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
(三十)
在程臻開始實習之後,靳熠和方斐他們就像消失了一樣,線上線下同時失去消息。
程臻琢磨着,方斐應該是曬完訂婚照片之後就把自己屏蔽了,而靳燦然跟她站在同一戰線上,至于靳熠,程臻沒有他的消息,也不想有。
陳知著快要畢業了,顏抒在學校裏按部就班地上課,準備雅思考試,程臻每天奔波在實習的路上,他們三人有了截然不同的生活。
程臻不知道現在楊名的項目分給誰做,他的快遞又是誰拿,誰又成了他還別人人情的免費勞動力,楊名不會改,他一定還和之前一樣惡劣,既然程臻她們走了,就只能有新的倒黴蛋頂上。
在這段時間裏,程臻沒和家裏打過一個電話發過一個消息,她倒不是故意和父母置氣,純粹是太忙加上談戀愛,把其他的事情全忘了;程母撐了半個月,打電話來關心她的女兒。
“你現在情況怎麽樣?”程臻拿起手機,那頭專屬于母親的關愛和電磁波一到跨過山海來到這頭。
“每天都很忙,但是總體上說,挺好的,現在我每天都很充實,也覺得每天都很有意義。”
“那你現在是每天都去實習嗎?周一到周五?”
“是的。”程臻沒說自己周日還要當家教。
“工資怎麽樣?”
“不高,但是餓不死。”
“多喝點牛奶多吃點水果,沒錢就和媽說。”
“工資雖然不高但也不低,我現在沒你想象的窮,該吃的我都會吃的。”
程母大概沒想到自己的女兒居然真就不靠家裏活了下來,不過這樣令他們沒想到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發生。
“我有手有腳有腦子,當然是餓不死的,我現在在外面實習,也能學到東西,不是只有在學校裏才能學到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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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一提學校你爸就炸,他氣還沒完全消,總覺得你放着好好的研究生不讀,非要去外面實習,是沒事找事。”
“他覺得的事情又不一定是正确的事情,我很清楚自己在幹什麽,你們的很多觀點已經過時了,不能再用過去的眼光看現在的事情,有的時候我覺得,你們比我更固執,難以接受新的事情。”
“好了,別提了,反正你們互相都不服,我也不想再說些什麽,反正現在你已經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了,就好好努力吧。”
“嗯。”程臻又和媽媽聊了些有的沒的事情,當然,她沒說靳熠的事,也沒說降桃李的事,她爸媽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兒竟然在幾個月前去了趟摩洛哥。
程臻覺得該說的事情已經說完了,但她媽媽遲遲不挂電話。
依據她對自己老媽的了解,“你是不是還有什麽事情要說?還是你覺得不好說出口的那種?”
“媽媽想來看看你。”
“……那就,來啊。”
程臻突然懷疑,難道自己的态度有這麽冷淡?但是她又不可能真的和父母聯系永遠不聯系,她以為這應當是家裏的共識。
“我和那個小慧阿姨一起來,你還記得吧,就是媽媽的同事。”
“有點印象。”一點點模糊的印象。
“她兒子跟你在一個地方讀書。”
“啊?”這句話的信息遠不止一個地點。
果然,一旦用那樣的态度說話,不是問成績,就是問感情。
程臻對自己老媽的了解還是很透徹的。
“你別這麽大反應,這麽抗拒啊,就是一起吃個飯嘛,我也去,我們跟那個小慧阿姨還有她兒子一起吃飯。”
既然話都已經這麽說了,程臻也沒有直接拒絕,“……那你什麽時候來呢?”
這似乎是一個将自己的戀情昭告天下的好時候,但不知道為什麽,程臻沒辦法說出自己正在和一個比自己的體育特長生談戀愛。
程臻記得,她媽是十分難以接受男方年齡比女方小的,甚至在網上看到了類似的消息都要忍不住評論幾句,并跟程臻強調一遍以後找對象千萬不要找比自己小的。
“車票已經買好了,下周就來。”
“這麽快?”印象中,她媽少有效率如此之高的時候,程臻在心裏希望,她媽只是單純地思女心切。
因為家人即将到來,程臻覺得這幾天的時間都比往常過得更快一些。
所謂間歇性躊躇滿志的“間歇期”,就是這樣的時候。
在去和小慧阿姨和她兒子吃飯之前,程臻被媽媽叮囑要好好打扮一下,她挑了支比較紅的口紅塗上,把頭發好好梳了一遍,得到了來自母親的滿意評價。
這頓飯,程臻當然是以一種不認真不在意的态度去的,用上了自己之前開組會時練就的“左耳進右耳出”的本事,只抓自己想抓的重點的本事。
“臻臻啊,你現在專業是什麽?”
“嗯?”程臻可能只神游了五分鐘,重點就落到了她身上,于是被迫集中精神,“我的專業是生物醫學工程。”
“這個專業啊……”坐在對面的小慧阿姨估計一個字也聽不懂,但還是根據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理論給出了自己的看法,“好找工作嗎?好像公務員沒有要這個專業的。”
“公務員我不清楚,但我現在就在實習,有公司要我。”程臻覺得不夠,還補了句“大逆不道”的話,“我也不想進體制內。”
程母恨不得把她的嘴捂上,“沒有,這個不一定的,你話說這麽早幹嘛?之後畢業了還是可以再看看的嘛。”
程臻又問:“所以,您的兒子是公務員嗎?”
“今年九月就入職了。”
程臻裝模做樣點點頭,“挺好的,工作穩定不用加班,是挺适合結婚的,以後工作忙,還有一個人能顧家。”
她的一番話附帶沉默效果,在場的人聽到了都想下意識反駁,但仔細想,又覺得挺有道理。
程臻繼續跟進,“我記得您兒子讀的是兩年的專碩?”
