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神奈川的公路上(六)

第45章 神奈川的公路上(六)

萩原千速想查的是自己的弟弟萩原研二,但二一三想到的卻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他是八年前離開那個在裏世界赫赫有名的組織的。以他的身份,徹底離開裏世界,當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是完全不切實際的想法。

因為他本來就不是用普通的手段離開的黑衣組織。

像黑衣組織這樣實力強大,權力之手遍布全球的大型組織,一個人想要獨善其身地離開是完全不可能的。

而他離開的唯一原因——

是因為他是一名卧底,一名在黑衣組織暴露身份被追捕有幸被留下一條命的卧底。

他曾經在組織的代號是威士忌。

沒有辦法回歸正常的生活,但也沒有辦法繼續以原本的假身份留在組織,與上級的聯系也切斷了,一個身份暴露的斷線卧底還能做什麽呢?

他唯一的謀生方式就是留在裏世界成為一名情報人員,借此謀生。

威士忌輕輕用右手食指叩着桌面,經過專門化妝掩蓋面部特征的臉龐連表情也一并遮住了。

酒吧聲音嘈雜,絢爛的燈光不斷在桌面上投射下一圈圈波紋式的彩色,也一并映在兩個人的臉上。若是旁人看來,他們兩個就像是一對普通的、在酒吧看對眼的男女,或許下一步是添加聯系方式,也可能是攜手去一家酒店裏開個房間。

但只有他們兩個人自己心裏清楚,他們此時的情緒有多麽嚴肅與警惕。

八年前在神奈川進入裏世界的男孩……

威士忌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就連手指叩打桌面的節奏都不自覺快了一點。他抑制住自己的情緒,迫使自己的肢體語言不要呈現出緊張與焦慮。

他能立刻聯想到的人選,只有松田陣平。

盡管相處短暫,他能察覺到這個男孩心性不壞,但之後是否會走向歪路,還得看他所處的環境,或是這個男孩本身的意志是否足夠堅定。

但無論如何,他都不願意随便将對方的信息透露給別人。盡管眼前這個不知來路的女人救了他一命,但是他對對方的了解還不夠。

先前他才被貝爾摩德的人發現了一次,因此才落到渾身是血,被一個陌生女人救下欠了個人情的狼狽境地。他現在暫時聯絡不上自己之前積累起來的幾個人脈,調查這個女人身份的事情暫時擱置。

思索片刻,威士忌決定先進一步試探一下信息。

“我需要知道你詢問這些信息的目的。”他的姿态略顯随意,但是萩原千速在警校時,還是公安預備役的時候,曾經接受過相關的訓練——她面前的男人肌肉緊繃,随時有攻擊的傾向。

于是萩原千速也緊繃起肌肉,更加緊地抱住了自己手中的公文包,不引人注意地解開了搭扣的套繩,再将細繩松松纏繞在搭扣上,作出沒有解開的模樣。

一切細微的手部動作都是隐藏在桌面之下進行的,萩原千速表面上還是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樣,那雙湛藍的眼睛緊緊地盯着眼前的男人,觀察對方的微表情,力求不讓對方察覺到任何一絲異樣。

“我記得你說過自己是一個情報販子。”女人雙手抱臂,表情不變,“什麽時候裏世界的情報販子也要求雇主提供自己需要情報的原因了?”

“我不是個普通的情報販子。”威士忌不為所動,“我做的是人情交易——人情交易和錢財不一樣,而恰好,我所知道的可以提供你要求的信息的人同我關系很近。”

“我救了你一命。”萩原千速強調道。她現在能和這位“二一三”先生面對面的談判就是倚仗的這一點。

“恕我直言,這位小姐。”威士忌身體略微前傾,擺出了一副很無奈的模樣,“或許你還不是很清楚裏世界是如何運作的——就憑你剛剛說的那句話,我就足以判斷出你在裏世界是個徹頭徹尾的新手。”

“……”萩原千速的表情絲毫都沒有變化,但是略微變得急促的呼吸暴露了她此時情緒的緊張。

“這裏可不是日//本職場,你不能将表世界的那一套套進裏世界的人情往來。”威士忌刻意地作出不屑的模樣,“我與你素昧相識,如果僅僅是因為你的好心而欠下的人情,我完全可以在恢複過來之後殺了你,這樣這筆人情就一筆勾銷。”

“裏世界與表世界最不一樣的地方在于,這裏并沒有一個很久不變的‘固定’。簡而言之,沒有誰是一直在那兒的,所以就算得罪別人也不會對你産生什麽影響——大不了讓你得罪的人死就行。”

