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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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到一半,來了一條短信,是葉烜的,問,“有沒有睡了?”
顧佳怡想了想,也不好撒謊,避重就輕地回了個“沒”字。
沒一會,電話就打了進來,屏幕上閃出張豬八戒的照片,那是上次他開除她未果後,她一怒之下,從網上搜了這張照片給他設置的。
這個手機很久沒用,她都快忘了這茬事。
那邊傳來他懶懶地略顯疲憊地聲音,從有沒有吃晚飯吃了什麽一路問到今天觀賞了他的照片幾次?
她這邊一律嗯、啊地回答,可心跳卻是不自覺加快了,突突地,在胸膛裏蹦跶。
略一擡頭,卻發現對面的人,正笑嘻嘻眼神明亮的望着她,她慌忙對他做了個“噓”地手勢,噓完才意識到,自己這是在心虛什麽呢?
心神一分散,她就沒注意到,Alex的手,正按在服務呼叫的按鈴上。
有人推門而入,朗聲問:“您好,請問需要什麽服務?”
這聲音自然入了葉烜的耳,冷聲問:“你在哪?”
顧佳怡脊背一僵,突然有種被捉奸當場的錯覺,順口道:“哦,電視機的聲音。”
“好了,我要睡了,晚安。”
接下來的半頓飯吃得她心神不寧,心像是懸吊在半空中一般讓人難受,一塊肥牛夾了三次還是掉在了桌子上。
Alex看不起她了:“就算我倆偷情你也不至于這樣吧?”
顧佳怡嘴一撇,不開心道:“問題就是我倆沒偷,你知道被人冤枉什麽的,最讨厭了。”
Alex一臉邪魅地笑:“那你的意思是……”
“閉嘴!”
影帝演戲上瘾,立馬換了一副受傷的表情,連語氣裏都盡是哀傷,道,:原以為你這幾天心情很差,特意叫你出來讓你宰我一頓……”
顧佳怡撥拉着碟子裏的蜜汁叉燒,打斷他:“我的心情幹嗎會差?”
Alex一愣,看了她一眼,不說話。
“喂,什麽意思啊?”
Alex的臉肅然起來:“你……還不知道?”
顧佳怡這才覺出他的語境不對,心頭突然有種很不祥的預感,挺直了脊背,盯着他的眼睛,問道:“什麽事我還不知道?”
顧佳怡的手都在抖,不,是整個人,死死地盯着那份報紙,紅色黑體的大标題刺得她眼睛生疼,腦中一片空白。
Alex盯着她,眼神裏是一瞬即逝的愧疚,随即恢複如常,索性直接挑破:“豪華別墅裏難道連個電視機都沒有嗎?”
林家的這份手筆做的很大,報紙網絡電視鋪天蓋地,恨不能人盡皆知的架勢,如果這樣還能不知道,那就是有人故意在瞞。
這個人會是誰,不作他想。
顧佳怡渾身一震,掃了一眼報紙上的日期,恰好是電視機花屏的那天,她記得他說過會找人來修,可那麽多天過去,也沒師傅上門修理,她本身就沒有看電視的習慣,也就沒再提過,可他一向是辦事利索的人……
Alex掏出手機,發了一條信息,沒過一會,小助理拿了個IPAD進來。
Alex拿過平板鼓搗了一下,然後放在她面前,除了關于她身世的那份報道外,那份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小報,後續還做了一些別的報道。
比如整理一下關于隐藏在同安街那塊地後面利益群的名單。
比如順帶猜測一下,關于葉烜不惜一改往日低調風格,為她與當紅影星宣戰,頻頻高調上報的背後真實原因……
她身體僵直着,全身血液像是被凍住了一般,整個人如墜冰窖。
過了好半響,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喉嚨發澀,勉強擠出幾個字:“你,送我回去。”
回去的路上,誰也沒有說話,顧佳怡一直處于放空狀态,看着前方,不說話,也沒有掉眼淚,只是沉默着。
等紅燈的時候,Alex轉頭看了她一眼,她沒什麽表情,只是整張臉上一點生氣都沒有,他心底嘆了口氣,雖然做的有些過了,可這件事本身就像是一個爛瘡,既然已經是個事實,拼命捂着不如直接磨刀割走,或許會傷及周邊無辜,但總比以後上傷筋動骨要來得好。
他心裏想着,手下不自覺地打了個方向,車子無聲無息地駛向了另一個地方。
車子停穩,Alex打開車門,一陣涼風襲上身時,顧佳怡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一個陌生地方。
她跟着下車,四周黑漆漆地,唯有前方一面湖,湖邊一行黃昏燈光點點綴與湖面之上,波光潋滟,樹影婆娑,甚是一番美景。
“我猜你沒有來過這裏?”
