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碎碎平安

第0014章 碎碎平安

或許是已經過去太久了,明霁幾乎都記不清當時灼燒一般滾燙的痛感了,只記得明棠見他醒了,眉開眼笑地把熱水壺往地上一扔,然後便大哭起來。

前一秒臉上還挂着笑,瞬間就哭出大顆大顆的眼淚,似乎他才是個受害者一樣。

明棠那會兒有些嬰兒肥,臉蛋圓乎乎的,看起來是個挺可愛的小孩,他哭得滿臉眼淚,嗓子哭啞了,肩膀都随之抽動着,把聞聲趕過來的單青黛心疼得不行。

明棠說:“我怎麽也叫不醒哥哥,我以為,以為哥哥和奶奶一樣,睡着了就不會醒過來了。”

“他怎麽可以這樣!”何嶼渡的聲音把明霁從回憶裏拉了出來。

青年漂亮的面容滿是憤怒,那雙眼睛像是掀起了一場無聲的海嘯,海浪翻湧,浪花鋪天蓋地砸下來。

能洗滌幹淨一切的肮髒。

“他怎麽這麽壞。”

何嶼渡已經在心裏認定,明棠就是故意的。七歲的年紀,怎麽可能不懂開水會燙傷人這樣的生活常識。

病房裏安靜了好一會兒,才響起有些低啞的男聲:“明棠送了我太多‘禮物’。”

“染紅的破碎的玩偶,颠倒黑白的告狀,藏在我床下的被虐殺的小貓屍體,摔碎的獎杯,折斷翅膀拔光羽毛的小鳥……”明霁閉了閉眼。“還有,小狗的眼睛。”

那時候他還太小,明峰掌控着萬彩集團,明老爺子希望家和萬事興,心裏的天平總是傾向明峰和明棠的,所以他只能忍受。

“嘭——”一個玉像被怒氣翻湧的何嶼渡砸在了地上,發出清脆又響亮的聲音。

他喉結滾動着,開口道:“明霁碎碎平安。”

“嘭——”何嶼渡又砸了一個。

玉石碎落滿地的聲響裏,青年的聲音如晚風穿過空谷,清泉泠泠:“明霁吉祥止止。”

“嘭——”又是一聲清脆的響。

“明霁萬事勝意。”明霁看着他。

何嶼渡是真動了氣,第一個玉像砸得狠,碎玉滿地,好幾塊粉碎的玉石甚至飛濺滾到了茶幾邊去。

砸了幾個玉像,何嶼渡心裏暢快些了,他朝明霁看過來,眼神明澈,耀目得壓過了玻璃窗透進來的春日陽光。

“你不砸麽?”

被撕開的傷口沒有預想中的鮮血淋漓,它似乎是在歲月中悄然痊愈了,又似乎,是被何嶼渡的一聲聲純粹的祝福給治愈了。

明霁失笑:“拿明棠的玉像許願,能如願嗎?”

“才不是拿它的玉像許願。”何嶼渡認真道,“這就是放鞭炮,我們放玉炮,越響越好,響聲能趨吉避兇,驅邪去晦。”

他說着,又砸了一個。

“明霁,要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明霁拿起一個玉像,往地上砸去。

何嶼渡也砸了一個。

接連響起的碎玉撞擊聲,聽起來真有些像放鞭炮,噼裏啪啦的。

“明霁長風萬裏,直上青雲。”

明霁看向他,笑意從眼角漫上眉梢:“何嶼渡平安喜樂。”

何嶼渡看了一眼滿地碎玉,然後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把玉像塞到明霁手裏,觸碰到的指尖溫熱:“祝我好,那你多砸幾個。”

明霁目光含笑,又砸了一個玉像:“何嶼渡,春祺夏安,秋綏冬禧。”

碎玉清脆作響,明霁的聲音清朗相和:“身如琉璃,內外明澈。”

