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最近這段時間,周煜林一直在試圖聯系陸序。

上次他想讓陸序幫忙,想辦法把靳修臣帶走,但撥出的電話,和發出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這讓周煜林心裏不安定。

這幾天他每天都給陸序發消息,但從來沒得到過回信。

電話撥過去,也是次次落空,沒有人接。

周煜林終于坐不住了,他左思右想,點開了以前公司同事的聊天框,斟酌着問對方。

周煜林:小李,陸序最近怎麽樣

小李是周煜林在公司上班時,隔壁鄰居工位的同事,關系還算不錯,而且小李是唯一一個在周煜林被全公司污蔑是內鬼時,願意相信他,站在他這邊的人。

正是上班摸魚的時間,小李秒回:陸序啊,你問他幹嘛

小李:他早就被老板開了,都好久沒來公司了

周煜林指尖頓住,緩緩凝眉:因為什麽?

小李:嗐,我就一個破打工,我怎麽知道

小李:但公司傳言,是他惹到老板了,天子近臣也不是那麽好當的

周煜林這回心裏有點數了,跟小李說了聲謝謝,把聊天框切換到陸序的界面

周煜林:如果你看到消息,一定回我,拜托

收起手機,周煜林心裏湧起細密又綿長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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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他,如果不是他讓陸序幫自己的忙,把人卷進他跟靳修臣之間,陸序也不至于丢了工作。

但對方這樣失聯,估計不會是因為失業難過這麽簡單。

到底是什麽原因。

總要确認陸序沒事才好。

周煜林正想得出神,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靳修竹挨着他坐下:“怎麽了,最近總看你發呆。”

周煜林簡單把事情同他敘述了一遍,神色擔憂。

聽完後,靳修竹安撫地拍拍他:“這好辦,哥如今雖然落魄了,但人脈還是有的,找個人多大點事兒,交給我。”

周煜林瞬時安心不少:“謝謝哥。”

看靳修竹的臉色蒼白,身形肉眼可見地消瘦許多,周煜林想起他的病,又不免擔憂:“會疼嗎。”

靳修竹怔了下,雙手十指交叉擱在膝蓋上,淡如白水般平和:“醫生有開藥,所以還好,基本沒什麽感受。”

周煜林:“淩數知道嗎。”

靳修竹笑了下,鋒利的眉眼流露出嘲意:“為什麽他要知道,我們已經離婚了,我的事跟他沒關系。”

周煜林了然,難怪,如果淩數知道,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治好靳修竹。

雖然在外人眼裏,淩數看似并不愛靳修竹,但周煜林卻能敏銳地察覺到,靳修竹并不是一廂情願,他們兩人是互相有感情的。

但是這份感情,太過複雜,愛恨交織,讓身在其中的人,有些迷失,看不清自己,只能等他們自己醒悟了。

靳修竹突然想起什麽,眯起眼對他打預防針:“對了,我的事兒,別告訴淩數,否則哥跟你翻臉。”

周煜林很輕地嘆了聲:“哥為什麽一定不肯做手術。”

他嗓音難過:“人一輩子這麽漫長,以後好好生活,總會找到能支撐自己活下去的期望。為什麽要半道放棄自己。”

靳修竹視線拉遠,眼底稀碎的光在盈動,他輕聲喃喃:“是啊,這麽漫長……誰不想好好活着……”

誰都能好好活着,為什麽偏偏到了他這裏,老天就要當頭一棒呢。

他自問這輩子,除了對淩數和靳修臣太過惡劣外,也沒造過別的什麽孽,怎麽就落到了這個地步。

靳修竹整個人呈現出一種頹喪感,他以前是個很意氣風發的人,站在權勢的頂端,誰都要仰望他,敬畏他,永遠那麽桀骜恣意,只要他在的場合,總能把別人都襯托得光芒盡失。

如今卻如同一只被拔去爪牙、病入膏肓的老虎,讓人看了都惋惜、心疼。

周煜林隐隐感覺,靳修竹心底還是想活下去,趁熱打鐵地想再勸說勸說,突然就瞧見,一滴血啪嗒一聲滴落在地上。

周煜林驚了一瞬,猛地擡頭看,就發現靳修竹的鼻子在流血。

靳修竹自己似乎也有所察覺,下意識擡起手捂住嘴,抹了把臉,結果下半張臉直接被血糊得亂七八糟。

周煜林驚聲:“別動!擡頭!哥你流鼻血了!”

