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決裂暖閣中
第73章 決裂暖閣中
華燈初上,昭郡王府各處挂滿了紅燈籠。剛入夜,下人們便将燈都點上,只想郡王能過個舒心的元宵佳節。年輕的下人在院外放起了煙花,一束束火光沖向天空,在漆黑的夜空炸開一片耀眼的火樹銀花。
今夜的塢原比除夕夜還熱鬧,西市有燈會,北市有廟會,各式各樣的花燈讓人目不暇接,走街串巷的小販和嬉鬧的頑童湊在一起,行人摩肩接踵喜笑顏開,好一副盛世人間煙火。
葉長洲從天牢回來後,連暖閣都沒出。下午宮裏派人送來皇後賞賜的物品,葉長洲懶懶接了,也沒說何時進宮謝恩。不過如今他不僅是昭郡王,更破了康郡王被殺一案,正是炙手可熱,宮人不敢計較他的失禮,笑着告辭。
下午,楊不易壯着膽子進來換了幹淨的羊毛毯,給暖爐添了炭火,小案放上葉長洲愛吃的幾樣果子,便再不敢進來打擾他。
晚膳葉長洲只用了小半碗溫牛乳,再沒什麽胃口,倒頭便睡。屋外天空炸開的煙花透過琉璃窗,映在他白皙俊俏的臉頰上,時而清晰,時而隐入黑暗。整個塢原都在放鞭炮,聲音震得葉長洲不能入眠。
他煩躁不安,卻沒再亂砸東西,只是閉着眼強行逼自己入睡。
“啪……”門鎖輕響了一下,葉長洲皺眉翻了個身,将身上的錦被攏緊了些,帶着些許不耐煩道:“不易,輕一些。”
他以為是楊不易進來了,誰知那人卻沒吭聲,步履輕盈徑直走到葉長洲背後,停住了腳步。
葉長洲心頭一凜,猛地睜眼,轉身一看,那人就站在自己身後,一襲黑衣,帽子罩住頭臉,看不出是誰。
“誰?!”葉長洲連忙往後縮,緊張地問道。
窗外煙花在天空中爆開,炸出一片耀眼的白,映在琉璃窗上,只留下轉瞬即逝的光華,随即隐入黑暗。
那人緩緩将罩在頭上的帽子取下,露出一張俊俏的臉,正是薛淩雲。葉長洲見是他,心頭高懸的大石落下,頓時籲了口氣,以手支額,才發覺後背被冷汗打濕一大片。
“你心虛什麽?”薛淩雲沒坐下,站着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聲音冷淡。
“我心虛?”葉長洲冷笑,懶得看他,幹脆拿了玉枕疊在一起,倚着玉枕閉眼假寐,“我又不做虧心事,何來心虛一說。你來做什麽?為那妓子報仇?”
薛淩雲抱着胳膊轉身走到琉璃窗前,望着天空炸開的煙花,眸光暗淡:“是,你葉長洲多能耐,短短兩個月,從默默無聞一躍成為陛下眼前的紅人,你何事需要心虛?”
葉長洲不以為然地“切”了聲,翻了個身,背對着他冷冷地道:“我今日所有一切都是我冒死争取來的,我為何要心虛。”寒聲問道,“你到底來做什麽?世子爺莫不是還以為能在我身上讨什麽便宜?”
“我來,自是要回我的東西。”薛淩雲聲音有些微顫,看得出來他在極力控制情緒,提高了聲音,“昭郡王殿下如日中天,薛淩雲如何敢造次。”
葉長洲不想跟他廢話,閉着眼睛假寐。他心裏正煩,十分後悔白天沖動之下打死那妓子。倒不是因殺人而自責,只是替自己不值,明明将她交京兆尹府處理就了事,該誅九族誅九族,該淩遲就淩遲。為何自己要跟薛淩雲置氣,動手殺她?
