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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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宅。

這棟老式別墅是林祖榮當年挖到第一桶金以後買的，住慣了，到死都沒想過要搬出去，期間倒是翻新裝修了好幾次，後來孩子大了，各自在外成家立業，整個屋子除了幾個傭人外，就只剩他一個人。

老爺子也是喜靜的人，除了每周末大家都回來吃頓團圓飯外，大多數時間，都不喜外人打擾。

林家的人，這十幾年來也習慣了，只要有大事需要商讨，都會齊聚這老宅，即便老爺子不在了，有事召集大家都還會第一時間趕到這裏。

“她要是林沅親生的，倒也罷了，我們将她接回來，供着她，畢竟也是我們林家的血脈，可現在，那個丫頭都不知道是哪兒冒出來的野種。”林世青越說越氣憤，最後拍了一下桌子。

林逸看了下林世陽的臉色，接腔道：“二哥說得沒錯，這丫頭名不正言不順……”

林世陽眼神瞟過去，林逸立即噤聲，只聽他道：“顧佳怡到底是不是小沅親生的，我們現在誰也無法确定，旁系沒法做血緣鑒定，這幾份報告也就能唬唬人，造點聲勢出來。”

事情走到了這一步，現下放手絕不可能，林逸道：“大哥，醫院那邊确實沒有林沅的分娩記錄，而且……”

林沅從小就長得漂亮，脾氣又好，在家排行最末的幺女，一直備受寵溺，在未私奔前，四兄妹中她與林世陽的關系最好，就是在老爺子放狠話以後，林世陽還偷偷接濟着林沅，直到被老爺子發覺，直接将他送出了國，這才徹底斷了聯系。

相比林逸，也是親妹妹，可這麽多年來，總是親近不起來，林世陽打斷她的話，蹙着眉，語氣裏隐隐有些怒氣，道：“你們現在還叫我一聲大哥，這些東西張揚出去之前，有誰事先跟我說過一個字？”

林逸和林世青面面相窺了一下，都閉緊嘴不說話。

“爛攤子既然已經捅出來了，就要好好收拾。那份小報已經被葉烜收購了，看來顧佳怡也不只是個小丫頭。”

“你們放機靈點，奪地可以，但不要打糊塗仗。”

林世青有些不耐，擡手看了眼時間，道：“大哥，公司裏還有些事，我先回去處理一下。”

林世陽喝了口茶，只說了個“嗯”字，待他走出門，擡眼瞅了下坐在對面的林逸，幾不可聞的嘆了聲氣，道：“你也回去吧。”

門外車子發動，又開走，整個老宅又恢複了往日裏的安靜，林世陽在屋子裏坐了很久，直到天完全黑了，去客廳開燈的傭人只聽到他的喃喃自語聲：“終究是對不起小沅。”

車子剛使出林宅，林逸的電話就響了。

電話那頭，是一個低而柔地聲音，就算是林逸，聽着那聲音也覺萦繞心底，有種纏綿不休的感覺。

“秦小姐，有什麽事嗎？”

秦玥輕笑了一聲，道：“也沒什麽，就是問候一下林姐，順便提醒一下，關鍵時刻心慈手軟的人，可沒什麽好結果。”

林逸拿着電話的手略微一顫，随即冷着聲答道：“多謝關心了。”

“那麽，祝林姐馬到成功。”

林逸壓了電話，有片刻的失神。

車子一路往前開，沿路閃過的都是老風景，她從小住在這裏，周圍每一寸土地種了什麽樹，每換一個季節哪裏會開什麽花，心底一清二楚，她和那個叫林沅的妹妹，在這裏共同度過了十八年。

林沅走的那年，她二十歲，當父親怒火中燒在客廳宣布與林沅斷絕父女關系的時候，她心底，竟然生出一絲小小的歡喜。

林沅走了，父親的怒氣大約是這輩子都不會讓她再踏進家門了，是不是代表着從今往後，她所有喜歡的東西，再也不用讓給這個只小她兩歲的小公主了。

可事實上，她生前争不過她，死後，居然還是一樣。

不，林沅從來沒有争過。

她所有喜歡上的東西，都只要甜甜一笑，不管是父親還是大哥，都會語重心長地對她：“林逸，你是姐姐，應該讓讓妹妹的。”

