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他幾步走到俞景面前:“去哪啊?”

俞景手裏還提着剛剛順路買的雞蛋果:“去吃東西。”

陳淮目光掠過他手裏的塑料袋:“想吃什麽?”

俞景的回答在喉嚨裏囫囵滾了一圈,莫名咽了下去,頓了頓,他說:“沒想好。”

陳淮有些新奇:“難得見你不吃食堂。”

俞景笑:“不要小看食堂,食堂養的都是祖國未來的花朵呢。”

陳淮也跟着笑:“我發現你這個人,挺有意思。”

俞景:“?”

陳淮伸手,在他眼前虛晃一下:“從你嘴裏時不時冒點不好笑的笑話,也挺可愛。”

俞景:“……你也挺有意思,好不容易說出句象牙來,還是劣質的。 ”

兩人對視,都笑起來。

半響,俞景誇他:“我是紙上談兵,你是真刀真槍,要說起來,還是你厲害一點。”

陳淮不置可否,反倒是拿出手機翻了翻:“既然碰到了,一起吃個飯。”他把微信點開,滑了滑,亮給俞景看:“沈嘉說這家店的北京烤鴨還行。”

俞景其實不太在意北京烤鴨好不好吃,畢竟他在北京活了那麽多年,好吃的難吃的都吃過了,換句話說,也該吃膩了。

但他很難不被這樣的陳淮觸動。

這個上一秒還在恪盡職守跟歹毒拼命的人,下一秒會記得并且專門翻出別人以前發的朋友圈,想讓他吃到家鄉的味道。

甚至他的手上還有剛剛抓人時在地面上摩擦出的小傷口。

俞景看見陳淮背面剛好有一家小診所,于是把裝着雞蛋果的袋子塞進他手裏:“等我一下。”

他去裏面買了碘伏和消毒棉簽,想了想,又拿了一盒創口貼。

回去時陳淮在橋頭的石墩子上坐着,懷裏還抱着他的雞蛋果。

很奇怪,第一眼就很“硬漢”的人,坐在石墩子上,眉眼下落,在這樣的襯托下居然有幾分柔和的味道。也許很多年之後,他也會變成那些愛逛早市的大爺,早起買了一袋家人愛吃的水果,走累了,選擇在石墩子上歇歇腳。

有風輕輕吹皺他的衣領,他并沒在意,只是盯着俞景從對面走過來。

俞景把東西遞給他,順手把他的衣領撫平:“傷口處理了再去吃飯。”

陳淮似乎才看見自己手上的傷,他挑眉:“眼神挺好,不說我都沒注意。”

俞景:“……”

兩人在路邊找了個長椅坐下。

陳淮處理傷口倒是很利落,也很專業,俞景猜測他學習過醫護包紮。但其實想想也正常,他是警校畢業的,肯定有了解過這方面的知識。

“走吧。”

陳淮起身,把用過的棉簽和垃圾扔進旁邊的垃圾箱裏,自然而然的重新提起那袋水果。

俞景伸手:“我自己拿。”

陳淮推開他的手:“別把我想的那麽脆弱,一袋水果,不至于。”

俞景:“……”

見他不走,陳淮轉身往路邊一站:“怎麽,這袋東西還認主?”

風吹過,有葉子飄落。

俞景收起笑意,跟上去:“沒有。”

陳淮說的烤鴨店離集市很近,走路也就十幾分鐘的距離。出人意料,老板并不是北京人,只是去北京漂過幾年,學了這門手藝,回來後就開了這家店。

陳淮先點了個招牌烤鴨,又出去買了兩瓶礦泉水。

“謝謝。”

俞景接過礦泉水,喝了一口。

陳淮坐在他對面,因為人高腿長的緣故,他斜靠着牆,岔着雙腿,坐姿豪放不羁:“客氣。”

雞蛋果就被他放在桌子上。

陳淮獨自欣賞了一會兒:“你挺會挑。”

俞景又喝了幾口水,才慢慢擰上瓶蓋:“什麽?”

陳淮笑:“雞蛋果。”他嘆一口氣:“全是熟透的,回去放不了一天就得壞。”

俞景目光落在袋子上,難得有點呆:“啊…我一直都是這麽挑的。”

陳淮挑眉,又問:“一天你能吃完?”

俞景搖頭:“會分給學生。”

陳淮了然:“下次別挑這麽軟的。挑點帶綠的,捏起來半硬,回家放幾天就熟了。”

俞景收回目光,點頭:“好。”

正好店家把烤鴨端上來,俞景戴上一次性手套,拿了一張餅皮開始包烤鴨:“以前沒見過這種水果,就随便挑的,反正對我來說吃起來也沒差別。”

然後把手裏包好的遞給陳淮,自己又重新包了一個。

陳淮接過但沒吃,等他咬了一口,才問:“怎麽樣?”