盒子裏還剩下最後一個玉像,明霁把它握在手中,心頭是說不出的暢快。

像是登高淩絕頂,入目是萬重青綠,山岚浮翠,而他的心如山野間自在的清風一般暢快,如流水一般清明。

他把最後一個玉像砸下,聽着清清脆脆的響聲,看着滿地碎落的碧玉,他慢慢笑起來。

“如花似葉,年年歲歲,共占春風。”他眼裏笑意溫然,嗓音低緩,“祝我們。”

何嶼渡聽得莫名耳熱,臉頰也有些發燙。

他不太自在地垂下了眸子,抿抿唇壓下嘴角情不自禁的笑意,小聲說:“怎麽畢業這麽多年了,你還能背這麽多詩句。”

說的祝詞一句比一句好聽,尤其是最後一句。

何嶼渡不知道出處,但也能聽明白意思,他卻故作不懂,問道:“最後一句,什麽意思……聽不懂。”

明霁看着他烏黑鬓發邊露出的一截發紅的耳朵,像一塊通透的紅翡,輕笑了一聲:“明天要不要我借兩個保镖給你,去給連雲舟撐場子?”

他在故意岔開話題。

何嶼渡臉上的笑慢慢消失了個幹淨。

他瞥了明霁一眼:“要,送上門的保镖,不要白不要。”

連雲舟這幾天都在處理家裏的事。

親子鑒定的結果出來,龍鳳胎确實是連琚光的孩子。林秋雨也知道了連琚光編織的長達十年的荒唐謊言,這像一個響亮的耳光,抽在了她的臉上。從一開始的難以置信和崩潰,到冷靜下來,她決定要和連琚光離婚。

何嶼渡和連雲舟對林秋雨的這個決定都不意外,林秋雨那麽要強的性子,眼裏是容不得沙子的。更何況是丈夫出軌,還有一對私生女呢?

連老爺子他們也覺得這件事太過荒謬,但一個是親兒子,一個是養女,陪伴他這些年的妻子苦苦哀求,他也不想家醜外揚,于是許出了諸多條件,做出了各種承諾,希望林秋雨能原諒連琚光他們。

林秋雨仍舊态度堅決地要離婚。

知道了林秋雨的态度,連雲舟便無所顧忌了。

連老爺子他們不想家醜外揚,他偏要鬧得人盡皆知。他借了萬彩集團公關部的那些營銷號的手,對連琚光口伐筆誅,還給這本就吸人眼球的|倫|理八卦、出軌新聞買了個熱搜。

如今連琚光已經被金玉滿堂辭退,他再也沒有以前那般風光和得意,從前他對連雲舟的諸多要求和苛責,現在也顯得格外諷刺。

連琚光婚內出軌十年,這十年支出的夫妻共同財産難以清算,他又一直謹慎隐瞞,所以很多證據都找不到了。但龍鳳胎的存在,就是最大的證據。

經過律師談判,還有輿論施壓,連琚光淨身出戶,明天就去辦離婚手續。

明霁看過不少“男子當街殺妻,因為妻子掌握了他重婚的證據”、“準備協議離婚卻被丈夫持刀殺害”諸如此類的新聞,他從不低估人性的惡和卑劣。

有些人到了窮途末路,誰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撕下人皮變成魔鬼。

何嶼渡倒是沒想那麽多,他只是擔心連雲舟和連琚光碰頭,又發生矛盾沖突,連雲舟脾氣一上來,動起手來,他勸不住。

所以帶上保镖也好。

明霁問他:“我出人又出力,你打算怎麽謝我?”

“出的人是你手下的人,出力,腦力?”何嶼渡問,“給你買點核桃補補?”

