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
(二十六)
程臻找房東把租期又延長了三個月,她現在手頭上還剩了些錢,能支撐一段時間,但是必須得盡快找到一份有工資,能讓自己吃飽飯的實習。
程臻也考慮了最壞的情況,如果實在找不到的話,她應該還有最後一條路,去當家教;雖然現在家教行業的競争也愈發激烈,不過程臻好歹還是個理工科在讀研究生,勉強能找到輔導初中生的工作。
“但是我休學可不是為了給初中生當家教的……絕對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程臻懷着這樣的念頭暫時離開了象牙塔,但她确确實實在象牙塔裏待了太久,本科四年加研一,已經五年了。
雖然從幾個月前程臻就盤算着要為工作實習而準備,但經過了這一系列跌宕起伏的事情,又被學校裏各種有的沒的項目和論文分去了大半精力——結果就是,程臻到現在還沒正式寫完過一份簡歷,當然也沒有正式投出去過一份簡歷。
程臻把自己本科時候做的項目,得過的獎項全都寫進了簡歷了,整整齊齊寫滿了一整張A4紙,但是簡歷模板中的實習經歷一欄,她是空白,只能把那一欄整個删去,但是——
“為什麽實習招人都要求‘有類似實習經歷者優先’?不就是因為沒有實習,所以才想要找實習的嗎?”程臻又看了幾個招聘信息,要求都差不多。
“如果沒有實習就找不到實習……這不就是個悖論嗎?”程臻上網查了些找實習的攻略,結果全都是已經手握三四份實習的人在指導怎麽進大廠。
“研究生了卻沒有一份實習怎麽辦?報名參加就業輔導,跟着專業導師一起,拿到滿意offer不是夢,全套課程驚喜價格只要8XXX……”程臻翻了個白眼,她之前還從未關注過這類消息,現在只覺得人心險惡,世道艱難,楊名是一天到晚讓他們打白工,這社會上的某些機構是連學生口袋裏那三瓜倆棗都不放過啊!
“但是這就是殘酷的現實,我要學會面對,反正,情況不會比在楊名手下幹活更糟了。”一想要退縮,程臻就把楊名擺出來,以激勵自己不後退不放棄。
程臻沒再去學校,當然也沒再去辦公室,她的消失只有少數幾個人注意到了,甚至靳燦然都不知道。
薛高暢算是程臻最熟悉的學弟,主動發消息來問候,于是程臻把自己休學的事情告訴了他。
“學姐威武,做了我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情,休學只在家長眼裏才是叛逆的大事,你有邁出這步的勇氣,以後定能成大事,祝好!”
程臻被這句正式的祝福弄得有些慚愧,之前薛高暢來問些事情,她總是能避則避能推則推,自己算不上多好的學姐,也擔不上對方這麽好的祝福。
有句話怎麽說的來着,離開了才看到周圍人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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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臻十分動容,回了一句,“希望你也好。”
程臻回辦公室取了些自己的東西,離開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她走在離開學校的路上,經過食堂,經過教學樓,經過操場,最後到校門。
這是她已經印在腦子裏的一條路,在條路上的很多場景都被畫進了學校的紀念明信片裏,如果早點離開,它們大概還是明信片裏的美麗模樣。
她想,有的時候,就是應該早點離開的。
程臻萬萬沒想到會在回出租屋的路上碰見降桃李,對方一邊走路一邊用手機發消息,他走走停停,兩人的距離每近一點,程臻的手機上就多一條消息。
他還沒有和程臻約好,但人已經快要抵達目的地。
這次,降桃李來找她的理由還挺新穎,“看到你們學校食堂的菜品上了熱搜,想去試試。”
程臻都不知道他們學校的食堂的吃的有什麽能上熱搜的必要,也從來不關注這些。
“是嗎?我完全不知道,還有,我決定休學了,所以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應該都不去學校了。”
“休學?”程臻看到降桃李立馬就站住了,他一直在打字,但程臻并沒有收到新的消息,程臻懷疑他是在搜索些什麽。
“那你要回家嗎?”看來他最擔心的是這個。
“那倒沒有,我還是在這待着,我想先找份實習。”
“嗯!挺不錯的!”這句話回複的很快。
程臻想,降桃李大概都沒搞清楚休學找實習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情況,雖然他的語氣一直認真且真誠。
“所以,我現在也不算是E大的學生了,你對我的學歷濾鏡可以摘下來了。”
降桃李直接發來了一句很長的語音,“我對你本身也沒有濾鏡,再說了,你的學歷是事實啊,就算你不是研究生,也是拿到了學位證的本科生。”
這麽說不恰恰證明學歷濾鏡一直都有嗎?