他很少這樣驚慌失措,一邊用手托起靳修竹的下巴,一邊探過身子,從旁邊的茶幾上去夠紙巾盒。

但還不等他扯來紙巾,突然哐咚一聲響動,靳修竹整個人栽倒在了地上。

周煜林臉色瞬間發白,忙把人扶起來,掐着人中急聲喊:“哥!哥你怎麽了!”

恰好這時淩數從外面回來,看見靳修竹緊閉着眼,那麽了無生氣地倒在那裏,脆弱得像是一只被絞殺的蝴蝶。

他腦子嗡了下,随後發瘋似的,丢了手裏的東西就跑過去。

幾乎是從周煜林懷裏把人搶了過來:“醒醒!你怎麽了,別吓我……”

永遠都面色平和,情緒內斂的淩數,此刻像是一條被抛棄的落水小狗,狼狽又慌亂,他攬着男人的手,都在細微地發顫。

片刻後,靳修竹眼皮緩緩掀開了,看見自己躺在淩數的懷裏,他眸子閃動了幾下,又安撫地看向周煜林:“我沒事……別擔心,扶我進去睡一覺就好了。”

淩數慘白的臉緩和半分,沒吭聲,只是雙臂有力地将靳修竹抱了起來,轉身徑直朝卧室走去。

靳修竹在他懷裏掙紮:“你走開。”

淩數卻不管不顧的,任憑男人的手,胡亂打在他臉上,胸膛上。

脖子被靳修竹拇指上的飾品戒指,劃出了一條血痕,火辣辣的疼,他也不在意。

周煜林想跟上去,但到了門口時,淩數卻請求地看向他:“讓我跟他單獨待一會兒,拜托。”

靳修竹抗拒:“不……”

周煜林想了想,狠心點了頭。

或許,淩數有辦法讓靳修竹接受手術。

畢竟淩數在靳修竹心裏,是很不同的,周煜林認為他的勸說,會比自己的管用。

如果能讓靳修竹做手術,怎樣都行,他什麽都願意做……

房子隔音不錯,周煜林靠在門口的牆邊,一點都聽不到屋內的動靜。

過了很久,門終于開了。

淩數雙眼通紅地從裏面出來,整個人那麽悲傷,無力,像被寒霜摧殘過的茄子,每個落地的步子,都沉重不堪。

周煜林張了張嘴,叫住他的話在舌尖滾了一圈兒,最終咽回了喉嚨。

他進屋,靳修竹正靠在床頭,一雙鳳眼平靜地望向窗外。

周煜林在他床邊坐下:“好點兒嗎。”

靳修竹點頭,突然說:“林林,我想做手術了。”

周煜林心頭一跳,這麽多天布滿愁容的臉上,終于展露出一點笑意:“好。我會陪着你的,別怕。”

也不知道淩數說了什麽,才讓靳修竹改變了主意,不過只要他肯接受手術,怎麽都好。

靳修竹搭住他的手,語氣意味不明,又帶着點飄忽的悲傷:“林林,我想拜托你一件事,等我做完手術,你帶我走吧。”

“你要去米國留學,也帶上我一起,我的資産足夠請一個高級護工,不會拖累你。”

周煜林怔了下,又淺笑:“好。別說拖累的話,我不怕拖累。”

