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海之旅(3)
第4章 天海之旅(3)
聽到宋葬的哭腔,邱爽急得站不住,當即就想沖上去救人。
可林文靜卻依然抱着她的手臂,嗓音格外平靜溫和:“先等一等,你沒有能力救他的。”
邱爽微微一怔,扭頭與林文靜對視片刻,總算是慢慢平靜下來,唯獨表情還不太好看。
她不自覺發顫的手指被林文靜輕輕勾着,以掩人耳目的姿勢藏在衣擺之下,無人看清。
與此同時,宋葬不動聲色地眯了眯眼,抑制着眸底的興致盎然,一邊繼續佯裝惶恐抽泣,一邊主動将手臂向更深處探去。
他感覺手掌被滑膩濕冷的東西包裹住了,從內而外滲着濃郁的血腥氣。冰涼鋒利的牙齒抵在手臂上輕輕碾磨,像是用餐前戲弄獵物的把戲。
宋葬不喜歡這種冰冰的觸感,他向來更偏好溫暖柔軟的東西。于是他不再遲疑,白着臉輕咬唇瓣,用力抓住了那根不夠溫暖的舌頭,狠狠一攥。
反正別人都看不見,姑且捏爆了也沒關系……
“叽咕——”
“噗嗤——”
“啊啊啊啊啊!!!”
浠瀝瀝的血水在他纖細指間肆意流淌,無比凄慘的痛苦吼聲于車內驟然炸響,連帶着巴士本身也随之颠簸搖晃。
“宋葬,宋葬你沒事吧?”邱爽差點站不穩,扶着同樣有些趔趄的林文靜急切道。
“……”
宋葬呆呆地站在原地,渾身顫抖,像是吓傻了般沒有回話。
而原本熟睡的寧思思卻被巨響驚醒,吓得仰頭開始嚎啕大哭:“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回應她的,唯有巴士搖晃間傳來的“嘎吱”摩擦聲。
謝春野沒有去救宋葬,而是轉身将寧思思護在懷裏,摟着她溫聲哄,但并不專注。
他的目光繼續直勾勾盯向後視鏡,冷靜觀察司機的表情,同時預備着随時可能發生的變故。
司機先生果然變得煩躁起來,眼睛泛起嗜血的紅,青筋順着脖子向太陽穴攀爬,仿佛立馬就會難以抑制自己的臭脾氣。
可下一瞬間,徹底出乎謝春野預料,有什麽東西悄悄改變了。
瀕臨爆發邊緣的司機忽然臉色微僵,浮誇地擡起雙手死死攥緊方向盤,直勾勾盯着前方山路,一聲不吭,再也不敢關注身後半分。
在司機表現異常的同時,宋葬也立刻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那根支離破碎的舌頭,那些肮髒污濁的穢物,正在重組……不對,那不是重組,而是代替。
宋葬能夠清晰感覺到,那些碎片被某種更為強大的存在碾壓、吞噬,而後毫不猶豫地代替它,再次強勢蠻橫地纏了上來。
原本只是一捏就碎的果凍,此時卻像一條碩大陰冷的巨蟒。
不僅存在感極強,甚至纏着宋葬的手臂磨蹭幾下,慢條斯理地盤住他,一寸一寸收緊,尾巴抵着他的掌心暧昧地打了個圈兒。
這到底是什麽壞東西。
宋葬的眼淚瞬間掉下來了。
就像曾經被打黑工的老板騷擾時那樣,他面色慘白,輕顫着小聲哀求:“你,你放過我好不好……我害怕……”
正在調戲他的壞東西動作一頓,宋葬立刻哭得更大聲,微微下垂的眼尾殷紅濕潤,可憐至極。
随後他就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狠狠推了出來,血盆巨口也緊接着消失無影。
巴士的行駛軌跡重新變得平穩,仿佛那扭曲現實的異常景象從未出現過一般。
唯一破綻來自那張“重金求子”的字條。它仍然貼在某男科醫院的宣傳廣告上,白紙邊緣沾染了些許詭谲的斑斑血跡。
衆人皆松了口氣,宋葬倒是心中詫異。
——什麽意思,就這樣放過他了嗎?