明霁笑了笑:“也行。”

“行,明天給你買。”

明霁叫解揚進來收拾了一地的碎玉,裝進盒子裏。

“微信給你發了個地址,送過去。”明霁說,“放在門衛,跟他說,是給明棠的禮物。”

這麽一大盒玉像,總不能就只聽個響吧。

何嶼渡眼神一亮,目光滿是贊許。就該這樣。

就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晚上何嶼渡心情愉悅地回到家,剛走過長廊,就聽到了一陣歡快的小狗叫聲。

他走進庭院裏,一只胖乎乎的小狗迎面跑過來,尾巴搖搖擺擺的,徑直撞到了他的腿上。

“嗯?哪來的小狗?”何嶼渡看它毛茸茸的一團癱在地上,一副碰瓷的模樣,蹲下來,捏了捏它的耳朵。

小狗的耳朵動了動。

軟乎乎的,手感還挺好。

對上小狗黑亮圓潤的眼睛,何嶼渡挑了挑眉頭,伸手把它撈進了懷裏,然後看到了它脖子上挂的狗牌。

一塊香氣清幽帶有涼意的沉香木牌,方方正正的,四角刻了古樸大氣的祥雲,中間兩個字蠶頭燕尾,是方折勁直的隸書“和田”,下面還有兩串數字,一個是何知望的電話號碼,一個是他的。

誰家狗狗把十幾萬的沉香戴脖子上啊。

何嶼渡笑了起來:“這是和田啊?”

二月初的時候何知望去朋友家喝茶,探望老友。

老友家的白德牧元旦那會兒生了一窩幼崽,一個月的幼崽正是軟乎乎最可愛的時候。何知望一眼就相中了一窩幼崽裏一只毛色純白蓬松的小狗,和老友約定好過兩個月去接小狗,他回家就翻出了自己珍藏好些年的沉香木,親自動手給小狗雕了個木牌。

小狗的名字就叫和田,因為它渾身雪白,就像是一塊細膩溫潤的白玉。

何知望以前也養狗,但是以前養的那只叫“墨玉”的黑背老死以後,這幾年何知望就沒再起過養狗的念頭。

直到遇到和田。

合了眼緣,越看越喜歡。

看着和田親近何嶼渡的模樣,何知望的心情更好了,眼角皺紋泛着慈祥的笑意:“是,小和田,下午的時候,你張爺爺家的兒子送來的。”

何嶼渡拿起和田脖子上的沉香狗牌,看向何秉燭,語氣打趣:“爸,你當年有這待遇嗎?”

“當然有。”何秉燭笑了笑,“何家的孩子新生,長輩都會刻一塊玉,是祝福,也是保佑。”

何秉燭當年出生的時候,何知望給他雕了一塊圓形的梅花佩。

到何嶼渡出生,何秉燭也為他刻了一塊玉龍環佩,只是在何嶼渡高一時,玉佩被不小心撞碎了,然後何知望就親自給何嶼渡刻了一塊鳳凰玉佩。

溫潤細膩的灑金紅翡,像是涅槃後的鳳凰,振翅欲飛。

何知望希望他把那半學期的孤立排擠當成一場火,如鳳凰涅槃浴火重生,其羽更豐,其音更清。

何知望希望他不耽于過往,而是往前走,成為更好的自己。

玉石,向來寄托着人們美好的祝願。

何嶼渡把和田往何秉燭面前一舉:“爸,那和田的名字是爺爺取的,名字牌是爺爺刻的,和田是不是算和你一輩的,是你弟弟啊?”

“渾說什麽。”何秉燭被他的話一噎,這話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其實何家的輩分本就有些捋不清,何嶼渡是何知望的孫子,卻也是何知望的徒弟,小時候他和何秉燭犯渾,生氣的時候連“爸”都不喊,故意喊“師兄”,何秉燭也拿他沒辦法。

何嶼渡開完玩笑,自己也搖搖頭:“不行不行,那和田不就比我高一輩了,要不算我兒子吧?”

他說:“反正我也不能讓爸你抱上孫子,就讓你抱抱和田,咱們也算四世同堂了。”

何秉燭搖頭失笑。

何知望看看他倆,雙目含笑地開了口:“你自己問何田。”

【作者有話說】

“如花似葉,歲歲年年,共占春風。” ——晏殊《訴衷情·海棠珠綴一重重》意思是:只願我與你的情誼似這海棠花葉,年年歲歲共春風。

君君:私設沒有離婚冷靜期,那些殺妻新聞是真的,好多都是離婚冷靜期被殺。什麽東西啊冷靜期,和出軌的渣滓拜拜不需要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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