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深水
深水
他應該怎麽解釋自己那些難以啓齒的臆想?
他要告訴她說我之所以負氣說出那些話,是因為看到你跟別的男人言笑晏晏?
那多麽莫名其妙呢。
雖然言不盡意,但陳裕菀一股腦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胸腔裏堵着的那口悶氣,也算是抒發得差不多了。
至于褚敏疑的态度——
現在兩人坐在這裏,面對面,他眸色溫柔地瞧着她,像瞧一株苦心栽培的樹苗,沉着、耐心、情緒穩定,這就夠了。
陳裕菀收了收情緒問他:“您不準備否認一下嗎?”
“當然要否認,”他嘴角勾起的那抹笑意漸漸消了,取而代之的是輕柔的無奈和安撫,“不僅要否認我做那些事是出于無奈,是迫于修養,我還要跟你道歉,裕菀,為我意氣用事對你說出那些話。”
要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陳裕菀心情暢快了許多,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他一句話的效果這樣好,再開口時語氣都歡快了許多,“意氣用事?您這是把我當出氣筒了嗎?”
褚敏疑在她困惑的注視下沉默了下,他忽地直起腰往椅背上稍稍靠了下。
她一手托着臉,視線跟着他移動,那一雙烏黑又澄澈的眸子格外靈動,只有純真快樂的人,有那樣不染半分雜質的眸色。
褚敏疑的心口叫她這道神色勾得震顫了幾秒。
“如果我生氣與你有關呢?”他笑問。
陳裕菀立馬直起腰,臉也不托了,整個人往前傾,“我又哪裏做得不合您意了?我都去零售了。”
褚敏疑桌下的一雙手随意勾着,漫不經心地摁了摁無名指的指節,說:“你去零售就是最不合我意的事了不是嗎?”
陳裕菀啞口無言。
“裕菀,”他繼續說,“如果你一開始就在陳行手下,我會像稱呼小何一樣稱呼你小陳,但你是我手下的,當然或許在你眼裏我不如于總帶你多,不如他帶你用心,可你還是我帶過的,後輩,或者徒弟,我對你的感情終究和對別人的不一樣,這你理解嗎?”
陳裕菀很想說,其實你比于總用心多了,但那樣會顯得師父沒盡職教自己。
她可以在褚敏疑面前調皮活潑不講規矩一點,但于麟文不可以,因為褚敏疑是她師父,對于麟文來說他是上司。
她誠摯道:“但于師父不會猜我猜得那麽準,不會在那天下午我即将莽撞地撞向南牆的時候,告訴我應該怎麽做來保護自己。”
褚敏疑嘴角勾了勾,“所以,你應該更能理解我失去一個經過一段時間相處還算是了解的小徒弟的難過了,對麽?”
陳裕菀:“啊?”
是她想的那樣嗎?
“不應該嗎?”褚敏疑悠悠道,此時老板正好端上一整盤冒着熱氣的燒烤,一個瘦高男生幫着拿來檸檬茶和幾只一次性杯子,他幫忙調了調位置,那張臉被稀薄卻缭亂的白霧攪得若隐若現,嗓音卻清亮,“我帶出來的人,才不到半個月,就跟她的新師父談笑風生,快活勝過跟我一起時百倍。”
陳裕菀就知道,電梯裏那如坐針氈的感覺不是空穴來風。
但她沒想到褚敏疑也有這方面的“占有欲”,“我哪裏快活了!您壓根兒就不知道,我一點兒不想跟陳行一起來,是他非要我跟他的車來延城的,說什麽為公司省錢。”
她憋屈地埋怨了一通,微微撇着嘴,一張臉苦着。
卻格外招人。
褚敏疑給她添了一杯檸檬茶遞過去,“為什麽不想跟他一起來?”
陳裕菀接過杯子,“我想坐您身邊。”
四方餐桌不大,她的視線落在褚敏疑左邊的位置上。
褚敏疑笑了笑,起身坐到她身邊那把椅子上,“說吧。”
“別的我就不說了,我自己也沒證實過,”她說,“可陳思锴在一線人員那兒就是風評不太好,任誰也會擔心單獨跟他一輛車會不會很危險啊。”
她說完這話看向他。
褚敏疑神色嚴肅了幾分,可還不忘一邊往她手裏遞烤肉串,“你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應該這麽警惕,可你要怎麽解釋,你坐在他的副駕上臉頰通紅這件事?”
陳裕菀咬着烤肉,她什麽時候臉紅了?對着陳思锴有什麽好臉紅的啊,她怕不是瘋了吧。
副駕上嗎?陳裕菀回憶昨天她從副駕下來那段不愉快的經歷,再往前溯源,她忽然臉又一熱。
她總不能說自己那時候是怕見到被自己枕了大腿冒犯到底的那位領導吧?