他暗自想着,同時假裝腳步不穩,險些一個後仰跌坐在地,邱爽見狀連忙上前把他扶好,反複檢查他的手臂。
确認宋葬安然無恙之後,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包面巾紙遞給宋葬,輕聲安慰:“沒事了弟弟,沒事沒事。”
宋葬驚懼的抽泣尚未止住,顫抖着手接過紙巾,擡眸對上了邱爽略顯愧疚的眼神。
“謝謝姐姐。”他吸了吸鼻子,勉強擠出一個蒼白的微笑,輕聲說道。
他當然明白,邱爽性格哪怕再沖動,也絕對不會奮不顧身過來救他。
更何況還有林文靜拉着。
宋葬拿起紙巾,不動聲色低頭打量自己的左臂。
纖細手腕泛着一圈紅,掌心濕漉漉的,彌漫起暧昧的粉意。真讨厭。
除了宋葬沒人知道,在被用力推開之前,那個看不見真容的壞東西……居然故意舔了他一下。
它很強。
非常、非常強。
宋葬甚至有些來不及閃躲,本以為自己要和它打上一架。
沒想到,只是聽到一句軟軟的哀求,它就願意主動離開。
下次再遇見,他可以哭得更狠一些。宋葬思忖着,悄然彎了彎唇。
說不定它就吃這套。
沒等宋葬仔細回味方才的體驗,破壞氣氛的角色再次蹦跶出來。
王澍像是剛剛反應過來,表情不甘而猙獰:“怎麽可能?!難道它已經吃飽了?憑什麽,為什麽它不吃……”
話沒說完,下一瞬間王澍就轟然倒地,拱起的将軍肚晃蕩出波紋。
謝春野單手遮住寧思思的眼睛,輕飄飄一拳就把他打暈了過去。
揍完人,他面無表情扶了扶眼鏡,修長白皙的手指卻毫無紅跡。
很顯然,對于老玩家來說,弄死新手就像殺小雞一樣簡單。
“我是不是太好說話了?”
謝春野語氣冰冷,側身護着寧思思,審視的視線緩緩掃過衆人,顯得頗具威懾力。
“發現異常,第一時間就該告訴我,而不是愚蠢地聽信怪物,”他擡腳,踩上王澍僅剩白骨的左臂,驀地用力,“再有人拖後腿,別怪我動粗。”
“喀嚓——”
白骨應聲斷成兩截。
三個女生都一時安靜下來,車裏只剩下宋葬壓抑的抽泣聲,伴随着巴士行駛的噪音。
“安靜!”
謝春野看向宋葬,語氣難得有些暴躁。或許是因為事件的展開與他設想不同,或許是他一直警惕的“階段性boss”居然毫無異動,或許是……他直覺這個所謂的新手副本不太對勁,心中莫名惴惴不安。
這股令他脊背發涼的不安,讓他下意識離宋葬也遠了一些,下意識不想去探索那張消失的血盆大口。
而宋葬只是渾身一顫,使勁點頭,死死捂着嘴把哭腔憋了回去。
他蜷縮在廣告牌旁邊的座位上,低着腦袋,甚至不敢再與謝春野對視。
謝春野沉默片刻,無語地推了推眼鏡。
【特殊稱號:假面(10/100)】
很好,謝春野終于把他當成了廢物。
宋葬滿意地勾了下唇,肩膀恰到好處地微微聳動,佯裝自己還在恐懼哭泣。
他在心裏算了算,五名玩家,店員一號,再加上巴士司機和寧思思,好像也只有八個人。
剩下兩個是什麽玩意,宋葬搞不清楚。
他也不在乎。
如果鬼鬼怪怪之流也算數據,那麽按照這個效率,稱號晉級不是難事。
之後他只要跟着謝春野,繼續當個抱大腿的小廢物就好。
想到這裏宋葬心情不錯,偷偷摸摸擡起濕潤的眸子,暗中觀察起來。
他發現巴士司機的态度變得很奇怪。原先疑似路怒症的表現似乎全都消失了,詭異地維持安靜沉默,僵着臉老實開車。
就連林文靜想要與他繼續套話,他也沒再吭聲,簡直想要僞裝成一個從來不會說話的木雕。
別人可能不明白,但宋葬和謝春野都能隐約察覺到司機的異常情緒。
——他在恐懼。
恐懼什麽呢?
