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
(二十五)
程臻家裏的氛圍在幾天之後恢複了正常,她爸媽沒有由來地覺得這件事就應該這麽過去。
這裏的“過去”指的是,程臻應該會無聲無息放棄休學的念頭,然後當作什麽事也沒發生一樣,開學繼續去報道。
程臻懂得這個規則,而她更加堅定,這件事不能就這麽過去,于是在離家前,她又強調了一遍。
“我覺得你們好像理解錯了我的意思,我沒有說着玩,我是在十分清醒的時候做出這個決定的,我在學校的研究生生活遇到了非常大的問題,我不想就這麽若無其事地挨到畢業,等到一切都無法挽回的時候再來思考要怎麽辦,我需要停下來好好想想我要幹什麽。”
程臻的語氣非常懇切且認真,過去了這麽些天,她的情緒也穩定了不少,“我并不是要單純地放棄,既然之前讀博深造的目标沒辦法達成了,我總得好好想想之後要幹嘛吧,我不想別人幹什麽事情,然後我也跟着去幹,那不一定就适合我。”
當然,哪怕程臻苦口婆心說了兩個小時,她還是得不到理解,在傳統的家長眼中,退學休學都是可以被列為遭天譴的惡劣事件。
“那就這樣吧。”
既然已經努力過了,那就這樣吧。
其實程臻也非常清楚,她大概不能說服父母,她之所以還去努力,只是因為,她沒把父母也劃入“完全不在乎看法當作無事發生”的名單。
但看他們這個态度,休學之後生活費大概是沒了,得自己想辦法。
對這個現實,程臻很淡定,反正生活中的大部分事情都得自己想辦法,那不如提前習慣。
開學之後,程臻就去辦休學手續了,她拿着申請書去找之前鮮少見面的輔導員。
輔導員擡頭看了眼來的人,又低下頭接着看電腦,完全沒料到程臻帶來的是如此重磅的炸彈。
“什麽?你要休學?你怎麽一過完年就要休學?”
“……是的,我已經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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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人都是這樣,當你真正決定要放棄的時候,當你真正要走出那一步的時候,哪怕你之前已經思考了千遍萬遍,內心裏還是會有一個聲音在問,“真的再也不回頭了嗎?”
輔導員敏銳捕捉到了程臻稍縱即逝的遲疑,把她的長輩搬出來,“确定嗎?我需要打電話跟你家長聊聊。”
“我已經跟他們溝通過了,我并不是一時沖動,我已經成年很久了,我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
“以防萬一我還是要打一個電話。”輔導員說着,開始查家長聯系錄。
“他們不一定會接,因為這個事,我差不多已經跟他們鬧翻了。”
“你說你這是何必呢?你看看啊,你這個休學的期限雖然是一年,一年後你還得回來,你這樣的學生,我之前也見過,有的半年就待不住了 ,就回來了。”
其實面前的這個導員也沒比她大幾歲,但跟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總是一副哄孩子的口吻,程臻聽了眉頭不可抑制地皺起來。
“我并不打算在家裏待着,我有別的事情要做。”
“畢業之後都可以做呀。”
程臻嘆了口氣,一副“你要是這樣那我也沒辦法”的樣子,“老師,你知道我們學院有博士生跳過樓吧。”
輔導員停下了動作。
“那你知道我當時就在現場嗎?”程臻開始滿嘴跑火車,“在過去的這幾個月,我每天都在被這件事折磨,只要我還在這個地方,只要我坐在那個辦公室裏,我眼前就會開始放電影,我很想忘記,很想回避,但是我總是不由自主走到出窗邊,聽到他在對我說話……”
“你這樣的情況需要去看醫生!”
“醫生給我的建議是需要換個地方換換心情……哦對,之前我在學校裏還做過心理咨詢,當時你應該還接到了電話,其實那個我就想休學了,你看,過了這麽久,問題也沒有好,我最終還是來辦休學了。”
“你……你這樣,”輔導員嘆了口氣,“就算我這裏通過了,你導師也得簽字,他同意了嗎?”
“還需要他同意?”
“對啊,你來讀書他得簽字,你不想讀了,他也得簽字。”
“……”程臻沒想到還有這一茬。
楊名明明就只會畫餅,但最後畢業要他簽字同意,休學也需要他簽字同意。
在公司上班的還有權力自行辭職,當個學生幹什麽都要好幾道批準。
程臻把申請表擺回輔導員的桌中間,“那你先把字簽了。”
“就算我現在簽了,你導師不簽也沒辦法啊。”
“之前跳樓的就是我導師的學生,就是我學長!如果當初他沒受到這麽多阻攔,他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大概也不會走到最後那步!”