“這位小姐,裏世界并不存在律法,每個人都有數個備用身份,随時都可以換一張面孔,成為另一個人。因此,我們所謂的人情只有一個辦法衡量——也即能力。”

威士忌笑了一聲:“裏世界大部分人情往來都是建立在‘能力’上的,而那些沒有什麽能力的小喽啰,沒有建立人情往來的權利。”

“至于我願意和你做這個人情交換的原因,是因為我尚且沒有完全被裏世界這個沈重罪惡的泥沼卷入,沒有完全腐爛發臭在這一隅之地。但是這不代表你可以用表世界中正常人的道德觀去衡量我。”

“所以我說了,如果你不告訴我你需要這條情報的原因,我是絕對不會将情報交給你的。我需要衡量你對于那個男孩的态度,再給出我的答複。”

“……”

萩原千速的直覺告訴他,眼前的男人的說法是在維護“那個男孩”,那個在八年前的神奈川一腳踏入裏世界,從此再也沒有回到光明的機會的男孩。

但她沒有直接的證據可以證明這一點,她的理智也叫她不要輕信這一點。

“……”

将自己打扮的妝容誇張的女人垂下眼眸,粉藍色的假發發絲垂落她的臉龐兩側,打下陰影。酒吧五顏六色的燈光閃爍在她的臉頰上,使得陰影顯得并不突兀,反倒很符合這兒的氛圍。

她的臉龐依然被一副寬大的墨鏡遮蓋,在一個光線昏暗的酒吧裏,這本該是很不尋常的事情,但是偏偏這麽做的不止她一個人,也沒有人表現出絲毫對這一行為合理性的質疑。

萩原千速深吸一口氣。

直到聽完威士忌的話,她才恍然發覺自己無論打扮的與這個酒吧的瘋狂又罪惡的氣息多麽契合,在這裏也終究是一個格格不入的存在。

但沒有關系,她本就不屬于這裏,本就不屬于這個城市的陰暗面,這個充斥着偷竊、□□、謀殺、歧視,混雜着罪惡的泥沼的惡臭的地方。

她不需要屬于這個地方,她也慶幸自己不屬于這個地方。

她不能将自己找萩原研二的真實原因告訴眼前這個名為“二一三”的男人。對方有多麽可疑不用多說,如果這件事真的暴露在裏世界的人眼裏,而萩原研二恰好确實和裏世界扯上了聯系——那無論是她、萩原研二,還是他們家的其他家人,就通通危險了。

但是眼前這個機會如此寶貴,真的要就此放棄嗎?她不是一個裏世界的“原住民”,想要與一個情報人員搭上線,從他的嘴裏撬出點什麽,恐怕是很難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萩原千速的大腦極速旋轉着,試圖兩相比較,找到一個更好的解決方式。

*

卷發的少年正坐在皇家禮炮的安全屋中,身體深深陷入柔軟的沙發裏。明亮的房間裏,LED燈打開着,為他照亮了眼前的檔案。

但就是這樣一份白紙黑字的檔案,卻讓他陷入深深的猶疑——

——這怎麽可能是真的呢,他想。

少年的手指深深插入沙發的座位,指甲尖崩緊得發白。

這怎麽可能是真的呢?貝爾摩德的人怎麽會發現萩原千速和威士忌有關?

萩原千速怎麽可能和威士忌扯上關系?!?

當年的威士忌事件,松田陣平等人幾乎是将大部分都交給了黑澤陣他們解決,當時還只有六歲的幾個小豆丁,并沒有對這件事插手過多。

他确實有想過威士忌這種情況下應該如何生存,不過暴露的卧底總共也就那麽幾種活法,與上線斷連的卧底選擇就更少了。

如果想要生存下去,他除了在裏世界另找一個身份,找到一個可以自己謀生的方式之外,還能有什麽?

而對于威士忌來說,最好的選擇當然是成為一名情報販子。這個活計靈活、機動性強,還可以較好地發揮出威士忌的特長,同時也是一個積攢人脈快來錢也快的工作。

而萩原千速——先前面對降谷零的時候松田陣平就承認了,由于已經輪回的次數過多,再加上他加入組織是沖動之舉,并沒有細細考慮自己親人的情況,他猜測萩原研二也是如此——他也有猜測過。

他曾經猜想對方因此而立志當一名公安;又或是通過自己的路子在尋找弟弟,發很多傳單,號召一些民間組織什麽的 。

但是在他的所有猜想裏,萩原千速都是決計接觸不到裏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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