他就只有靳修竹這麽一個親人了,靳修竹願意活着,就是老天對他的恩賜。

他沒有問靳修竹跟淩數之間的事兒,沒有問為什麽靳修竹想離開,誰都有想要逃離某個地方、不想跟別人說的理由。

靳修竹垂下眼:“還有,等我做完手術,不要讓我落到淩數手裏……哥知道這很為難你,但哥沒求過你什麽事。”

周煜林覺得他這話有些怪異,但也沒多想,只安慰地拍拍他的手:“放心。”

到了跟靳修臣約定,一起吃最後一頓飯的這天了

靳修臣本來想約在外面,高級茶室餐廳,或者賓館,說那樣兩個人才能不被打擾地,安靜地談話。

但剛好這天淩數和靳修竹出門去了,家裏就他們兩人,周煜林就說別那麽麻煩了,在家也是一樣。

靳修臣當然是什麽都依着他。

兩人點了豪華的外賣套餐,靳修臣指明要喝酒,周煜林就叫了外賣,算是他對過去十年,最後的一點尊重。

去拿外賣的時候,周煜林站在門外,手握着門把手遲遲不動。

想了想,掏出手機,點開曾經那個情侶軟件,然後開始一條條翻看自己寫的日記。

分手快一個多月了,但他看着這些文字,曾經的難過,絕望,無力掙紮的痛苦,都如數湧入他的心髒,清晰得像是黑夜裏刺目的太陽,仿若一切都發生在昨天。

那些卑微、沒有得到回應的愛和乞求,水泥一般迅速硬化了他心髒,他感覺自己在心生怨氣。

周煜林只能把情緒壓下去,他輕吸一口氣,轉身推開了門。

靳修臣正坐在餐桌旁,穿着工整帥氣的西裝,還特意打理了頭發,英俊高貴得像一個王公貴族。

聽見開門聲,他目光溫柔又熱切地望了過來:“林林快來!”

周煜林跟靳修臣面對面坐下,把買好的酒放在桌上,沉默地垂着眼。

不知道該說什麽,沒什麽想說的。

他的熱情和耐心,已經在過去一年裏耗盡。

而且靳修臣跳樓那招太狠了,好像把他對這個人剩餘的所有情感,都在那一瞬壓榨光了。

如今他的心,仿若一個幹枯的泉眼,就算是他想擠出一點感情,也都沒有了。

靳修臣把酒開了,倒入他提前準備好的杯子裏,然後就那樣巴巴地看着周煜林。

靳修臣:“林林你還記得我愛喝這種酒。”

周煜林沒吭聲。

靳修臣扯開一個笑:“當年我們還是十七八歲的時候,剛高考完的那個晚上,說一起慶祝下解放,喝的就是這種果酒。”

酒精的濃度不高,帶點果子的甜味兒,微醺到剛好。

靳修臣嗓音緩慢,懷念:“雖然是果酒,但你還是喝醉了,滿臉通紅地抱着我哭,說你想爸媽了,說這種日子他們不在,你好孤獨。”

“然後我就說,沒關系,我陪着你,往後我都陪着你,好不容易才把你哄好……”

周煜林腦子裏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來當年的情況,他全身心都在抗拒,直接冷漠地打斷:“都是過去的事,沒必要再提。”

靳修臣定定地看着他:“你是連我們的過去,都不肯承認了嗎。”

他怨念道:“林林你以前不是這麽膽小的。是因為怕我說這些,會讓你動搖?那你還是愛我的。”

周煜林同他對視:“現在說這些,沒有任何意義。”

靳修臣不想激怒他,小聲反駁:“有意義,你在意我你為什麽不承認,為什麽還要趕我走。我想你回到我身邊。”

周煜林閉了閉眼:“如果你再說這種話,這頓飯,就沒有繼續吃下去的必要了。”