程臻最後一次和徐淩飛聯系還是好久之前,她只知道徐淩飛的家人把他接回了老家休養,他就像消失了一樣,消失在學院的學生名單上,消失在其他人的記憶裏,連帶着他做過的事情一起。
“這個字我可以先給你簽了,你之後再去找導師批準吧。”
程臻把申請表拿走,出了輔導員辦公室。
這件事比她原先想象的複雜,要楊名在休學申請書上簽字可不是用“當作事情沒發生”的态度就可以完成的事情。
她甚至可能還要去求她,然後大概率沒辦法得到同意,甚至還會被冷嘲熱諷一頓。
“天哪,”程臻想着想着突然就笑了,“這是多麽的可笑啊,自己的學長已經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楊名還是和原來一樣,什麽也沒有變,他們的處境也和原來一樣,什麽也沒有變。”
到頭來,最穩妥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去找靳熠幫忙。
靳熠,楊名。
這兩個人幾乎是最近一切悲劇的直接或間接的制造者。
已經
“因為我有事情想請你幫忙。”
靳熠心情很好地抿了口剛送上來的茶,“嗯,說說看。”
“我打算休學,但是休學還需要導師同意,以我對楊名的了解,他很難簽這個字,我也不想把事情鬧到不能收場的地步,所以來找你幫忙。”
靳熠的表情有些許的失控,嘴角被燙了一下,“你要,休學?”
“是的,這是我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我需要停下來,好好調整一下,想想自己以後要幹什麽。”
靳熠微微點頭,“其實我也能理解,有的時候我也覺得這個學……你也不是非上不可。”
是嗎?你能理解個屁。
程臻心裏罵了一句。
“那你現在是不是不應該用這個态度和我說話啊,你現在要找我幫忙,而且我還是……”靳熠似乎并不很在意休學的這件“正事”,他幾乎是飽含深情地看着程臻,像是在回味着什麽。
但程臻低着頭,根本沒看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明白。”
“你自己清楚就行。”
“所以我想過了,之後靳燦然要是有什麽問題,還是可以來找我的,我會盡力幫她的。”程臻在心裏翻白眼,她為自己現在這麽低的姿态感到惡心。
“不止這個,還有些別的事情。”
“什麽事?”
“難道你真的忘記了”他忽然就傾身,伸手從程臻垂在身側的手臂上拂過,從小臂到肩膀,再到臉龐,像是捧着某件珍貴的物品。
“……”程臻沒躲開,在這個時候她不能躲開。
“其實這段時間,你給我惹了不少麻煩,按我的性格,我可真不想做那種在背後默默奉獻,對方卻什麽都不知道的人。”
“我給你惹了什麽麻煩?”
“很多,我換手機號碼,就是為了甩掉一些麻煩。”
“……你帶我去摩洛哥,然後方斐知道了?”
“她知道了,然後一直問我在摩洛哥到底發生了什麽,然後我就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訴了她,她就開始……發瘋,到處發瘋。”
靳熠的表情不像是遇到了麻煩的表情,程臻甚至覺得,方斐為他沖動為他發瘋這件事能給靳熠帶來某些成就感,就像當初他以一種類似拯救者的身份,帶自己去摩洛哥一樣。
“你當初有很多種做法,但你還是選擇最讓人生氣的一種,因為你已經厭煩了方斐,你也想通過這個方式甩掉她。”
“不,不止這個。”靳熠的手拂過程臻手腕上的那道傷疤,程臻像觸電一樣把手收了回去,“因為你本身就比她好,哪裏都比她好。”
“怎麽,是炮友打算轉正嗎?”程臻擡起頭,“還是說你想延長這種不正當也不健康的關系。”
“話幹嘛說得這麽難聽,在摩洛哥那幾天,我們不就是在談戀愛嗎?還談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愛。”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大概是誤會了什麽,在之前的那個時候,我遇到了一些難以接受的事情,我也因此産生了一些……難以理解的想法,當時我只是想試試,跟不喜歡的人上床是什麽感受。”
“什麽?”現在輪到靳熠碰到了難以接受的事情。
“有的人……有的人她會通過催眠自己是喜歡對方的,以此來接受這種現實,但是,卻給自己帶來更多的痛苦。”
“你說的事情,跟我們現在談論的,有關系嗎?”
“我覺得我應該把我的想法告訴你,免得你誤會……其實,我的想法就是,跟你上過床之後,我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感受,我對你的感情也發生什麽變化,我感覺你剛剛說的話的意思好像是,我是因為很喜歡你才和你上床的,我想說,事實并不是這樣的。”
靳熠從未遇見這樣的事情,他遲疑了一下,“你還說我是你第一個男人。”
“總會有第一個。”
“我看你也不像是随便的人。”
“我也沒有随便,我覺得當時的氛圍也挺好的,發生就發生了,我也不後悔,再說了,何必糾結于是不是第一個,”程臻看着靳熠,“你不是也沒和第一個人走到最後嗎?”
這就事論事的口氣,就好像,這真的只是一個有說服力的論據,而不是別的什麽事情。
靳熠自嘲地笑笑,“有道理,你還真讓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程臻選擇閉眼回避這一切。
其實在摩洛哥的那段時間,和那個時候的自己,現在回想一下,也确實變成了難以理解的事情。
“你的忙我會幫的,所以,我們之後還是得保持聯系,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靳熠握住程臻的手,在她的掌心比劃了幾下,“希望你休學之後好好調整,能把所有難以理解的事情都想通。”
程臻沒搞懂他在自己手中寫的字,也不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麽事。
只能說走一步看一步。
能暫時脫離苦惱的研究生生活,又會迎來數不清的其他的問題。
生活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