這一讓，讓了十八年。

上帝終于聽到了她的不滿，派了一位使者，将她帶離林家了嗎？

可自從她走後，父親的臉色沒有一天好過，雖然所有人都對林沅這兩字緘口三封，但她看得出來，父親比誰都思念林沅，可他們心性相像，一個傲，一個倔，誰也不願意先低頭的。

大半年後，母親終于因思念成疾，撒手人寰了。

後來，大哥因為偷偷接濟林沅，終于被餘怒未消的父親發現并且送出了國。

她在這個家，并沒有因為林沅的離開，而得到更多的關注，相反，所有人都還是圍着那個已經被逐出家門的人團團轉。

大哥被送去機場前，突然上前擁抱她，這是他們作為二十多年的親兄妹，第一次這麽親近，她看着腳邊的那些行李箱差點就要哭出聲來，可耳邊突然想起了大哥的低語聲，鄭重囑咐她照顧一下妹妹，并且悄悄将林沅在舒城的地址塞在了她手心裏。

那天晚上，她在自己房間裏坐了一整夜，那張新銳派服裝設計大賽決賽通知書和寫着林沅住址的紙條被她撕得粉碎，第二天大早，她找到父親，要求轉系。

她要念工商管理。

念到大二下半學期再轉系，等于重頭開始，沒有人能理解，父親也是淡淡地應了聲，她挑燈夜戰補習落下的功課，甚至為了趕上進度選擇寄宿生活，畢業後進了林氏，父親也只給了不輕不重的閑職，這麽多年，她做的所有事，都只是為了證明給父親看，她也是一顆明珠。

即使做不到林沅那般人見人愛，但起碼，她也是一個有能力的人。

可是進公司那麽多年，沒有人認同過她的努力，身邊的每一位員工，都不過是将她當做是林氏的大小姐，林祖榮的女兒來看待。

她無力再改變什麽，可若不是那一年，父親不知為何突然起了要接林沅回家的念頭……她的心就真的淡了。

海城。

房門被輕輕推了開來，地上鋪了厚厚地地毯，所以就算是輪椅推進來時，也悄無聲息。

秦玥看着梳妝鏡裏緩緩出現的男人，忽然一陣寒意襲上她的脊背，眉頭微微跳了一下。

傭人将輪椅推進來後，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畫面忽然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樣，他坐在輪椅裏，看着鏡子，她坐在梳妝臺前，看着鏡子裏的他，就這樣對望着。

“你還是像初見時一樣美麗。”

“謝謝。”

“我當年留你在身邊，除了你的美麗以外，還有聰明。現在看來，是聰明得過了。”

秦玥猛地起身，走到他身邊，蹲下，拉起他的手摩挲，唇角的笑容裏滿滿地讨好，道：“您是在怪我嗎？”

“公司賬目上突然少了兩億，可不是小數目，您把公司交給我打理，我自然是要看好它的。”

“兩億買了塊地皮，卻跑到了一個不相幹的外人手上，您說，我是不是該急了？回頭楚爺您要是突然說不知道這回事，怪罪我，我可是把自己賣了都還不起的呀。”

“以後想知道什麽，來問我就是。自作主張之前，先考慮清楚後果。”

“是。”

秦玥看着他漸漸緩下來的臉色，心底終于籲了一口氣。

她用撒嬌和裝傻，将問題推了回去，也不過是一時的迂回，楚振豪是何等角色，她在他身邊這麽多年，從來沒有摸透過這個男人的想法。

至于，他為什麽會斥資兩億買同安街的地，歸屬權卻又突然出現在林祖榮的遺囑裏，眼下是不能問，也不能再查了。

當初鐘離查到這個結果時，她也是震驚了一番，在另外調查顧佳怡時，卻發現林家也有人在暗查，林逸的動作很小，很隐秘，像是偷偷進行的，她只是順藤摸瓜了下，女人猜女人的心思，很容易。

顧佳怡回了舒城。

蘇俏收到短信後，請了假連夜趕了回來，打開門看到的是一個窩在沙發裏喝的爛醉的一灘泥。

行李箱還扔在玄關，冰箱裏空無一物，她這二十四小時裏，什麽都沒吃，什麽也沒幹，就是抱着啤酒瓶醉了睡，醒了再喝。

醉了又熟睡的人，身體處于放松狀态就會很沉，蘇俏搬不動她，在她身上扔了條毛毯，就跑去樓下的便利店買了幾盒杯面。

顧佳怡醒的時候聞到一陣香味，睜開紅腫的雙眼，視線裏有一個模糊的身影：“咦，蘇蘇呀？”

