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你很缺錢對吧?跟你做個生意,一條語音一百塊怎麽樣?】
通過秦滄好友申請的下一秒,宋又杉就收到了這樣一條侮辱性的消息。
她面無表情地把手機扔在收銀機旁邊,接過顧客遞來的商品,掃碼付錢一氣呵成。她已經在便利店工作了一個月,再兼職一個月就能還上欠秦滄的飯錢,能多些時間休息和學習了。
馬路對面的夜店仍是五光十色的,一道又一道色彩缤紛的光折射成絢麗的懸浮空間,将馬路兩側分割為截然不同又格格不入的區域——一面是醉生夢死的歡愉,一面是兢兢業業的木然。
打破這道溝壑的是施旖。
他穿着卡其色的薄風衣,修長的手指自然地垂在身側,不經意露出價值百萬的名表和象征地位的藍寶石戒指。他好像很喜歡藍色,戒指是寶藍,袖扣是霧藍,襯衫是低調又不失奢華的墨藍,以至于他的頭發似乎也帶了點神秘的幽藍色。他本應該進入夜店,任由身上藍色的元素在燈光的作用下熠熠生輝,或是與女郎貼身熱舞,或是于吧臺輕呡烈酒。
然而他轉身進入了便利店,揚起溫和的笑容,驚喜又熟稔地與宋又杉打招呼:“你怎麽會在這兒?”
宋又杉也頗感詫異,驚訝的目光穿過他的發梢對上他的視線。
很真誠,不像其他人。她還記得姬韞和王若雲嫌惡和懷疑的目光,一意孤行地将主觀的想法套在她身上,好像她來繁華街就一定是去夜店做服務員,并理應接受她們的抨擊和鄙夷。宋又杉不想也沒必要去解釋什麽,想知道的人輕易就能求證。再者,在她看來職業沒有高低貴賤,只要不觸及到法律和道德以及自己的底線就可以。
“兼,兼職。”宋又杉結巴着。
“我看到論壇裏都在說你在……”施旖指了一下對面。
宋又杉抿了下唇,忽然就想對唯一看見真相的施旖解釋一下:“是在,在這兒。”
“我知道。”施旖笑了。
他的笑容和宋又杉見過的其他人都不一樣。雖然他總是有奇怪的舉動,但是一笑,便像山崖上開出的蒲公英——脆弱敏感又堅韌。明明風一吹就只能被迫離開溫暖的故鄉,卻還是能在飄忽不定中堅守內心信念,懷揣着夢想紮根遠方。
這短短三個字在宋又杉耳畔敲擊了一次又一次,逐漸與她的心跳同頻。
于是,她也笑了。
“謝,謝謝。”宋又杉笑得很腼腆,臉都紅了半邊。
施旖加深了唇角的笑意,彎起眼眸,神色泰然地問:“你要下班了嗎?我送你回去。”
宋又杉看了眼牆上挂着的電子表,搖頭道:“還沒,六,六點下班。”言罷,她難以抑制地打了個哈欠,很快意識到施旖還在,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我來幫你看着,你睡一會。”說着,施旖就要鑽進狹窄的收銀臺。在宋又杉面前,他似乎抛開了儀态和身份,只想笨拙地幫助她。
宋又杉連忙擺手,拒絕了施旖的好意,一字一頓地說明自己可以撐住,三個小時很快就能過去的。
見宋又杉态度強硬,施旖也沒再說什麽,只留下一句“下班的時候聯系我”便離開了。
宋又杉看着施旖走進夜店,緩慢地眨了下眼,生出一種“本該如此”的念頭。不過,就算施旖經常去夜店,也不能否認他向宋又杉散發的善意。與其他人不同,施旖的善意好像不帶高高在上的施舍,也不含有求于她的目的性,更不是像秦滄那般強迫性的命令。
她算不算交到第一個朋友了。宋又杉呆呆地想。
時間很快過去,轉眼便到了早晨六點。
正當宋又杉猶豫要不要告知施旖時,她便看見後者推門進來。
他帶了一身并不難聞的酒氣,反倒有些醇香綿遠,還有點似有若無的脂粉氣,顯得他平易近人了不少。
“走,我送你回學校。”
施旖表現得很體貼。從知道她在這裏做兼職那一刻起,他既沒有詢問她為什麽要做兼職,也沒有自以為是地給她錢,而是以包容的尊重的态度對待她。
仔細想來,施旖前幾次的行為也沒有太奇怪。第一次是他因貴重的發卡而着急,第二次是他熱心地解答問題,事事件件都在為他人考慮,以至于他課後添加好友的行為也變得正常了不少。