程臻只覺得想笑,“算了,你把頭擡起來,不要一直低着頭看手機了。”
降桃李于是茫然地擡起頭,環顧四周,然後眼睛忽地亮了起來。
“你剛剛已經看到我了嗎?太巧了,你現在是在回去嗎?”降桃李一路小跑到程臻面前,十分自然地看到了程臻拿着的一堆東西,“這些我幫你拿吧,是要把東西送到出租屋嗎?”
“是的。”程臻也沒拒絕,于是降桃李接過東西,立馬就轉了身,和程臻一起原路返回,把吃食堂的事直接抛下。
他們倆并肩走着,走得很慢很慢。
程臻看着夕陽下他們的影子,走着走着就并在一起,就像他們兩個人本身,是兩人生活的唯一交集,對于對方的其他生活其他經歷,他們都不了解。
在經歷了過去的這些事情,特別是和靳熠的那些事情之後,程臻忽然就開始思考,自己和降桃李到底算什麽關系呢?
他們一直相處地挺愉快,但也一直沒有說過那些正式的,所謂能夠表明心意的話,不過那層窗戶紙也早就捅破了,降桃李沒否認,程臻也從來沒掩飾過自己的那份好感。
他們肯定是友達之上,但戀人,應該還算不上。
于是程臻問道:“我其實一直都挺好奇的,你為什麽喜歡我,是因為我的學歷比你周圍的其他人要高一些嗎?”
“沒有,我沒有把你和別人比較,因為……”降桃李原先正看着程臻,但一下子,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他強迫自己直視前方,避開程臻的注視,耳廓肉眼可見地變紅,“因為我只看到了你一個人。”
然後下一秒就破功了,整個臉都燒起來。
“啊……這真是,”程臻忍不住笑了,“真是令人開心的情話呢,你特意準備的嗎?”
“也沒有準備,我覺得這就是事實,但是說出來……又覺得好怪。”
“對了,我記得你之前不是說,可以合理地解釋嗎?你解釋一下,為什麽喜歡我。”
“現在嗎?可是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啊?還需要準備?那我更好奇了。”
“下次約個時間,我正式地告訴你。”
“需要這麽正式嗎?”程臻想到了本科時期看過的好幾場所謂正式的表白,簡直就是大型社死現場,看上去就像是笨拙幼稚的真人秀,“其實也不用在乎什麽形式……”
不對,打住,可能他也不是這個意思。
“額……就是,我覺得這感覺也挺奇妙的,”程臻換了個話題,“我還從來沒有被人喜歡過這麽久。”
“嗯?”
“之前應該是初中的時候吧,有個男同學跟我表白,給我寫了封情書,但是我沒有接受。”
“然後呢?”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我後來甚至直接被删除好友了。”
“又不是表白就一定要接受的,這麽看來他也沒有多喜歡你嘛。”
“确實是,這麽容易就放下了,就跟我之前本科的時候一樣,當時我也喜歡過別人。”
“嗯?”
“但是過了一個星期就不喜歡了,從上頭到下頭一共也才七天,其實我跟那個人從頭至尾也沒說過幾句話,基本上全都是我的腦補,所以,很快就放下的,也不是什麽喜歡。”程臻仰頭看着降桃李,意思是,“那你呢?你會很快就放下嗎?”
“你會因為被拒絕而放下嗎?還是,你會像有些人一樣,把人追到手,然後放下呢?”
降桃李聞言,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喜歡不是累贅,也不是負擔,為什麽要放下?”