宋葬猜測,是在害怕那個擅自調戲他的壞東西。
可其實它也不算壞,畢竟宋葬只是被調戲,被舔了舔掌心,被纏住手臂蹭來蹭去……而王澍的整只手臂都被吃得一幹二淨。
宋葬突然決定不讨厭它了。
因為它有一點點像小白。
很多小動物都喜歡折騰主人的手,小白興奮的時候,還會含着他的手掌,用牙齒輕輕啃咬,雖然很想多啃兩下,卻不敢用力分毫。
或許那個壞東西也一樣,只是游戲世界裏具有神智的強大動物。
可惜它摸起來冷冰冰的,不太舒服……
宋葬驀地抿唇,擦拭幹淨的冰涼手指按在膝蓋上,輕輕摩挲了一下。
有兩三根白色的細小絨毛,不知何時粘在他褲子側面,又沾上了他的指尖。
他擡眼看了看謝春野的方向,随即垂下眼眸,慢吞吞走回巴士後排角落。
寧思思有些不舒服,依賴地抱着謝春野的胳膊,謝春野便也沒有幹涉宋葬的舉動。
宋葬将自己再次蜷縮起來,蒼白臉頰藏在座椅靠背後方,面無表情盯着指尖的狗毛發呆。
巴士搖搖晃晃向前開着,遠處的機場輪廓在月色下若隐若現,迎面可見客機騰空而起,在深沉夜空中紅芒閃爍。
空氣似乎一點一點變得稀薄。
謝春野的手機沒了,此時正拿着肖黎黎借給他的手機,皺眉道:“海拔兩千八百米,我們的終點站是高原機場。”
聞言,一直很安靜的肖黎黎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一直喘不上氣!我還以為是我被吓壞了。”
邱爽:“……黎黎,你就是被吓壞了。”
肖黎黎繼續恍然大悟:“噢,這樣啊。其實我還有點餓了,司機叔叔,天海機場有麥當勞嗎?”
司機先生并沒有說話。
“先安靜。”謝春野倒是驟然出聲。
肖黎黎疑惑地眨了眨眼,視線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神情微愣。
視野開闊的前車窗裏,出現了一個矮小的身影。
公主裙,雙馬尾,頗為精致可愛。
卻與寧思思此時的裝束一模一樣。
黑色小皮鞋踩在不算平整的盤山公路上,沉重而緩慢。
在逐漸逼近的車燈下,那道身影愈發清晰,車內的氣氛也開始趨于冷凝。
——因為“她”在倒退着走路。
雙馬尾輕輕搖晃,裙擺上下飄動,詭谲荒謬的視覺效果,讓衆人心中寒意頓生。
沉默許久的巴士司機終于沒忍住,大聲爆了句粗口:“操!”
他将方向盤捏得嘎吱響,一腳油門加速,将那道身影甩在車後,眼睛依然死死盯着前方,大聲說:“都別給老子回頭!”
謝春野表情同樣不好看,皺眉重複道:“別回頭,回頭了,下一個倒退走山路的人就是你。”
理所當然,所有人都會在這個時候聽從老玩家的意見。
除了宋葬。
宋葬擡頭瞄了一眼後視鏡。
确定自己在大家眼裏沒什麽存在感,此時根本沒人注意他之後,他毫不猶豫地立刻回頭看去。
下一秒,宋葬瞳孔微縮。
先前被車燈照射時,那道背影只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很像寧思思的小女孩。
可當宋葬回頭看向“她”的正面,須臾間,一切都變了,就像籠罩在眼前的陰霾山霧被清風吹散,将真相揭露。
那是一張穿着公主裙的完整人皮。
它被山風吹着向後拖拽,猶如一只薄而透光的微癟氣球。
剝皮之人技巧娴熟,甚至給它的臉化好了妝。
可這般浮誇的濃妝放在小女孩臉上,顯得無比詭異而不和諧。
在陣陣寒涼山風中,那張青白透紅的臉已然猙獰變形。
空洞的眼孔一片漆黑,直勾勾盯着宋葬的方向。
【特殊稱號:假面(11/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