俞景咽下嘴裏的烤鴨:“可以。”

陳淮這才開始吃:“你要是說難吃,我還真不知道上哪再找一家烤鴨店。”

俞景問他:“這也是你來這邊第一次吃嗎?”

陳淮挺誠實:“本來在北京也不怎麽吃。”

烤鴨放的離陳淮有點遠,趁着陳淮包第二個的時候俞景不動聲色的往他那邊挪了挪:“這邊挺多好吃的,不一定非吃這個。”

陳淮找老板要了點紙巾:“萬一你就想吃烤鴨。”

俞景沉默幾秒:“其實我來這裏,不完全是為了支教。”

他說話時,袖子不小心沾到桌子上的烤鴨醬,陳淮抽了一張紙,很自然的替他擦掉,邊擦邊漫不經心的接話:“了解,藝術家都需要出來找找靈感。”

俞景苦笑:“也不完全是為了這個。”他擡眸,目光裏帶着真誠:“陳淮,如果有一天,我犯了錯,你會抓我嗎?”

陳淮擦拭的動作只短暫的停了一秒,接着他把用過的紙扔進地上的垃圾桶裏:”什麽錯?殺人放火?走私販毒?這些你都做不出來,除了這些之外,你還沒資格讓我把你抓起來。”

俞景有些發愣:“真的嗎?”

陳淮看着他,聲音放的很輕很輕:“俞景,告訴我,你能犯什麽錯?”

俞景沉默。

陳淮就笑了:“你看,你自己也說不出來。那為什麽要篤定那一定是個錯誤呢?

”他食指彎曲,輕敲在桌面上,像蠱惑,又像是真誠的幫助:“也許你走的,是條正确的路。告訴我,你想做什麽?”

俞景:“……”

陳淮點破他:“老于說,你最近在打聽一個人。能讓你跑這麽遠打聽的人,對你來說很重要。”

俞景猝然擡眼:“你知道了什麽?”

陳淮攤手,很無奈:“我什麽都不知道才來問你。”

俞景取下手套,看着前面牆上貼着的菜單。

那裏寫了很多道菜,但其實真正有的一只手就能數的清。俞景來這裏,其實并不是為了什麽,因為他比誰都清楚,憑他自己查出那個尚不知道存在與否的真相,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命運讓他在這裏發現了那張照片。

他明明已經等到了一個綠燈,馬上就要追上想尋找的真相,可當他邁上斑馬線的時候,一輛車駛過來,攔住了他的腳步。當他重新擡起頭時,發現紅燈亮了。

于是他放棄了,就在他準備離開那條道路時,卻發現,斑馬線的另一端,有人告訴他真相就在這裏。

他會選擇不去嗎?不會的。

他說的是實話,但接下去的話,他也不知道怎麽該對陳淮說。好像說了,就顯得他很需要別人的可憐似的。

俞哲死後,李薇身體日漸消瘦,而她的精神,比她的身體更加岌岌可危。

她開始幻聽,甚至自殘。

她在卧室,洗手間嘗試過割腕,被家裏的護工發現,及時送往醫院。

自殺未遂後,她像瘋子一般在房間大喊大叫,她拿剪刀紮在護工身上,被制止後神經質的躲在床下或者窗簾裏,一旦發現無人注意她就會再次試圖傷害他人。

護工終于受不了了,沒有任何人受得了,除了俞景。

因為他受不了也得受着。

這是他母親,她們身上留着一樣的血,無論是道德層面還是法律層面,他都無法擺脫。

每天,他都能聽到李薇在房間裏絕望的低喊哭泣。

原本幸福的家庭,就這樣破碎。短短兩年,俞景失去了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

而俞景在李薇死後開始頻繁前往醫院,做心理治療。

因為他發現他已經畫不出任何東西。他的天賦,才能,感知,似乎在這兩年裏消失殆盡。

也許他的精神依舊很穩定,但大腦叫嚣着,即将崩潰。他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靠安眠藥維持精力,時間久了,他甚至已經可以做到生嚼藥片。

北京真熱鬧啊。

俞景在這裏生活了十幾年,依舊覺得它熱鬧的過了頭。而他每天晚上坐在家裏的沙發上,手裏拿着李薇的死亡證明,像個被世界抛棄的廢人。之前的堅持像是一個笑話,他深陷在泥沼裏,既拿不起畫筆,更無法面對父親的死亡。

他對李薇生過怨怼。

他也才二十二歲,甚至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獨立。而李薇在俞哲的死亡裏日漸枯萎,她縮在自己的殼子裏,不願意見他,也不願意活在這個世界上,俞景那段時間不只是身體上的疲憊,他的心理也在逐漸崩潰,可他仍舊堅持着,想要得到一個結果。

但俞哲生前從沒有告訴過他的事情,李薇也選擇了隐瞞。無論是俞哲還是李薇,都沒有考慮過俞景的感受。連給予他生命的人,最後都毫不猶豫的抛棄了他。

可最終俞景只是站起身,很平靜的說:“走吧。我吃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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