“說的還……真有道理。”
程臻默默在心裏感嘆了一下,那句話說的真不錯,真誠是永遠的必殺技。
接連的問題都被化解,程臻不甘示弱,自己好歹是個學姐,怎麽能被弟弟的必殺技打倒,也不知降桃李是裝的還是真的,總之自己不能像他一樣單純。
兩人已經走到樓下,但程臻遲遲沒上樓,“啊,對了,我剛想起來,我有個要用的東西忘了買,而且我臉皮薄,不好意思去,你幫我買吧。”
“啊?什麽東西?跟臉皮厚薄還有關系?”
“安全套。”
降桃李聽完直接僵在原地,結結巴巴道:“……你要用?”
“是的。”
“這是……給女生用的?”
“沒錯。”
“真的嗎?我怎麽覺得好像不是呢?衛生巾那種才是女生用的吧?”
“哦?這麽确定?你之前用過?”
“沒有!”降桃李喊出這句話大概只花了零點一秒。
“那你買,還是不買?”
“我……去幫你買就是了。”
“嗯,那我先回去了,你待會送給我。”
降桃李一步三回頭地走去了便利店,程臻看了,一路邊走邊笑回了家。
降桃李去了很久,久到能上操場跑八圈。
然後,像是真的跑完了八圈,他帶着一袋子東西回來了。
程臻越看越想笑,“你怎麽買的?便利店裏應該有很多種吧?”
“我去問了店員,他就……告訴我了。”
“你問了店員?店員怎麽說的?”
“那是男人之間的事情!”降桃李說着臉又開始紅了,“這就是男人用的,你一開始那麽正經,搞得我都動搖了。”
程臻想從降桃李手中接過袋子,但他一直緊緊攥着不松手。
她問:“你幹嘛?”
降桃李攥得更緊了一些,“這話應該我問你吧?你要用嗎?什麽時候?你為什麽能用得上!”
“說不定今天晚上就用得上。”
降桃李“唰”的一下把東西放下,呈痛心疾首狀,把雙手搭在程臻肩上,“你到底要幹什麽!”
“哈哈!”程臻再也繃不住了,笑得停不下來,“哈哈哈哈!”
“你是故意的!”
降桃李氣得像個河豚,他雙手交握在胸前,等着程臻笑完。
“你笑完了嗎?”
“嗯……”程臻抿着嘴點點頭。
沒有任何預兆地,降桃李向前一步,伸出手環住程臻的脖子,俯下身吻了上去。
他睜着眼,清楚地看着這一切,看着程臻的眼睛,但很快就閉上了。
心跳在加速,體溫在上升,薄薄的嘴唇引燃了整個身體。
不夠近,就算貼得再緊也不夠近。
睜開眼的時候,室內的氛圍變得有些意亂情迷。
降桃李低着頭,擡着眼,視線全落在眼前人的身上,“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下次也別開玩笑了,其實可以認真地說……”
剛降下去的溫度又開始上升,降桃李趕忙閉上了嘴,他手忙腳亂把地上的東西撿起來,“這些東西我帶走了!”
他把房門打開又關上又打開,“記得把門鎖好!”
然後關門離開。
程臻站在原地沒動,她像是在發呆,又沒發呆。
眼角和嘴角都是微笑的弧度。
這是,這段時間最讓人開心的事情。
她躺到在沙發上,讓自己陷進沙發裏,然後她開始了某種反思。
這好像是某種從小養成的本能,在開心過後都要反思,反思這件讓人開心的事情合不合規矩,如果是因為打游戲,翹課而獲得快樂,能簡直能帶來滔天的負罪感。
這種本能在成年之後已經消失了許久,但或許是因為最近的事情,沒有一件符合程臻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喚醒了她已經被埋藏許久的本能。
她不該書讀到一半去休學,不該單獨和另外一個成年男性出國游玩,不該在領證之前就發生越界的事情,不該如此不珍惜所謂的“第一次”,不該用計生用品和另一個男生開玩笑,不該在連男女朋友都不算的情況下做出出格的舉動……
程臻能想象到家裏的長輩們知道這些事情怒發沖冠的模樣。
但他們不會知道。
何必在意。
程臻想,她以後再也不要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