施旖跟着宋又杉上了公交,學着後者的樣子掃碼,乖巧得像個正在學習的小孩。他盯了一會兒不知被多少屁股磋磨過的靠椅,側頭掩去眼中的嫌棄,再面向宋又杉已經換上了和藹的表情。
“第一次坐公交車,需要注意什麽嗎?”施旖完全沒有從未體驗過的窘迫,與生俱來的自信讓他盡管面對未知的事也不曾焦慮。他大方而認真地征詢宋又杉,好似這是一次複雜的科學實驗。
宋又杉沒有絲毫猶豫,一本正經地解答:“抓好,前,前面的靠椅。”
施旖看着布滿黑印的靠椅沉默了一下,最後還是沒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規規矩矩地把手放在腿上,盡量用平和的态度和宋又杉聊天。
雖然宋又杉死魚樣的眼睛讓施旖有些倒胃口,但很快施旖發現了她目光中的信任和熱切,于是他又多了點繼續的興趣。真是愚蠢的貧民,輕易被他打動,甚至都不問一下他為何會出現在繁華街。
等關系再、再好一點,宋平那兒就可以收網了。
将思緒從腦內收回,施旖笑問:“你每天都要來上夜班嗎?”
“本,本來是的。”宋又杉順從地回答,好像她從不會拒絕別人,“後來太,太累了,暈倒了,就變,變成隔天了。”
“你這樣太辛苦了。”施旖垂頭,發絲幾乎遮住他深邃的眉眼,可擋不住那淺色的睫毛,那像漂泊不定的蒲公英種子的睫毛。他壓低聲線,真情實感地為宋又杉擔憂,擔憂她的身體、關心她的健康。
“啊——”宋又杉無措地拉長聲音。
她覺得自己是個固執到死板的人,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準則,較真,容易鑽進死胡同。從小到大,她一直不讨人喜歡。因此,她很少聽到別人對她的關切——連溫和的養母都在離婚後漸漸與她失去了聯系,更別說別人了。
面對施旖這句話,宋又杉難得茫無頭緒起來,只能依靠意義不明的長音敷衍過這個話題。
敏銳的施旖沒再繼續下去,貼心道:“如果你遇到什麽生活上的問題,可以來找我。大部分問題我都能幫你解決。”
“謝,謝謝。”
宋又杉側過頭,看見清晨的太陽晃悠悠地升起于漫天白雲間,仿佛煎了個完美的溏心蛋。橙黃色的光打在她的眼眸中,不僅沒驅散她的睡意,反而将她拖入睡夢中,讓她不顧公交車的颠簸,靠在窗戶上睡着了。
施旖半天沒等到宋又杉滔滔不絕的感激之詞,扭頭一看氣不打一處來。但工于心計的他不會錯失一點刷宋又杉好感度的機會,估摸着和學校的距離,快到時忍着輕視小心翼翼地掰過宋又杉的頭,營造出宋又杉一直靠着他睡的假象。
“杉,杉”,許是違背內心的原因,簡單的兩個字變得尖利而咬牙切齒。
施旖不顧形象地癟了一下嘴,扯開笑又呼喚了一遍,這一次溫柔且挑不出任何錯處:“杉杉,快醒醒,到學校了。”
宋又杉猛地擡起頭,又黑又濃密的馬尾辮甩了施旖一臉。
仔細感受了一下,發質不怎麽樣,比不上南汀然。這時候,施旖還有閑心對比宋又杉和南汀然,可見他對南汀然“愛意”之深了。
“謝,謝謝,對不起。”宋又杉捋着頭發,語無倫次。謝是謝施旖的肩膀,對不起是因為她的頭發。
施旖搖着頭,心想計劃得快點實施,他絕不想看到“南汀然”是這樣一副姿态——連他都騙不過,更不要說周秉淵了。
對了,秦滄是不是也在關注她。以秦滄的本事,應該已經拿到她的聯系方式了。
于是。
“小滄是被家裏寵着長大的,不太會顧及身邊人的感受。如果他有什麽地方冒犯到你,我替他向你道歉。”
并肩回校的路上,施旖對宋又杉這麽說。
宋又杉并不在意,心想秦滄應該不會自讨沒趣。可誰知幾天後她又收到了來自秦滄的微信。
這次率先彈入眼眶的是轉賬信息,四個零讓宋又杉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緊接着是彰顯了秦大少目中無人的個性的消息:
【一萬塊一小時語音電話。】
震驚之餘,宋又杉覺得有點惡心。難道在秦滄眼裏,沒有錢買不到的東西嗎?難道她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工具嗎?