是因為靳修臣說,需要一個告別儀式,為他們十年的感情留一個體面,并且以後再也不糾纏,他才答應吃這頓飯的。

周煜林站起身就要走。

靳修臣慌了,忙一把扯住他胳膊:“好好,我不說這些了。”

周煜林這才繼續坐下。

靳修臣小心翼翼地觀察着他的臉色,把酒杯推過去:“那,林林,我們玩兒一個游戲吧。”

周煜林抿唇:“怎麽玩兒。”

靳修臣立馬又露出笑:“這樣,我們每個人,可以問對方一個問題,問一個喝一杯酒,對方必須誠實地回答。”

周煜林捏着杯子,微微蹙眉。

靳修臣忙說:“最後一頓飯了,我想知道一些事情,你就當讓我死心,你也可以問你想知道的事兒。”

周煜林:“好。”

反正以後再也不會見,他也确實有想問靳修臣的,如果那些疑惑,留在心裏,就會像一根刺,往後每當他想起來時,就紮他一下。

他不想那樣。

周煜林深吸一口氣,胳膊一擡,一杯果酒悶了下去,他盯着空杯子,問出了這一年都讓他無法理解的事兒:

“你……對我真的膩了嗎,為什麽會膩,我們在一起十年,人都說七年之癢,但你第七年都還好好的,為什麽第十年,突然就……”

他嗓音沙啞了下,不想讓自己太狼狽,就強硬地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這件事,始終是紮在他心裏的一把刀子。

因為他有時候總會想,會不會是他不好?

會不會是他做錯了什麽,才導致愛人突然性情大變,态度大變。

他甚至曾經一度,怪過自己。

靳修臣眼神閃躲,不敢看他,只很小聲地說:“對不起。”

周煜林喉結蠕動:“我不想聽道歉,我想知道原因,規則是你提的,酒我已經喝了,該你坦白了。”

靳修臣捏着杯子的手,緩緩收緊,指關節逐漸發白他才開口:“因為……因為在我們結婚後,我總是想,如果這是一本小說,那麽這樣就是大結局了。”

“然後突然就覺得,很無趣。一切都很無趣。我好像一下失去了目标,失去了生活的動力,我開始煩你,不光煩你,更煩我自己,但我又無法調理這種心态……”

所以他只能盡量不回家,不看到周煜林,以此來減輕自己的煩躁感。

起初他也以為,這是因為他對周煜林膩了,沒那麽愛了。

直到周煜林離開後,晉婉的那番話,讓他徹底醒悟過來,他是愛周煜林的。

他只是暫時迷失了。

在自己煩躁又複雜的情緒裏。

沒有周煜林他不行的,他會死的。

不管怎樣,周煜林都必須在他身邊,這樣他才有安全感,才覺得在這個世界上,他有一個歸處,他才算是活着。

周煜林越聽,越覺得渾身發冷,袖子底下的手心一片冰涼,他不可置信:“就因為這樣?”

就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甚至都算不得原因的原因?

他曾經相依為命的愛情,是被這種東西打敗的?

想到那些冰冷的日夜,那些涼了又熱的飯菜,他滿懷期待的等待,最後換來對方的冷漠,還有這個人施加給他的所有痛苦,所有委屈……

為什麽,憑什麽?

別開玩笑了!

這一瞬,周煜林的心髒都凍結了,憤怒,委屈,還有一種讓他無法發洩的憋屈感,在他的胸腔裏盤旋,好像要炸開一樣。

靳修臣臉上的難過,不像是假的:“對不起林林……我可能有病……”

周煜林怒極反笑,笑得渾身顫抖,指尖一陣陣發木。

他覺得自己就像個笑話。

哪怕靳修臣是真的出軌了,變心了,移情別戀了呢?他都覺得,會比這個荒謬的理由,更加合理一點,更加容易接受一點。

一向脾氣溫和的周煜林,端起右手邊的白開水,直接揚手一潑,潑了男人一臉:

“你就是有病,神經病,腦子不正常。”

