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三)
程臻回到寝室的時候,已經接近十二點了。
在她睡着之後,汽車很快就駛到了校園門口,但靳熠沒有叫醒她,而是等到了晚上十一點半——直到程臻迷迷糊糊醒來,下意識看了眼手機,然後瞬間清醒,打開車門火速沖向宿舍樓。
“為什麽不叫醒我?”她匆忙地只來得及說這一句話。
“我看你睡得很香。”
是嗎?我回寝室的床上可以睡得更香。
程臻一邊跑一邊想,這個男人是不是希望她一口氣睡到宿舍關門的時候,這樣自己一整晚都回不去,只能別無選擇地和他待在一起。
又或者……我剛剛睡覺,應該沒有做出什麽類似流哈喇子,翻白眼的行為吧?
千萬不要千萬不要。
經過劇烈的奔跑,回到寝室的時候,程臻的醉意已經完全退去了。
她沖了個熱水澡,癱倒在床上,把自己卷進被子裏,現在,她只感覺到腦袋的沉重,但并沒有感覺到困意。
今天晚上,寝室裏只有她一個人,在黑漆漆的房間裏,她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程臻并不害怕黑暗,甚至随着年齡的增長,她對這種黑暗靜谧的喜愛逐漸增長,這樣的氛圍讓她有種“走入內心世界”的感覺。
只有這種面對着自己內心的時候,她才可以好好收拾整理一番目前混亂的日子。
所以,現在是時候講一講她和靳熠初次相遇的故事了。
那是在研一正式開學的前一天,對于程臻來說,這并不是什麽值得紀念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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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本校保研的學生,研究生只不過在一個熟悉的地方繼續待三年罷了,甚至寝室都是和之前一樣的四人寝上床下桌,依舊是遠離教學樓的鍛煉人的郊區位置。
在別的學生拖着大包小包和家長帶着興奮好奇的心情一起來到校園裏的時候,程臻踩着拖鞋拎着飯盒,去再熟悉不過的食堂打飯。
等到端着飯盒回去的時候,寝室已經被陌生的行李塞滿了。
她看到兩個人在收拾自己對面的床鋪,但年紀看起來實在是不像研究生新生。
“請問阿姨你們是……孩子家長吧?”
“我們就是來收拾東西的,新生出去吃飯了。”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專程雇人來收拾寝室的。
這樣的人也需要住校嗎?
當然了,後來的事實也證明了她的想法,這樣的人并沒有正經在學校住過幾天。
那個室友叫靳燦然,她桌子上的生活用品,挂在外面的衣服,程臻之前只在某書上看到過,非常平靜地,她明白了,這個床鋪的主人不是一般人,起碼跟自己不一樣。
程臻吃完午飯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繼續去實驗室工作。
這大概是保研生和考研生最大的不同,本校保研的學生基本上大四就進入了研究生的階段,程臻也是如此,不過她跟其他苦逼的幫老師打工的學生不一樣,她在過去一年裏都在忙自己的項目,她的導師,或者說前導師,是個很民主的人,鼓勵學生有自己的想法,還會在合适的時候給予指導,除了現在去了美國讀博後不能接着當她的導師之外,一切都好。
生活裏還是有很多事情和程臻的計劃背道而馳,她現在的導師叫楊名,也是自己利用本校學生的信息優勢,在幾經對比之後定下來的。
其實程臻最初的計劃是出國深造,奈何研究生的獎學金實在難申,想要直接申請博士,手上又沒有過硬的論文,而她也非常清楚,自己的實力在本科生中尚可,但真要去和來自世界各地的申請者們一起競争,她并沒有明顯的優勢。
話說回來,以後到底要幹什麽,要往哪個方向深造,程臻也不确定。
生活的變數是很大的,從來如此。
在從實驗室回來打算去吃晚飯的時候,程臻碰到了另外一個新來的室友。
她是和一位年紀大一些的男生一起來報道的,應當是哥哥,兩個人看上去十分養眼,尤其是那位哥哥,遠看仿佛韓劇男主,給人一股非常舒服的感覺。
只是這兩個人的氛圍有點緊張。
“不知道這裏有什麽好的,難道比A大還要好嗎?”
