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生氣,才怪

第0009章 不生氣,才怪

明霁看着他。

青年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眼眸黑亮,像是兩顆清洗過的琉璃珠一般,那雙眼睛會說話,所有的情緒都寫在了裏面。

此刻眼裏流動着怒氣,就更生動鮮活了。

“我現在還在重傷昏迷,怎麽管。”明霁輕聲笑了笑,“別生氣了,這有什麽好生氣的。”

他的語調放得輕,像是在哄人似的。何嶼渡卻并沒有覺得高興,反而更生氣了。

“那你接着重傷昏迷吧。”何嶼渡把手機收了起來,“跟我也沒關系,走了。”

他咬字都重了幾分:“對不起,是我打擾你重傷昏迷了。”

何嶼渡陰陽怪氣的,說完就走,背影都氣沖沖的。

明霁看着敞開的病房大門,穿堂涼風吹得窗簾微微晃動。他有些無奈地把解揚叫了進來。

“給何先生送把傘。”明霁示意他去儲物櫃裏拿,“再拿件外套給他。”

何嶼渡在等電梯,盯着跳動的數字,伸手摸了摸下嘴唇,然後咬了咬唇瓣上的死皮。

“何先生。”何嶼渡轉頭。

“明總讓我給您送外套和傘。”解揚把外套和傘遞過來。

何嶼渡愣了一下,冷着聲說:“不用。”

解揚為難道:“何先生,您這樣我回去跟明總很難交代的……”

何嶼渡抿了抿唇,伸手把外套和傘接了過來:“謝謝。”

“您注意安全。”

何嶼渡走進電梯,按下負一樓的按鈕,垂眸看看手裏的外套和傘,滿腔的氣悶驀地被放了個幹淨。

地下車庫的風冷,他穿上了外套,身體被暖意包裹起來,然後才往停車的位置走去。……

到家時已經過了淩晨,雨下大了,風也更冷了。

何嶼渡一手拎着玉料,一手撐着傘往自己住的庭院走去。

客廳的燈還亮着,從窗戶裏透出一點暖融融的光來,何嶼渡心裏打鼓,這個點了,老爺子不會還沒睡吧?

按着指紋解鎖,何嶼渡推開門,看到沙發上搭着薄被睡着的女人,他愣了一下。

她睡得淺,一只手撐在沙發的靠枕上,聽到開門的聲響,就睜開了眼。

“媽……”何嶼渡換了鞋走過去,“你怎麽過來了。”

何嶼渡意外極了。

席玉和何秉燭住在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段,萬柳望園。

那裏的房子寸土寸金,大平層裏的複式頂樓,整個二樓的空間都給了何嶼渡,他的卧室、書房、工作室、畫室……但何嶼渡卻不喜歡那個家。

何秉燭和席玉工作太忙了,天南地北的飛,參加比賽、參加各種珠寶展、和其他設計師交流學習、去采風尋找靈感……小時候,家裏總是只有他和家政阿姨,他只能抱着自己的玩偶,一遍一遍地打電話問,爸爸媽媽什麽時候回來。

後來何知望就搬了過來,他讀書的時候,就住在萬柳望園的房子裏,他寒暑假,就跟着何知望回扶光山下的莊園。

現在何嶼渡一直跟何知望住,何秉燭和席玉已經不那麽忙碌于工作了,但是他們倆的性子好像天生就是閑不下來的,兩年前他們在偏遠的山區捐助修建了一所小學,這兩年他們有一半的時間都是在山區住着的。

他們一手幫扶着希望小學步入正軌,也會給孩子們上課。何嶼渡有時候看到他們朋友圈發的照片,會很羨慕那些被他們牽着、抱着的孩子們。

但何嶼渡已經大了,他不再是那個晚上哭鬧着要找父母的小孩子了。

“回來了。”席玉看向他,眉宇間有些疲倦,但還是朝他笑了笑。

“爸說你這兩天感冒了。”她拿起茶幾上的保溫壺,倒出一杯溫熱的姜湯,“怎麽出去這麽晚才回來,給你熬了姜湯,喝一碗再睡。”

何嶼渡把手裏的袋子放在茶幾上,接過杯子,在席玉身邊坐了下來:“和連小舟去逛天光墟了。”

“買了料子?”

“嗯。”何嶼渡說,“買了好幾塊,你看看。”

他端着姜湯,慢慢地喝着。

裏面似乎放了糖,刺鼻的姜味和甜辣的味道裹挾在一起,不太好喝。但何嶼渡面不改色地喝完了。

席玉把他買的幾塊料子拿出來看了看,笑着點了點頭:“都是好料子。”

她又問:“還有錢用嗎,你爸爸給你的副卡也不見你用過。”

“我又不缺錢。”何知望會給他零花錢,何秉燭的副卡在他手裏,他現在自己也會接到定制雕刻的單子,工藝費都是幾十萬為單位,所以何嶼渡手裏是不缺錢的。

席玉點點頭,目光溫柔地落在他身上:“我們家小渡越來越帥氣了,倒是少見你穿西裝。”

明霁的外套是一件裁剪筆挺的黑色西裝,何嶼渡穿着,肩膀位置略有些偏大,但這反而把他的肩膀撐得更開闊了些,讓他看起來整個人都顯得成熟了。

“是……朋友的外套。”何嶼渡說到朋友兩個字,頓了頓。

他和明霁,現在算是朋友吧?不太确定。

何嶼渡撚了撚手指,岔開話題:“爸沒過來嗎?”