蘇俏将碗擱在她面前，厲聲道：“吃完滾回去睡。”

顧佳怡摸摸餓扁地肚子，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搖着尾巴端過碗認真吃面，蘇俏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遙控器把四十二個臺換了個遍也沒找到合心意的節目，正打算關電視，屏幕上突然出現個熟悉的身影。

畫面是一個慈善晚會，一身白色西服的葉烜，手挽着某性感模特，正對着鏡頭微笑。

蘇俏的手一頓，瞄了一眼正在喝湯的某人，利索地關了電視機。

顧佳怡将一碗面湯仰頭一飲而盡，豪爽地像要過崗打虎的武松，喝完抹了抹嘴，道：“蘇蘇，你洗碗。”

“佳怡，我們聊會天吧。”

顧佳怡搬了個小板凳坐到陽臺上，擡頭看着天空，月朗星稀夜，好像這是她們住在這裏的第三個年頭了吧，還記得她們剛認識那會，倆人在同一個蛋糕店打工，一個白班，一個晚班，身兼數職都是來去匆匆的人，見面交接工作也不超過五分鐘，半年過去，也只是泛泛之交，直到老板拖欠了她們兩個月的工資。

她們都不是單蠢的人，合力算計了豬頭老板，最後一起坐在天橋上看着車水馬龍數着自己的血汗錢，那天晚上，她們聊了很久，靠着鐵欄杆，看着天上繁星，身前是川流不息表情漠然的人群，像是很久未曾相見的老友一般。

那會臨近畢業，倆人一起辭了蛋糕店的工作，租了這間屋子，當初雖是為了分攤房租，可這幾年下來彼此照應，倆人更像是姐妹。

蘇俏說起了她們以前的趣事，兩人時不時笑作一團，明月當空，有友相伴，豈能無酒？顧佳怡跑去客廳将剩下的啤酒抱了來，兩人背靠着背，對着夜空高聲幹杯。

借着醉意，顧佳怡将這幾個月來的事，向蘇俏一一道來，當然忽略了那些暧昧的細節：“蘇蘇，你說，我是不是很傻呀？”

蘇俏舉着酒瓶，用力搖頭。

“他呀，就是一個夢。”顧佳怡的手在空氣裏指指點點，仿佛她嘴裏說的那個人就在眼前似的，打了個酒嗝，繼續道，“蘇蘇，還是一個噩夢。”

“佳怡，如果距離太遠的話，就跑過去，不要想那麽多為什麽……”蘇俏将頭垂在她肩上，沒有再說話。

第二天早上，顧佳怡醒來時，才發現兩人竟然睡在了陽臺上。

她把蘇俏推醒，腦袋才終于徹底清醒過來，蘇俏被派到南平市出差一個月，昨天突然回來一定是因為自己的短信才臨時請了假趕回來的吧，她突然很內疚。

她的工作大約已經是不保了，可不能再讓她丢了工作，堅強什麽的難道不是她這幾年的代名詞嗎？應該也沒有比現在更壞的狀況了吧？

所以當蘇俏洗好澡出來的時候，顧佳怡已經幫她收拾好行李，抱着胸等在沙發旁。

蘇俏用毛巾擦着半幹的頭發，疑惑道：“幹嗎呢？”

顧佳怡拎起沙發上的包，非常認真地說道：“趕你出家門。”

“你不是吧？我還沒吃飯呢。”

“吃什麽飯，賺錢要緊。”顧佳怡将包塞她懷裏，掐了一下她的小蠻腰，戲谑道，“哇，腰上這麽多贅肉，你該減肥了。”

“放屁！你才有贅肉！”蘇俏抗議，“我剛下飛機不到四十八小時，你又讓我飛，飛機票很貴的你知道嗎？”

顧佳怡一邊将她推出門外，一邊猛點頭：“所以，乖乖回去掙錢好嗎？不然等你身無分文的時候，我會毫不留情地抛棄你……咳咳……”

“你怎麽了？”

顧佳怡強忍着咳嗽，對門外的人擺手：“和你說話嗆的，趕緊走！”

蘇俏臨走時，白了她一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