“東西已經收拾完了,你可以走了。”
“A大?”站在房門口的程臻小小地震驚了一下,那可是她高考差了五十分的學校,每年的保研夏令營也只要學院的前三名。
“啊,你也是住在這個房間的嗎?”男生注意到了程臻。
“是的,我叫程臻。”
“我叫顏敘,這是我妹妹顏抒,以後你們就是室友了,還請多多關照。”
“一定一定。”看着那位哥哥如沐春風的臉,程臻不自覺多說了幾句,“我本科就是這裏的,有什麽不懂的都可以問我。”
“這樣啊,能加個微信嗎?”顏敘很熱情地把手機拿了出來。
“當然可以啊。”程臻想都沒想就答應了,雖然在手機“叮”的一聲之後,她才意識到奇怪,這個時候她甚至還沒有和自己的室友正式說上一句話。
“沒什麽事就走吧。”顏抒冷冷地丢了一句話。
“我是準備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有事就打電話。”面對再三的送客,顏敘一點沒惱,他最後溫柔地摸了摸妹妹的頭,離開了寝室。
顏敘走後,程臻問道,“那個,需要屏蔽你哥哥嗎?如果以後我們私下有什麽活動的話。”
“你和他不熟,本身就可以直接屏蔽,但是……但是他這個人不像看上去那麽好說話,我覺得你可以有選擇地屏蔽一下。”
“啊?我看着辦吧。”程臻沒搞懂對方這句話到底具體指什麽,她心裏想的其實是,如果顏敘的朋友圈裏都是自己的帥照的話,她倒是很樂意和對方分享朋友圈。
“對了,剛剛都沒有認真的自我介紹,”女生認真地伸出右手,“我叫顏抒,顏是顏色的顏,抒是抒情的那個抒。”
程臻也認真伸出右手跟對方回握,“我叫程臻,程是‘禾’字旁的程,臻是一個至加一個秦的那個臻。”
“話說,我剛剛聽到你們在說A大?”程臻還是壓不下對于名校的好奇心。
“他是A大的,但我不是,我也考不上,你不用理會他說的,我就只是一個普通的學生,之後我們還得相互扶持,一起努力。”
“啊這……”
不到五分鐘,程臻就腦補了一個跌宕起伏的狗血親情故事。
一個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優秀的哥哥,一個是因為常年生活在優秀哥哥陰影之下,無論怎麽努力都得不到周圍人認可,因而非常讨厭哥哥的可憐妹妹。
而現在的情況,大概是哥哥對妹妹非常好,但妹妹偏偏就抱着一種“已經奪走了那麽多本該屬于我的關愛,為什麽還要做出這樣一副樣子”的中二心态,讓兩人的關系一直很別扭。
這足以激發程臻這類外人強烈的好奇心。
直到天黑,寝室的第四個同學也未出現,程臻去問了輔導員才知道,這位同學省考上岸,于是直接選擇放棄讀研。
于是,她們這個寝室的構成就是,一個生活在Top校哥哥陰影裏的妹妹,一個渾身奢侈品的富二代,一個考上了公務員直接原地退學,還沒見面就再也不會見面的室友。
研究生生涯還沒有正式開始,程臻就已經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她的眼皮狠狠跳了幾下。
那是正常的生活即将分崩離析的預兆。
第二天,是新生和整個課題組見面的日子,程臻也第一次見到了靳燦然,一個非常光鮮亮麗的女生,打扮和氣質都和他們這群工科研究生格格不入,她是楊名一起走進會議室的,親切得簡直就像一家人。
基本上把“自己是關系戶”這幾個字直接寫在了臉上。
看來自己本校學生的身份也沒有什麽優勢了。
這是那個時候程臻心裏的唯一想法,其實她并沒有因為這種不公平而感到氣憤,而是将其視為一種規則,直到——“看你這名字我還以為是個男的,原來是個女的。”
這是楊名在和程臻正式見面之後,跟她說的第一句話。
程臻準備了許久的自我介紹,準備了許久的想讨論的話題,一下子都說不出口了。
“我一開始下意識以為是陳真,就是那個電影角色,确實以為是個男生,但是知道了是這個‘臻’字之後,越念越順口,越覺得這個名字很好聽呢。”
她身旁的人解了圍,是徐淩飛。
“這本來就不是我最初想選的導師,所以也不要有什麽期待。”
程臻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這句話安慰自己,維持着表面上的平靜,那天上午之後發生的事情,別人說了什麽話,都只在她的腦海裏匆匆而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事實上,那天上午發生的一切更像是一場鬧劇,那場見面不到一個小時便結束了,楊名說自己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就提前離場了,留下一群學生和課題組小老板面面相觑。
小老板人看起來十分親切,但程臻越看越覺得他長了張倒黴催的臉。
離開會議室之後,程臻沒有跟別人一起去食堂,而是自己在校園裏的路上閑逛。
她又看到了楊名,而此時,楊名正和另外一個男人走在一起。
那個人和靳燦然有些相像,程臻是在後來才知道,他就是靳熠,靳燦然的舅舅。
當時,她只是覺得,楊名都得帶上一副這麽嬉皮笑臉的面具,也不知對方是多大的老板。
程臻看着兩人上了一輛黑色的豪車,車尾寫有一串她看不懂的字母。
汽車行駛在程臻最熟悉的那條路上,很快消失在她的視野中。
有一些學生認識車标,贊嘆又誇張地讨論,但更多的學生們三三兩兩地走過,談論着晚上的例會,談論着學校外面新開的外賣,在他們頭頂,是樹葉已經染上橙紅的楓樹。
已經是第五年了,程臻從地上撿起一片只有一半染紅的落葉。
一千多天過去了,她從本科生變成了研究生,終于在這個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地方,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那個葉子開始紅的下午,才是程臻第一次見到靳熠的時刻。
這個時刻在她的心中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漣漪,但對于後者來說,大概是什麽也沒有留下。
她和靳熠的第二次見面,也就是後者印象中的初次見面,是研一開學後不久的學術報告會,參與報告的門檻并不高,更多的還是給研究生們一個相互交流的機會。
程臻雖然只是研一新生,但本科時期是個卷王,靠着本科的獎項,她也成功獲得了參加的資格。
令人意外的是,靳燦然也在,她好像可以随心所欲幹任何事情,程臻突然就覺得生氣。
也許是抱着不能讓別人看低自己的心情,也許是意氣風發的鬥志還未完全消亡,總之,程臻只覺得自己走上了戰場,站在屬于自己的城樓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