他不敢相信、更不肯相信自己是吃了那妓子的醋。自己好歹是個郡王,怎會吃一個妓子的醋。可看着薛淩雲拼死為那妓子求情,葉長洲心裏的邪火便壓也壓不住,像是被另一個陌生的靈魂控制了腦子,鐵了心就是要置那妓子于死地。
薛淩雲見他不說話,寒聲問道:“我的東西呢?”
葉長洲轉身背對着他,閉着眼睛不耐煩地道:“我這裏沒你要的東西,莫找借口生事。”
薛淩雲怒了,向前走一步,怒目看着他:“怎會沒有?休要耍賴,拿來!”
葉長洲哪知道他說的是什麽,還道薛淩雲是來跟他胡鬧的,怒道:“薛淩雲,我正煩,你最好別惹我。還有,你如果你想給那妓子報仇,我勸你冷靜些。傷了我,你還會再來一次牢獄之災。這次可沒人救你。”說完倒頭就睡。
薛淩雲一聽,冷笑道:“十六殿下精于算計人心,你就這麽怕我動你,是麽?”
葉長洲睜眼,冷厲的眼眸充斥着殺氣:“你動一個試試。”說完這句話他就後悔了,薛淩雲是什麽人,他最忌被人威脅拿捏。耳邊衣衫微動,葉長洲只覺眼前一花,脖頸便被人捏住了。
薛淩雲力氣極大,葉長洲一下便無法呼吸,脖子被他卡得劇痛。慌亂之中,葉長洲一手掰着薛淩雲捏在自己脖頸上的手,一手用力去推他、抓他,試圖讓薛淩雲放手。
薛淩雲俊美的臉在夜色裏蒙了一層淡淡的煞氣,他貼近葉長洲,看着他無能地掙紮着,從牙齒裏擠出一句話:“葉長洲,你竟如此心狠手辣,為何不肯聽我一句勸,偏要一意孤行!”說完猛地放開他。
葉長洲捂着脖子咳得死去活來,心頭的煩悶卻消散了些,邊咳邊笑,眼淚順着眼角流:“是,我心狠手辣,剛愎自用……薛淩雲,你今天才認識我嗎?”他紅着眼惡狠狠盯着薛淩雲,“你有本事殺了我呀!”
冷月照進暖閣,卻暖不了兩個不懂如何相愛的人。似兩只刺猬,用身上的刺直指對方。
僵持之下,薛淩雲抹了下眼角滑落的淚,不明白這是為自己而落,還是為那該死、卻枉死的聆音而落。只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葉長洲心裏沒什麽分量,自己說什麽都無用,救不下她。
薛淩雲慢慢坐起,看了一眼同樣瘋狂的葉長洲,翻箱倒櫃找起東西來。
葉長洲被他放開後喉頭劇痛,肺部也痛,咳得弓着身子眼淚直流。
黑暗中,薛淩雲終于在葉長洲身後小案抽屜裏尋到了那枚玉珏。他拿起玉珏用衣袖擦了下放進懷裏,擡腿走了兩步,本想一走了之,但覺還是該說點什麽結束這段孽緣。
他轉頭看着葉長洲,言語之中已沒了之前的憤怒:“我曾為我對你犯下的獸行後悔不疊,你那麽美好,正直善良,聰明機警,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令我傾心。我發誓要護你一生,助你達成心願。如今看來,我是多麽可笑。”
他望着葉長洲,滿眼絕望:“純良無害小白花,是我對你最大的誤解。”他伸手從懷中掏出那柄從葉長洲這裏順來的折扇,徑直丢給葉長洲,“聆音雖是妓子,但也不該跟豬狗一般随便被當街打死。十六殿下手段鐵血,冷酷殘暴堪比內獄,恕淩雲道不同不相為謀。”說完轉身欲走。
葉長洲喉頭痛,心裏更痛,不想他走,咳得眼淚橫流,捂着胸口顫聲喊道:“站住!”
