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假瘋子(6)
假瘋子(6)
“不怎麽樣,顯老。”
林子禮收拾好了東西,開門的時候周良延叫住他,問他去哪裏。
他說,下去散步。
關上門,周良延仰躺在床上,細細算着,來這也好幾天了。
這裏最大的特點就是鍛煉身體,不僅鍛煉身體,還有精神上的。
樓梯上,林子禮不知道周良延在想什麽,最近覺得身體怪怪的,不知是不是藥物注射的緣故。
一樓吵鬧聲很大,兩個人打起來了,一人一句髒話,足夠淹了整棟樓。
他知道,這不是瘋子,真正的瘋子是不說話的。
身後走來幾個男人,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僅是這一下,林子禮差點摔倒。
男人們無視他,徑直往前走,院子長椅上坐着一個女孩,大概也就十幾歲的年紀。
一個女孩,費不着這麽多人吧。
看見男人走到身邊,女孩面無表情的站起來,兩個人架着她的胳膊往樓裏走。
女孩被他們拖的腳尖點地,“嘩嘩”的聲音,引得周圍視線聚集。
林子禮是見過這個女孩的,只是很少說話,她總是在長椅上坐着,一坐就是一天,什麽話也不說。
被人拖着走的時候,也不說話。
他從沒見過這麽安靜的人。
女孩路過他的身邊,眼神有一剎的變化,很快便平靜下來,如同一潭死水。
她的衣袖被推到上臂,露出林子禮熟悉的畫面。
隔壁上,有一簇簇的點,遠看,像紋身花。
這個年紀,就成了培養皿了嗎?林子禮站起來拍拍屁股,仰頭望向自己的房間。
陽光在玻璃上劃出刺眼的線,在他的眼裏,光線就像錐子一樣讨厭,總是刺眼。
于是他也在長椅上坐下,學着女孩的樣子擡起頭,緩緩呼吸。
他好像看見了什麽,一晃而過,當他重新集中注意力時,再也找不到那種感覺。
在長椅上打發了時間,院子裏的人漸漸少了,大家往食堂走,各走各的,誰也不搭夥。
林子禮提着食物,感覺自己現在是一個保姆。
周良延的好話是不少的,他渾身最值錢的就是這張嘴了,叽裏咕嚕一通好話。
他笑嘻嘻的告訴林子禮,就算出不去,也要惡心死這些人。
“你怎麽不說話,看不起我的計劃是不是?”
林子禮點頭。
周良延放下筷子,“我說的是真的,沒開玩笑,我準備好好惡心一下他們,我看你在這肯定也受苦,就當是幫你報仇了。”
林子禮差點噎住,他承認,周良延的嘴很适合征服一個人,但不是他。
“你還是要點命吧,難不成你想挨打?”
周良延表情是不服氣的,林子禮不知他為什麽那麽有自信,冒着挨揍的風險也要搞點麻煩事。
事情來的速度并不快,周良延在床上躺了十多天,身上的淤青消的差不多了。
整個人的精神也回來了,在房間裏不斷踱着步子,尤其愛在窗邊往下看。
林子禮抱着盆回來,兩人差點撞在一起。
天黑了,馬上就要鎖門了,這個人要出去。
“你是不是有病,這個時候出去惹事?”
“我不惹事,馬上就回來了。”
林子禮不信,放下盆在床上坐下,索性不管,做個看戲的。
周良延出去了。
一會他就在樓下的院子裏看見了周良延的影子,他跑的那麽快,林子禮的視線跟不上他的影子。
燈光下的黑影轉瞬即逝,隔着玻璃,聽不見聲音,黑漆漆的夜晚也瞧不見身影。
等了許久,燈下還是光亮的,沒人朝他揮手,失望之餘更多的還是不滿:瘋人院就應該把這些破燈全部拆了,這樣他就不會對燈下的人影那麽期待了。
只是期待,能離開這裏而已。
林子禮遠離窗戶回到床上,閉眼,眼前閃過幾幅畫面,又是新的一天。
可是眼前沒有畫面,只有一片黑暗,他睜開眼,窗外還有一點點光。
周良延出去很久了。
聲音出現了,不是走廊裏傳來的,而是外面,一下一下。
聲音響了幾秒就消失了,好像還有人聲,只是聽不清。
林子禮從床上坐起來,猶豫着要不要去窗邊看看,攥着被子的手滿滿的汗。
直到聲音完全消失,林子禮也沒動。
慶幸,這個人要離開瘋人院了,他即将成為這裏首個成功逃離成功的人。
林子禮在床上發呆,好一會才回過神,意識到這是別人的成功,而不是自己。
迷迷糊糊中,走廊裏傳來聲音,林子禮的第一反應是,來查人了。
門開的一剎,一個黑不溜秋的東西被扔了進來,随後他們重重的把門關上。
林子禮的心也跟着門一起關上,睡意被攔在了門外。
“周良延?”他嘗試着叫名字,對方沒有反應,他下床,手指碰到了周良延的身體。
黏膩的手感又出現了,熟悉的味道。
胸前還在起伏,那些人沒敢要人命,留着一口氣扔了回來。
這一次拽他,不是那麽重了,可以直接擡到床上,林子禮認為是自己的身體在恢複。
呼吸一會就變得急促起來,林子禮摸向桌子,拿着水杯在窗邊倒了點熱水。
微弱的光線才是他喜歡的,倒水的時候,可以清楚的看到水的形狀。
周良延還沒醒,估計是疼暈了。
林子禮坐下,手中的水慢慢變溫,最後握在手裏的杯子有了涼意。
沒醒,他這一晚應該是不會醒了,他仰起頭,杯子裏的水一飲而盡。
涼意在胃裏亂竄,林子禮放下杯子,躺下。
誰不想逃,剛開始他也想,若是逃走真的如此容易,那這個瘋人院早早就人去樓空了。