靳修臣露出受傷的神色,抹了把臉上的水,把自己打整體面,這才說:“林林別生氣,都是我的錯,不值得。”

周煜林閉了閉眼,試圖把爆發的情緒壓回去。

他不喜歡這樣張牙舞爪的自己,他不想為了一個男人,最後把自己搞得面目全非。

所以他盡力讓自己平和,不要被靳修臣影響情緒。

這樣也好。

這樣他以後想起這段感情,才能完全灑脫。

因為他沒有任何一點愧對過對方。

靳修臣就坐着等,看周煜林平複得差不多了,這才說:“該我問了。林林不能耍賴。”

他端起酒杯一口飲盡,又直勾勾地看着周煜林,像是要把他洞穿:“林林愛過我嗎。”

周煜林反問:“我這十年是喂了狗嗎。”

靳修臣很勉強地笑:“你就,就當我又蠢又笨吧。你問的我都告訴你的答案了……”

周煜林很坦蕩:“愛。”

大方承認自己的愛意,永遠都不丢人。

他周煜林的愛,永遠都拿得出手。

所以他沒什麽好遮遮掩掩旳。

靳修臣眼裏一瞬亮起光,周煜林又淡淡地糾正道:“是愛過。”

現在他不想愛了。

所以不管他還愛不愛,都只能是愛——過。

靳修臣的眸子,又宛如燒盡的燭火,一點點暗淡了下去:“那,你愛過的,是過去十年的靳修臣,還是婚後的靳修臣……”

他執拗地盯着周煜林,試圖捕捉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波動:“你愛過婚後的靳修臣嗎。”

這個問題,他今天必須問到。

因為……過了今天,往後的周煜林,也許每一天,都會對他憎惡至極,他再也不會聽到青年心底,最真實的答案。

這才是,他策劃這場酒局的目的。

周煜林覺得他莫名其妙:“我不懂你什麽意思。”

靳修臣緩緩握緊了拳頭:“你只需要告訴我答案。”

周煜林緩緩垂下眼,開始了沉默。

這種沉默,讓靳修臣心裏湧起巨大的恐慌,他有幾分着急了:“說話啊,到底有沒有,有那麽難回答嗎。”

周煜林還是不語。

靳修臣艱難地扯動嘴角,他想端起酒杯抿一口,手卻抖得厲害,差點把酒瓶子都打翻:“是我問錯了。那我換個問題。”

“林林有愛過婚後的我,對不對。你點個頭就好。”

周煜林平和地看着他,眼裏空洞,沒有任何東西。

靳修臣揉了把臉,茫然又無措:“你點頭啊林林。你為什麽不點頭。”

周煜林反問:“你自己心裏不清楚嗎。”

靳修臣怔了下,眼底彌漫開濃稠的悲傷。

但他很快又笑起來,那是一種悲涼、蒼白的笑:“不說了,林林喝酒,我們幹一杯。”

他給周煜林把酒倒滿,然後用自己的杯子跟周煜林碰了下:“我都喝了,林林也喝。”

周煜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可能是今晚情緒波動太大,再加上他本來就不擅長喝酒,從剛才開始,周煜林就覺得腦子有些昏沉。

這一杯下去,更是腦袋重得都有些支撐不住,他用一只手托着,微醺下眼睛半眯:“你還有問題嗎。我困了。”

靳修臣安靜地注視着他,神情變得柔和。

他擡手指尖輕拂周煜林額角的碎發,嗓音溫柔深邃:“困了就睡吧,就這樣睡,我愛你林林。”

“不管我做出什麽,都是因為太愛你了,沒有你我會死……所以原諒我。”

周煜林迷茫地歪了歪頭,想問問他到底什麽意思。

但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倦意席卷過來,他再也撐不住,倒在桌上恬靜地睡了過去。

靳修臣俯下身,在他的額頭印下一個吻。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靳修臣按下接聽。

“老板,一切都準備好了,什麽時候行動。”