薛淩雲走到門口,卻應聲而立,果真沒再踏出那門檻。
葉長洲強撐着站起來,眼淚漱漱往下落:“薛淩雲,踏出這道門檻,你我便從此絕交,死生不複相見!”
薛淩雲聽出他在哭,閉目仰天,眼淚也是止不住地往下滑落:“多謝殿下提醒。”說完提腿要走。
“薛淩雲!”葉長洲在他背後哭喊了一聲,随即捂着臉跌坐在地,眼淚無聲地滑落,瞬間将胸前衣襟打濕一片。
“你不要走……”生平第一次,他這麽苦苦哀求一個人,哭得不能自抑,将所有驕傲和矜持踩在腳底下,只求薛淩雲不要離開,聲嘶力竭喊道,“你就那麽在乎那妓子嗎?”
薛淩雲聽着他哭,心如刀絞。但想起他杖殺聆音時的瘋狂與狠厲,軟下的心腸又硬起:“只要沒被定罪,她便不該那樣死。世人都道我混賬,嚣張霸道,看誰不順眼都要打一頓……可知我薛淩雲從小到大,從沒傷害過無辜之人的性命。”
“她該死!”葉長洲仰頭沖薛淩雲聲嘶力竭吼道,兩行熱淚順着臉頰滑落,“她……她該死!”
葉長洲哭得抽搐,反複說着“她該死”卻再說不出別的。他想告訴薛淩雲,聆音是煉藥之人,是殺死葉恒豐、陷害薛淩雲的幫兇,但他就是開不了口。
他是皇子葉長洲,是父皇親封的昭郡王,若還要用哭求的方式跟一個死去的妓子争寵,博得薛淩雲回頭一顧,葉長洲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趙婆婆教了他如何游刃有餘地俘獲對方,卻沒有教過他如何示弱,如何在感情裏以退為進。
“她該死?”薛淩雲轉頭,看着葉長洲哭得凄慘,不可置信地重複着他的話。
可是葉長洲哭得不能自抑,嘴裏卻絲毫沒有半分後悔的意思,薛淩雲不由得痛心地道:“是的,她出生賤籍,是彭青雲徒弟,淪落風塵,攤上這麽個師父,也不是她所願,她怎麽就該死了?!她沒逃,已經出來歸案了,交有司不就好了嗎?你為什麽就不肯聽我一句,偏要當街打死她?”
薛淩雲指着自己的胸口,笑得流淚:“大盛未立時,我跟着父王刀口舔血,兵敗被人追殺,若不是百姓将我們藏起來,我早就死于亂刀之下了!”他慢慢走到葉長洲面前,目光哀戚地看着他,“殿下,你不過才做了幾天的人上人,便忘了自己也是從塵埃裏來的嗎?”
葉長洲跪坐在地,只是捂着臉哭,無法為自己辯解。當衆杖殺聆音,髒了自己的手,污了自己的名聲,還将薛淩雲越推越遠。葉長洲,你真是天下第一愚蠢之人!
他越是哭着不說話,薛淩雲越以為自己的話說中了他內心,寒聲道:“若大盛百姓将來的君主這般殘暴不仁,我薛淩雲便是死也閉不了眼。”
“你就這般容不得我,是不是?是不是?”葉長洲捂着臉哭得顫抖,聲嘶力竭擡頭質問他,“你們對我犯下那麽多錯,為何我犯點錯就不行?”
“殿下,有些錯不能犯。”薛淩雲苦笑了下,仰頭看天,卻還是止不住眼淚滴落,“過往的一切,殿下忘了吧……薛淩雲祝殿下今後前程似錦,一往無前。”
說完,不顧葉長洲哭得凄慘,狠下心腸推開門,于寒風中用帽子遮住頭臉,在漫天煙火中,消失在黑暗中。
【作者有話說】
純良無害小白花,是我對你最大的誤解。
好難過,嗚嗚嗚……我先哭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