林子禮翻了個身,身體側面涼絲絲的,睜開眼,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居然摔在地上,這麽涼的地面也沒凍醒。
周良延還躺在床上,林子禮走近他,兩個亮晶晶的眼珠子差點吓掉他的魂。
忍不住有了情緒,“幹嘛把眼睛瞪那麽大,故意的吧你。”
周良延眼皮上翹,眨眨眼睛,林子禮懷疑他是不是被打傻了,頭上的舊傷都破了。
“我現在不能說太多話,臉上肉疼。”
林子禮放下手裏的杯子,幸虧沒喝下去,不然準要噴一地。
“他們也真是狠,專朝你臉打。”
他用的陳述語氣,周良延實在是不想承認帥臉被揍的事實,閉上眼睛,似乎這樣就能脫離現實。
他聽見了笑聲,睜開眼,林子禮一臉嚴肅的靠着牆。
去食堂,站在窗口邊,林子禮很像見見那個白大褂,也是周良延的仇人,從他嘴裏,能知道不少周良延的奇聞轶事。
好久,原地徘徊好久,也沒看見人。
林子禮心想,那個白大褂該不會被氣辭職了吧。
如果周良延只是逃跑失敗,那他一定要狠狠嘲笑一番,只是現在他笑不出來了。
那些所謂的“醫生”才應該被關在瘋人院裏。
林子禮的手不斷收緊,手背冒出青筋,幾秒就松開了,畢竟自己也是個沒用的受害者。
而且,還傻乎乎的跟命運和解了,認為自己的一輩子,将在這裏戛然而止。
身側一股涼風,林子禮看見了熟悉的影子,還是那個女孩,近距離可以清楚的看到她的五官。
這明明就是個孩子,絕對沒成年。
她走在林子禮的前面,在長椅上坐下,重複往常的動作。
林子禮走進樓梯間,這幾天體力好像恢複許多,這次爬到五樓才力竭。
快到房間時他想起,自己很具沒有注射藥物了,算的沒錯,這兩天就要進行下一次注射。
不知道藥物在身體裏,會是什麽樣子,那些細胞一定不會歡迎。
一進門,迎面看見周良延太陽穴上的傷口,上面還有血。
殷紅色,單調的房間,很矛盾。
林子禮吃飯時,眼神不斷在他的太陽穴上轉悠,周良延仰起眉毛,挑釁似的告訴他,認真吃飯,別亂看。
這只是林子禮單方面的理解,後來周良延告訴他,這個理解是錯的。
“我當時臉疼不能說話,不過我對自己的臉還是很自信的。”
林子禮明白了,這是在炫耀自己面皮呢。
如今這張臉近在遲尺,他還是與以前一樣,說不出話來。
“發呆了?跟你講正事你跟我玩走神,我可告訴你,我不想跟那個孔健有一點關系。”
周良延站直,林子禮發現兩個人現在的樣子很滑稽:一個人被摁在床上,另一個人居高臨下。
怎麽看怎麽好笑。
周良延不知道應該往什麽地方走了,第一次覺得房間小的可憐,容不下兩個人。
林子禮兀自大笑,聲音充斥着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笑容滿滿消失,林子禮爬起來,“周良延,以前我覺得你這張嘴值錢,現在發現,你渾身上下值錢的,恐怕也只有嘴了。”
他低着頭不說話,眼神找不到聚焦點。
最後他抓起外套要出去散步,林子禮提醒他小心遇到孔健,他在門口有幾秒的猶豫。
“那也比跟你在一個房間強。”
周良延還沒走出大樓,孔健就在外面朝他揮手,笑容滿面。
在室外站了幾分鐘,周良延受不住了,難以想象孔健是站了多久。
他有些心疼,“孔健,別在外面站這麽久,冷風吹多了對身體不好,還有,我平時不愛下來,你在外面活動一會趕緊回去吧。”
“沒關系,”孔健搖頭,“我不怕冷的,再說了,你不是也出來了嗎,咱們聊聊天吧。”
孔健拉着他坐在一旁的長椅上,從衣服裏掏出一塊糖,遞給周良延。
“我看你總是板着臉,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吃點糖就會變好的。”
周良延覺得這是安慰小孩用的,并沒有接,孔健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
“拿着吧,”他把糖塞進周良延的手裏,最後跑開。
他站在樓下,餘光瞥見一個影子,迎面看到的是林子禮。
他站在窗前,看不清臉上表情,但是周良延已經可以想象出來了。
孔健早就不見影子,周良延氣急敗壞的沖進樓梯間,站在房間裏,對着林子禮這張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說話啊,氣喘籲籲的跑回來,就為了跟我玩對視?”
周良延皺起眉頭,脫下外套,指尖碰到硬硬的東西,掏出來一看,是孔健給的糖。
身後傳來不易察覺的笑聲。
周良延站在窗前,背對着光使他的臉發黑,林子禮眯起眼睛。
“林子禮,咱倆認識多久了?”
“忘了。”
周良延沒想到他會是這個反應,哪怕是假裝在算日子,做做樣子也行啊。
掏出來的糖重新放回去,周良延知道他看見手裏的糖了,光明正大的放回去。
轉身的時候,林子禮低着頭,忙着用指甲刮衣服。
“又想洗?”
林子禮擡頭,“不洗了,才剛換,”他突然冒出笑容,“怎麽,沒話找話?”
原來這是他的本性,周良延咽下口水,轉身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