“當然過來了。”席玉笑了笑,“他給你打了電話,你沒接,差點想開車出去找你。聽說前兩天扶光山北路出了車禍,晚上又下着雨,他擔心你得很。”

何嶼渡這才拿出電話看了一眼,開車的時候也沒注意,何秉燭給他打了三個電話,他都沒接。

“那爸他人呢?”

“在房間裏。”席玉低聲道,“上回你跟他吵了架,他心裏還端着架子等你遞臺階呢,你別理他。”

何嶼渡上回和何秉燭吵架,原因很簡單,因為何秉燭未經他同意,給他安排了一場相親。

他不願意去,何秉燭卻說是朋友家的兒子,先是好生和他商量,後來他煩了發了脾氣,何秉燭的語氣也強硬起來,要求他必須去,哪怕是出于禮貌,也必須去。

他們就吵了一架,最後不歡而散。

這事兒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何嶼渡的氣早就消了,想想這麽晚父母還等着他回家,他的心情有些複雜。

“叫爸早點休息吧。”何嶼渡朝席玉笑了笑,“我也去洗澡睡覺。”

席玉站起身:“好,記得關好窗戶。”

“知道了。”何嶼渡往房間走去,低頭看了眼手機。

微信裏有新的消息,明霁的頭像上,挂着未讀信息醒目的紅色泡泡。

[明霁:到家了嗎?]何嶼渡本來想裝沒看見,但明霁這句關心又讓他覺得不回複太沒禮貌……

[不生氣:到了。][明霁:嗯,早點休息。][不生氣:洗個澡就睡了。]

“明霁拍了拍不生氣的頭。”

何嶼渡莫名其妙。

他脫了外套挂在房間門口的立式衣物架上,低頭發了一串問號過去。

[明霁:不生氣。]何嶼渡反應過來了,明霁是在說木雕的事。

想想還是有點生氣。

氣明棠在背後搞這種歪門邪道的東西,也氣明霁不以為意。

他沒有再回複明霁,拿了換洗的衣物,洗澡去。

洗完了澡出來,何嶼渡躺上床,才看到聊天框裏明霁發了張照片過來。

照片上的年輕男人面容清瘦,過長的額發下露出一雙有些陰鸷狹長的眼眸,整個人的氣質都顯得有些陰郁。

[明霁:幫我也找你師兄定十個木雕,按照這個人像做。][不生氣:……][不生氣:這是明棠?]何嶼渡看了眼時間,還想着明霁應該已經睡了,沒想到隔了幾秒,微信裏彈出了回複。

[明霁:嗯。][不生氣:你想幹嘛?也紮小人?][不生氣:你不是不信這個麽?][明霁:不做什麽。][明霁:砸着玩兒。][明霁:讓你高興。]何嶼渡看着屏幕上的字,咬了咬嘴唇,眼裏不自覺地露出一抹笑來。

[不生氣:木頭不好砸,砸木頭也不好玩。][明霁:那玉的能做嗎?][不生氣:能。]何嶼渡點開王見山的聊天頁面,把明棠的照片發了過去,然後發了條語音:“師兄,那個單子你退掉,然後按這個人的人像,刻十個玉雕像,盡快做好,算我賬上。”

王見山今天在店裏,這個點大概率是沒睡的。

果然,沒一會兒他就回複了條語音過來,語氣聽起來憂心忡忡的:“小渡啊,這人是誰?你可不能學那些歪門邪道的東西,老師要是知道了,非得把我腿打斷不可。”

何嶼渡回道:“你放心,就只是砸着玩玩。”

王見山:“……”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什麽玉?砸點便宜的吧,岫玉?”

“行。”

何嶼渡點開和明霁的聊天框,低頭打字。

[不生氣:好了。][不生氣:你怎麽還不睡覺?][明霁:睡不着。]何嶼渡摟緊自己的小羊玩偶,這才慢吞吞地開始打字。

[不生氣:聊聊天?][不生氣:說說你和明棠什麽仇什麽怨?][明霁:沒什麽。]何嶼渡看到聊天框裏彈出來的冰冷的三個字,喉嚨有些發緊。

然後,他自嘲地笑了笑。

何嶼渡啊何嶼渡。

你怎麽會覺得你和明霁是朋友呢。

他把手機放在枕頭邊,摟緊了被子,阖上了眼眸。……

安靜的病房裏,面容清隽的年輕男人盯着久久沒有回複的聊天頁面,修長的手指思忖着敲出一行字,又删去。

他幾乎能想到屏幕那頭的青年看到這幾個字時皺起眉頭的模樣。

想再說點什麽,但又沒什麽好說的。

交淺不言深,這個道理明霁很小就懂了。

他見過了太多人性的醜陋,爾虞我詐,習慣了利益交換,心也變得冷漠起來,盡管知道何嶼渡問這些只是出于好奇或是關心,但他仍舊沒有傾訴的念頭。

太多的事情壓在他的心頭,變成了沉重的枷鎖,不足為外人道。

明霁在心裏嘆了口氣,然後把手機收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何秉燭的名字出自《古詩十九首》的“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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