

褚敏疑颔首。

陳裕菀總覺得自己還有事情沒說完，一時沒有出門，呆呆站在那兒。

辦公室裏，門關着，窗開了一半，七樓夜裏的風只進來一點兒，卻十分清爽。

兩人安靜了片刻。

陳裕菀的手指在意識到褚敏疑也有話要說的片刻蜷縮了下。

就那麽一瞬間，她想起來自己一動不動的原因。

“您的襯衫，我已經穿過了，”她輕聲說，胸腔那種空蕩蕩的感覺仿佛才被填掉一點兒，“您應該不要了，您告訴我多少錢，我轉給您，您看可以嗎？”

原來是為這事。

褚敏疑道：“一件襯衫，不值什麽錢。”

“那也要給的，總不能白嫖吧？”

“我放那裏也沒穿，給你至少不浪費。”

陳裕菀沒再啰嗦，“好吧。”

褚敏疑的襯衫很多。

陳裕菀沒特別注意過，但現在想起來，好像自從她入行來，就沒見他穿過重複的。

他很偏愛沉穩素雅的顏色，像淺棕色、暗藍色、炭黑色、青灰色……

還有一些她形容不上來的顏色，總之都蠻好看。

他确實不缺，雖然他已經把那件白襯衫洗幹淨了。

但以他的薪酬水平，着實沒必要為一件襯衫讓員工專門轉賬。

“那我先回去啦，謝謝您。”

“我送送你，”褚敏疑起身拿西裝外套，正在陳裕菀開口拒絕之時，他解釋道，“順便散散步，休息一下。”

陳裕菀道：“十二點了，要不幹脆您也收拾收拾回家算了，明天還要上班呢。”

褚敏疑只拿了手機和辦公室的鑰匙出門。

兩人進了電梯，陳裕菀按下一樓。

“明天下午要去琴江，恐怕不是很來得及。”他說。

“ 啊？不給你們休息一下嗎？才剛回來就又要下去？”

褚敏疑靠着電梯邊上的扶手，西裝外套在他插在兜裏那只手的腕上挂着，他瞧着眼前的人，“巡完就能休息了，不急。”

“您真辛苦，哎，褚行，您到時候會跟陳行一起到我們網點來巡查嗎？”

褚敏疑想了想，目前還沒有收到通知，但，“按照去年的慣例，是會跟零售過去走走，不過，現在還有兩個縣域沒走完，可能陳行會提早去你們那邊，那我就不能陪同了。”

“這樣。”陳裕菀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麽？”

“在想您要是零售的領導就好了，在您手底下真幸福啊。”

褚敏疑笑笑，“你才知道？”

“就是才知道。”陳裕菀道。

電梯門開，兩人走出去，一個人影立在分行大樓一樓大廳的入口處。

黢黑的夜色下，門口的綠植在月光薄薄的光線下泛着幽森的光。

那一道消瘦的背影，随風飄拂的長發，打破這夜的寧靜。

陳裕菀心跳一慌，吓得猛一轉身，撞上褚敏疑的胸膛。

後路被堵住，陳裕菀一時沒站穩，向後邊倒。

褚敏疑眼疾手快，伸手扶她的肩，“別怕，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