宋又杉逃避似的退出微信,還覺得不夠,關了手機才讓自己從不良的情緒中脫離出來。
一同上課的施旖察覺到了宋又杉的不對勁,輕聲詢問:“發生什麽事了?”他一邊問一邊思考自己沒收網,宋平暫時還沉浸在即将成功的快樂中,那會是什麽打擾到了他的小人偶呢。
“秦,秦滄……”宋又杉牢牢攥緊着手機,緊皺的眉頭和低垂的眼眸令施旖意識到她的躁動和不安。施旖想,她一定是在害怕秦滄的打擊報複吧,卑微低賤的貧民不敢對抗積威的秦家,只能束手無策地求助他了。
謝謝你了,秦滄,能讓宋又杉更信任他一點。
施旖咧開一個安撫的笑容:“不要怕,我會幫你跟小滄說的。他就是小孩子脾性,想一出是一出的,過段時間找到新的玩具又會把你忘了。”
啊?玩具?宋又杉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對上施旖情真意切的目光還是噤了聲。
施旖不覺失言,也不知道他将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吐露了出來,仍是觀察着宋又杉的神色,評估自己在宋又杉心裏重量幾何,能否有效地推動未來計劃的實施。
不過既然答應了宋又杉要幫忙,他怎麽說也得和秦滄聊上幾句。
——
昏暗的燈光下和勁爆的音樂聲中,秦滄眯着眼抿了口價值上萬的名酒,不耐煩地揮開穿着暴露的服務生,不悅地對南鎏然說:“別在我面前玩女人,小心我告訴你姐!”
南鎏然不屑地冷哼,扯着嗓子試圖蓋過轟鳴的音樂:“你說去呗。我爸媽都管不了我,更別說她了。”
說着,他錘了一下秦滄,繼續道:“你怎麽回事,臭着一張臉也太倒胃口了!你說是吧,施旖!”
施旖把長發撩到腦後,露出光潔無暇的額頭,顯得他更是雌雄莫辨的旖旎,一如他的名字。他漫不經心地轉着藍寶石戒指,短促地喘着氣,湊到南鎏然耳邊贊同了他的話,還火上添油了一番:“小滄應該是有心事了。”他此刻的模樣與宋又杉記憶中的截然不同,雖是一樣的臉,卻有完全相反的氣質。
“我能有什麽心事!”秦滄耳朵尖,聽到了他們的竊竊私語,指着南鎏然的鼻子,毫不遮掩地指責:“你的生日就不能提前幾個月嗎!”秦滄放肆的話讓人辨不清是他天性如此還是喝大了。
南鎏然不客氣地拍開秦滄的手,吊兒郎當地回敬:“這是我能控制的?哦,我知道了,你想南汀然了!不對啊,秦滄,這不是你的風格啊!你想她了就去M國找她去啊,跟我抱怨什麽!”
許是秦滄喝多了,說話也含糊起來:“我,我不想去打擾她。”
施旖的眼眸暗了暗,幾乎要融進背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