靳修臣就那樣看着周煜林,眼裏仿若能掐出水來,正要發號施令,突然瞥見周煜林掉落在地的手機。

他頓了下,伸手撿起,一邊說:“再等一下,我好了會叫你們。”

周煜林的手機密碼,十年如一日,從來都是‘周煜林’三個字的拼音縮寫首字母,後面再加上他的出生年月日。

靳修臣很輕易就解開了他的手機鎖。

第一眼印入眼底的,就是一板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

靳修臣抿起唇看,才發現這是周煜林寫的日記。

軟件都還是用的很久前,他幫周煜林下載的那個情侶共享軟件。

只是從下載那天後,靳修臣基本就沒打開看過,他都不知道,周煜林竟然在這上面,記錄了這麽多東西。

靳修臣索性費勁兒地把桌子往旁邊挪了挪,又将周煜林往身後的牆邊靠好,他自己則是鑽進周煜林的懷裏。

還扯過青年的胳膊,把自己整個人環住,緊密地抱住。

這才開始看周煜林的日記。

但看着看着,靳修臣緩緩變得僵硬,眼眶逐漸發紅

……

淩數回來時,一開門,看到的就是淩亂的屋子裏,周煜林靠着牆睡着,靳修臣窩在他懷裏,又哭又笑,一副瘋癫樣。

淩數皺着眉過去,打開窗戶散散屋裏的酒味兒,又說:“樓下那群,是你的人吧,趕緊弄走,幸虧今天靳修竹有事兒,不着急回來。”

要是讓靳修竹知道,靳修臣要對周煜林做這種事,不得跟他拼了。

淩數夾在中間,也不好做人。

靳修臣神叨叨地笑,笑聲魔怔又詭異:“你過來看!你快過來看!”

淩數懶得理他,一扭頭,卻發現靳修臣淚流滿面,他頓了下,還是依言走了過去。

靳修臣獻寶似的,拿着周煜林的手機給他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

還有一個人曾經最真摯的愛意和深情。

靳修臣:“你看!林林好愛我!他真的好愛我!對不對!”

淩數凝住視線掃了幾行,有些一言難盡:“……嗯。”

這日記,任誰都看得出,周煜林那平靜卻厚重深沉的愛意。

靳修臣翻着日記,指尖都是顫抖的。

【今天他又沒回來,床好空,很想他,回頭看看我吧臣哥】

……

【又吵架了,不喜歡一吵架就冷戰,其實我不高傲,他只要稍微哄哄我……他怎麽就不肯了呢,很委屈】

……

【胃好痛,他是不是一點都不疼我了,我這麽疼,他也不管我】

……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難過到快死了……再給一次機會吧,再給一次,最後一次】

……

【高三那年,為我落下的那道疤……抵消他在我手術時,挂斷的那些電話。

抵消他這段時間的冷暴力

抵消他……對我不好】

……

【高二那年的早餐牛奶,抵消他一周的冷暴力】

【大學時他拼死拼活為我掙學費,抵消他在我被污蔑成內鬼時,故意不幫我,好難過,為什麽不幫我】

【別再傷害我,不想抵消,但只有拼命幫他找借口,才能說服自己,真賤】

……

【畢業後他對我的所有好,抵消他差點動手打我,我決定要走了,他真傻,他都不知道終于要失去我了,但就算他知道,也不在乎吧】

……

【我要走了,最後道個別吧臣哥】

……

【再見,再也不見】

密密麻麻,足足幾百頁的日記,記錄着一個人稀碎的痛苦。

靳修臣看完後,巨大的沖擊讓他木然了很久,不自覺地流着淚。

他就是個傻逼。

這些,難道還不足以證明,周煜林愛他,深愛他嗎。

哪怕是婚後那麽混蛋的他,周煜林也是愛着的。

而他……

他都做了些什麽啊……

周煜林對他用情至深,那他心底埋藏着的那些,有那麽重要嗎?他到底在執着什麽?