這羊肉太筋道,她一時啃不下來,松了口,“我現在很難跟您解釋當時我為什麽會臉紅,但絕不是因為跟陳思锴在一輛車上。希望您能相信我。”
褚敏疑另遞了一串給她,“那串老了,不吃了。”
陳裕菀看他戴着精致腕表的手捏着那根染了黑炭的竹簽,突然意識到自己真是個廢物。
從她吃的第一串骨肉相連開始,每一串都是他遞到手邊,或者拿到跟前盤子裏的。
見她猶豫不決,褚敏疑問:“心情好點麽?”
“您早看出我心情不好了?”
“很難看出來嗎?”
“您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你心情好的時候嘴甜得很,尤其是喊領導的時候,希望你有點自知之明。”
陳裕菀一時羞臊,噢,原來“自知之明”這詞還能這麽用。
“那既然您昨天晚上知道我心情不好了,為什麽昨晚上不提出來,害我郁悶了整整一天。”
褚敏疑把啃完的竹簽随手扔在空餐盤上,“你講點道理,當時我也有情緒,我也誤會了,也難過着。”
“噢,”陳裕菀想了想,“也是。”
“所以現在好點了嗎?”他又問。
陳裕菀頓時喜笑顏開,朝檸檬茶伸出手,褚敏疑順着她手臂看過去,接受了示意,将玻璃壺遞給她。
陳裕菀接過,起身繞到另一邊,鄭重其事地給他添滿,然後把自己這一杯也添滿。
她坐回椅子上,舉起了杯子,“領導,敬您一杯。”
褚敏疑哼笑了聲,陪她舉了杯。
而後一飲而盡。
所以她為什麽臉紅呢,那個時候?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
所以這家看起來熱鬧但是有很潦草的燒烤攤的檸檬茶好不好喝,烤肉和炒粉好不好吃,也不重要了,陳裕菀想。
她很滿意褚敏疑的每一句回答,她要的不過是這些。
這些可以舒緩甚至愉悅她。
夜宵過後十二點,陳裕菀已經困得不行,褚敏疑拉着她在公園裏散了二十分鐘步,才放她回去。
“吃過還是走一走。”他說。
想起自己回回吃完就往沙發上靠或者往床頭賴,陳裕菀覺得自己的生活習慣真是差極了。
她不由得瞥了兩眼褚敏疑的腰。
沒看過,但有點好奇了。
走出公園,燈光亮了許多,行人三三兩兩結伴而過,街上那些窗框裏,還殘留白天的氣息。
陳裕菀跟褚敏疑并排走在斑馬線上,心想,噢,陳裕菀你可真是什麽都敢想。
“領導,您什麽時候回劍州呀?”她追上去問。
褚敏疑垂眸。
她那一雙眼睛有時候會說話。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這句話這個時候才成為他認定了的真理。
他一眼能懂她在想什麽,“培訓明天下午什麽時候結束?”
“五點。”
“我在地庫等你,你到時候就找這輛車。”
“那要是陳思锴問起來,我要怎麽說?”
“先不回他消息,等我們到劍州了,再告訴他,”褚敏疑拉門的手頓了一下,“就告訴他,你坐我的車回去了。”
他沉思的神色保持了幾秒鐘,緩緩松了下來。
陳裕菀點點頭。
她的目标只是不得罪甚至只是不過分得罪陳思锴,解釋清楚自己沒注意消息,就算他心裏不爽也沒有任何證據。
告訴他坐褚敏疑的車回去,就是告訴他,跟前領導就是關系更好。至于是什麽關系,看褚敏疑的意思——
讓他去猜。
他認為是什麽都好。
是重要的徒弟,還是謠傳中另外一種隐晦的關系,都由他自己判斷,但不論哪種,褚敏疑都會是陳裕菀的保護傘。
陳思锴就算之後要抹黑兩個人,也要顧及到一個問題:是他先急不可耐向陳裕菀伸出橄榄枝的。
陳裕菀完全可以解釋自己不想跟陳思锴一輛車所以才跟褚敏疑走的。
往事昭昭,流言紛紛,大家又會信誰呢?
車上,陳裕菀困意稍稍褪去了幾分,她看向駕駛座上一派疏慢的褚敏疑,此刻的領導竟有了幾分少年意氣。
啧。
她忽然響起于麟文曾經對她說的話,他說她怎麽鬥得過這群老狐貍。
挺不可思議的,陳裕菀覺得,褚敏疑那麽溫潤如玉的一個人,心中的成算多得真到了老謀深算的地步。
“陳裕菀,”他突然喊她全名,偏頭往這邊看了一眼,“你又看着我想什麽?”
陳裕菀:“……”又被發現了。
“我只是在思考,您怎麽這麽多主意,在思考,等我像您一樣也工作了這麽多年,會不會也像您一樣,擁有看待問題的毒辣眼光、分析問題的清晰思路、和解決問題的有效方法。”
“思考得不多,但馬屁拍得漂亮。”
陳裕菀也不跟他杠了,本來就是拍馬屁,她笑道:“是吧?”
褚敏疑呵了一聲,“可你這樣盯着我怎麽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