沿着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往前走,竟有一個涼亭,Alex沒有坐進涼亭,倒是在旁邊一處的一塊大石頭上随意坐了下來。
“以前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常常來這裏。”他背朝着她,聲音很淡,“這兒一入夜就很安靜,你看,連個鬼影都沒有。”
顧佳怡沒來由地哆嗦了下,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在我宣布退出演藝圈的同一天,楚振豪帶着她在全國媒體前宣布喜訊,我喝了整整兩個月的酒,胃穿孔,在醫院躺了快半年,出院的時候我瘦的不成人形,經紀人遠遠地看了我一眼,轉身就走了。”
顧佳怡安靜地聽故事。
娛樂圈更新換代那麽快,大把大把鮮嫩的新人冒出來,誰也不會再花大精力去扶一個昨日黃花。
“那時候的自己,寧願日複一日的醉死,也不願睜開眼看這個世界一眼,就像……”
“就像這個世界突然變成了一座孤島,天底下就只剩了自己一人,心尖上的那些人,忽然消失不見,再也尋遍不着……”
就像那日,爸媽安靜地躺在門板上,她半跪在地上,怔怔地摸着他們冰冷的手,沒有呼吸沒有生氣的臉龐,猝然起身走回房間,反鎖了門,竟然昏天暗地地睡起了覺來。
她醒了睡,睡了醒,心底一直存着一股希冀,希望某一次醒來,發現原來這一切都只是自己做的一個很不好的夢而已。
可是沒有。
她醒了無數次,每次醒來,耳邊都會傳來一陣陣急促的敲門聲和呼喊聲,她把被子拉過頭頂,把自己埋進去,緊閉着眼,悶睡,怎麽都不願讓自己處于清醒的狀态,怎麽都不願去面對這殘酷的現實。
最後還是隔壁的張伯,找了幾個人一起将她的房門踢開了,一把将她從被窩裏拽起來,連扇了好幾個耳朵,她才徹底清醒過來。
她才徹底接受,那兩個人,那兩個她這一世最親最愛的人,真的,不在了。
忽地一陣風過,顧佳怡伸手撩開臉上的發絲,摸到濕濕涼涼地東西,才驚覺自己已經滿臉是淚。
夜深時,Alex才将顧佳怡送回去,車子平穩駛進小區,停在門口,顧佳怡解開安全帶,吸了吸鼻子,展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謝謝你。”
她知道,這一晚上,他都在用自己的辛酸往事,來寬慰她。
是誰說,這世上的幸福,都是比出來的;這世上的不幸,大約也是可以拿來比一比的,比過才知道,其實自己遠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慘。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不幸的人生,各有各的悲慘。
Alex笑了笑,突然很想伸手揉一揉她的頭,握着方向盤的手指關節微微泛白,終究是沒有,只是關照道:“早點睡。”
顧佳怡進門,換了鞋,才摸到牆上的開關,燈亮,她擡頭,看到沙發上坐着的那個身影時,着實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腳後跟撞到了牆面,悶地一聲,她微微吃痛。
沙發上的人直直盯着她,整張臉說不出的陰沉。
對峙了幾秒,顧佳怡換好拖鞋,坐在他對面,這個人像是剛從會議上過來,還打着領帶,面容緊繃着。
她原本就是回來質問的,可這質問她突然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開始?她不能問,你怎麽會在這裏?這裏本來就是他家。
只是,剛剛已經平靜下來的心,在看到他的瞬間,又風起雲湧。
倒是他先開口,幾秒之間換了副面孔,唇角含笑,語氣裏卻是透着股陰冷,道:“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原先晚上是有個緊急流程會議,會議進行到一半,趁休息間給她撥了個電話,卻聽到那邊動靜不對,把一會議室的人丢給了邱志遠,自己拎了衣服就走。
他在這裏整整等了三個小時,從黃昏等到夜沉,卻等來的是她從別的男人車上笑意吟吟地下來,竟然連句解釋都沒有。
他何曾這樣丢棄過驕傲?
她整個人凜了一下,脖子僵直,答道:“有啊。”對面的人,原本握着拳的雙手,忽地就松了下來。
明晃晃地燈光照在她臉上,可心底卻是一片冰涼,她盡量控制住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我趕着回來,是想問你,電視機怎麽還沒修好?”
葉烜心頭一震,剛松了的手,又握緊了起來:“你全都知道了?”
“您想讓我知道的,不想讓我知道的,我現在全都知道了,只是我很想問一句,葉先生,您到底是站在什麽樣立場上去做這些事?”
葉烜一聽一句一個您,還有那聲葉先生,眯了眯眼,心裏竄出一股無名火,原先溜到嘴邊的那句“我怕你受到傷害”硬生生咽了下去,卻聽到她繼續說道:“千萬別說您憐惜我,怕我受到傷害。這樣的話,我聽了怕是會吐。”
葉烜被她堵得慌。
南平市不是他的主場,他确實很抱歉沒有控制住事态的發展,雖然事後他已經将那份小報強行收購,讓其從此消失在地球上,可這份傷害已經蔓延開了。
千算萬算,漏了Alex這一號人,這筆帳,他記下了。
他“嚯”地站起身,走到她身前,居高臨下道,“你再說一遍?!”
“葉先生,那塊地,就算到了我手裏,也是不會賣給您的,您的如意算盤,打錯了。”她昂起脖子,一點也不想讓步。
葉烜突然捏起她的下巴,力道過狠,她痛地險些嗆出眼淚:“我怕你多想,那麽我們一次性說清楚,我還不至于為了那塊破地,委身來勾引你。”
“既然你那麽喜歡直面這樣的人生,那就怪我多事了。”
顧佳怡吃力地偏過頭,拼命忍住早已在眼眶裏打轉淚水,咬着唇硬生生将淚水逼回去以後,擠出幾個字:“那就請您高擡貴手。”
葉烜一甩手,狠狠将她扔在了沙發上,轉身出門,“砰”的一聲重重地關上門。
顧佳怡倒在沙發裏,瞬間整個人都失了力氣。
今夜注定是個無眠夜。
沙發上的人,抱着自己,枯坐了一整夜。
甩手走人的那個,坐在車裏抽煙,看着客廳的燈光映照出的那個身影,直到天光大亮的時候,方才發動車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