他真是個卑劣的混蛋。

日記裏,靳修臣看着周煜林無底線地,一次次原諒他,一次次給他機會,看着周煜林的那些直白赤裸,又深刻的傷口,他的心很疼。

疼到無法呼吸。

好像有一把刀插進去,使勁兒用力地在他的心上旋轉,把他的心髒都絞爛了,絞碎了。讓他疼到身子都直不起來。

靳修臣以往總是不明白,為什麽周煜林總在小事上計較,那些什麽都算不得的事,為什麽會讓周煜林痛苦……

看到這幾百頁的日記,靳修臣終于理解了,那些在他眼裏,一串串微不足道的小事,到底有多傷人,多讓人絕望和難過。

重要的原來不是事情,而是自己滿腔的愛意和期待,換來愛人的漠視,甚至傷害。

在他看不到的視角,周煜林陷入痛苦的泥沼裏,無數次朝他伸出手,想要他施救,他卻始終高高在上,看不到對方的痛苦。

林林疼到昏厥,孤獨地躺在手術臺上時,在想什麽呢?

日記寫着,在想如果他能來,就原諒他的冷暴力,原諒他強逼自己低頭。

可那時,他在做什麽呢?

他在想,冷一冷周煜林,這次一定要讓周煜林長記性,再也不敢跟靳修竹見面。

林林被衆人誣陷內鬼,造謠傷害,還被他威脅的時候,又在想什麽呢?

在想這十年的感情…最後他竟然落到,被愛人背刺,反手一刀的下場……

那時,他又在想什麽呢,他在琢磨怎麽讓周煜林低頭,甚至覺得自己的狠話,都不算什麽,認為周煜林總會像以往那樣原諒他。

林林那晚跑出去,差點出車禍時,他又在做什麽呢。

他在想,周煜林總歸去不了太遠的地方,總會回來的。

他不知道,那天晚上,他的林林差點死在外面。

也不知道,那晚的大雪,離家出走的伴伴,一場偶然的車禍,還有他那些傷人的氣話,所有的事情,一點點堆疊起來,慢慢冷卻了周煜林的心,最終讓林林徹底對他失望。

原來他有那麽多沒有看到的地方……

原來那麽小的事,是那樣鋒利的刀,一刀刀刺在周煜林的心上。

在周煜林都來不及自愈時,又一刀落下。

一刀又一刀,接連不斷的刀,舊的傷口還沒好,新的傷口又産生了,于是新舊傷口連成一片,成了一塊腐肉。

最終周煜林的整顆心髒,都腐爛完了。

分手就是周煜林選擇,把腐爛的部分,用刀子一次性挖走。

他不要痊愈了,他只要把靳修臣從自己的心裏挖走,連同那些好的,不好的,所有都挖走,一并舍棄掉。

看完這個日記,靳修臣就明白:

——周煜林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了。

他終于忍不住,當着淩數的面嚎啕大哭,像條被抛棄的小狗。

淩數從來沒見過有人這樣,哭得這麽難過絕望,還哭得這麽難聽刺耳。

他只能說:“好了別嚎了,等會兒你把他嚎醒了。”

靳修臣卻流着淚說:“他不會醒……到明天早上前,他都會睡得很安穩。”

淩數疑惑地看他一眼,一開始還不理解,直到看到旁邊桌上的酒杯,他才反應過來。

淩數微驚:“你給他下藥?!你還是人嗎!”

下藥+準備把人囚禁,這些舉動都太瘋狂,他都不敢相信,靳修臣是真的愛周煜林。

正常人怎麽會對愛人,做出這麽喪心病狂的舉動。

也對,這個人哪裏有半點正常??

靳修臣抹了抹眼淚,委屈又崩潰地大吼:“我能怎麽辦!他死都不要我!”

他越說越難過,眼淚怎麽都止不住:

“他死都不要我……我都跳樓了,命都差點沒了,還以為他會心疼我,但他連看都不看我了……”

淩數:“……正常人都不會去跳樓,你太偏執瘋狂了,沒有人受得了你這樣。”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靳修臣跳樓那天,周煜林突然在屋內爆發出驚人的尖叫,整個人仿若小死了一回,臉色慘白得吓人。

還發呆了一整天,連靳修竹都不搭理,就一個人恹恹地坐在窗戶前,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淩數也以為,周煜林會因為這件事,對靳修臣妥協,或者心疼。

但他沒想到,周煜林的态度更冷淡了,甚至看都不再看靳修臣一眼。

顯然,這個人是清醒的,理智的。

某種程度上來說,淩數很佩服周煜林。

他跟靳修竹就是反面例子,因為愛,能糾纏折磨這麽多年。

愛就像是一種讓人發瘋上瘾的毒藥,又甜又痛,讓人死都戒不掉。

但周煜林卻能克制自己,雖然心軟,雖然動搖,但仍然堅定推開和拒絕。

淩數知道這特別特別不容易。

這種感覺,就好像一個極度饑餓的人,面前擺放着一桌大餐,要怎麽能忍住不吃呢?

淩數忍不住,所以他尊敬周煜林。

淩數也覺得,像靳修臣這麽折磨人的愛,沒有幾個人能受得住。

靳修臣抱着自己的頭:“可是……可是我只是想要他,想讓他繼續愛我……沒有他我會死的。”

淩數嘆了口氣,算了,他何必管別人,他自己這邊也是一團亂麻。

只說:“你要做什麽趕緊做,我就當沒看見,過會兒等靳修竹回來,你想做什麽都不行了。”

雖然他同情周煜林,也有幫忙的心,卻沒有幫忙的力。

因為靳修臣是個瘋子,他并不想惹這個瘋子,他有很多在意和想守護的東西。

他的身後是家族,是靳修竹,顧慮太多了,不想讓這些被靳修臣發瘋毀掉,他就必須狠心。

靳修臣愣愣地,把自己靠在周煜林懷裏,湊上去親了親他,愛憐地撫摸着他的俊氣的睡臉,輕聲說:

“林林,如果我帶你走,你會怨恨我嗎,我好害怕……”

淩數:“……害怕就別做這種事,他肯定百分百會恨死你。”

于是靳修臣又開始嚎叫地哭起來,像個得不到心愛玩具的小孩,那麽無措,難過,又悲傷透了:

“但我能怎麽辦!我想要他!我就要他!”

“……沒有林林我會死,如果沒有林林,我寧願現在就從樓上跳下去摔死,跳進海裏淹死……我要怎麽辦……”

淩數嘆氣:“別人幫不了你。”

靳修臣哭着,又去看日記,哭了一會兒,他突然止住了,一把抓住淩數的衣領,将他扯到自己身前來。

又指着自己額頭上的疤痕,魔怔道:“你看這道疤,它還明顯嗎。”

他想起了吃飯時,周煜林視線掃過他額頭的疤,那種克制不住地,片刻失神的樣子。

淩數費力把自己從他手裏解救出來,客觀道:“明顯,很明顯。”

靳修臣松了口氣,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這樣,就還有挽回的餘地。

所有美好的過去,哪怕周煜林不肯再正視,但只要有這道疤在,就會一直提醒着他。

他态度轉變太快,淩數有種不妙的感覺:“你又想做什麽。”

靳修臣抹去臉上的眼淚,整個人平靜多了。

他抱着周煜林的腰,親昵地拿臉去蹭着周煜林的脖子:“我不帶他走了。我真傻,明明正确答案早就擺在了那兒……”

他卻不得要領地,把兩人折騰到如今這個地步,他就是個傻逼。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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