“是的,是那個應用統計的專碩。”
“他這學制比我還少一年,怎麽今年才畢業?不是比我高兩屆嗎?”
小慧阿姨支支吾吾,“這不是當年考試沒發揮好……”
說人話就是,高考複讀了一年,考研二戰才上岸。
程臻想笑,但又不能讓別人看到她在笑。
在吃飯的過程中她漸漸想起來關于這個人的更多細節,小慧阿姨的兒子,不就是前幾年,程臻高中的時候的“別人家的孩子”嗎?
高一的時候,程臻的成績還沒好起來,分科的時候卻執意要讀理科,這個小慧阿姨不知從哪裏聽說了這個消息,以一副成功家長的姿态提出自己的建議,什麽“最好現在就趕緊去讀文科”,“現在的成績還沒提高就肯定不是這塊料”之類的,把自己的想法,自己的那套所謂教育孩子的經驗強行灌輸給別人。
結果就這?
果真是風水輪流轉。
想想就爽。
別人問程臻愛好是什麽,她答,賺錢。
問之後有什麽打算,她答,繼續休學。
程臻越到後面越放飛自我,以至于她媽偷偷在桌下掐程臻的腿。
吃了這頓飯,以後便再也不用吃其他的飯,程臻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把她媽氣得夠嗆。
“我看你現在,是一點不抑郁,一點不焦慮了!明裏暗裏貶人家,我什麽教你這樣說話了!”
“我只不過說了實話而已!”程臻表面硬氣,實在有點心虛。
“那也沒必要這樣說!人家也是花了時間特意來吃飯的……”
程臻媽媽絮絮叨叨說着對方的好,說着程臻今天晚上的不禮貌可能會在之後給她帶來的麻煩。
程臻不禁問道:“你覺得他真的很好很優秀嗎?”
“你小慧阿姨兒子還不優秀啊,公務員,體制內,也就學校稍微比你差點,但是人家專業比你好啊。”
程臻搖搖頭,“肯定他不一定非要貶低我,事實就是,他比不上我。”
“可是你現在不是休學了嗎?”
“休學怎麽了?我想回去讀随時都可以回去,而且,休學也改變不了我的學歷,而且,媽,我覺得你說的話真的很矛盾,之前你總是勸我多讀點書,去看看更大的世界,怎麽現在就讓我放低眼光,回歸生活,平淡是真了,我記得你們……大概是去年的時候,還是很希望我讀博士的。”
“那不是你自己做不到嗎?那這條路走不通總得想條別的路吧。”
誰說我做不到。
這是程臻的第一反應,也是她差點脫口而出的話,但是她沒說出口,畢竟之前頹廢抑郁是的她本人,說沒辦法堅持下去找不到意義的也是本人。
就像有的話自己可以說,但卻不能接受別人說,同樣的內容,通過不同的方式聽到就能帶來不同的效果。
程臻只覺得自己心中某塊地方被點燃了,在度過了一個隆冬之後,新芽也終于要長出來了,她現在,此時此刻,不想那麽輕易地承認,自己做不到。
“媽,我現在想法變了,就像高中的時候你們想象不到我高考的分數,本科的時候你們想象不到我能順利保研,今天你覺得我做不到的事,我說不定之後還真就做到了,我不想現在就認輸。”
程臻的媽媽聽到這話,微微怔住,但之後,她的眼睛又浮上一層新的光芒,她聽到自己的女兒緊接着說道:“起碼我會比那個人的兒子強。”
她不禁笑了:“臻臻,你記得你高三的時候說的話嗎?”
“什麽話?”
“高三的第一次月考,你第一次考進年級前兩百,我覺得很清楚,你考了785分。”
“第一次月考?我早就不記得了。”
“當時我和你爸都覺得你考的很不錯了,進步很大了,但你說,你一點也不滿意,你要考更高的分,我們就問你,能考到600分嗎,你說,你一定能考到,你還會考到比600更高的分。”
“我好像……是說過這種話吧。”
“你做到了,而且比我們預想的都要好,那個時候,你的眼神和現在一樣,所以,媽媽相信這次你也能做到。”
“嗯。”程臻點了點頭,她閃着光的眼睛含着淚,但最終,淚光全數溶于月光。
晚風好像在唱歌,讓人忍不住把心裏的話都說出口。
“媽,其實我有男朋友。”
“那你還來吃飯?怎麽不跟我們說?”
“因為,我還不确定會不會很快分手,如果……過了段時間還沒分手的話,就再好好跟你說吧,吃這段飯是因為,之前你說你會一起來吃飯,我也就沒拒絕。”
剛剛的溫情被瞬間打破,程臻感覺到兩股激光掃射。
“媽,你別擔心了,其實從今天這頓飯來看,我的眼光可能比你要好一點。”
“我看你就是在瞎扯,你們現在的年輕人,總是喜歡看顏值,長相,我跟你說那都是不靠譜的!”
程臻表面附和實則反對,喜歡年輕漂亮的是人之常情,她當然也不例外,她現在就是需要一個能時刻陪着自己,給自己精神上帶來安慰的男朋友。
什麽專業怎樣,以後的工作怎樣,她才懶得管,她只想管好自己的專業和工作。
程臻把媽媽送回賓館,然後自己再坐公交回出租屋。
降桃李就站在她回家的必經之路的路口等她,看到她走過來,非常高興地招了招手,問她今天晚上的飯吃得怎麽樣,就像是永遠都會把尾巴搖成電風扇歡迎主人回家的小狗。
程臻走過去,抓着降桃李的手都比平時更用力些,“其實,今天晚上的飯是相親。”
“什?麽!”
“你不要擔心,那個人跟你比差遠了,你跟他一比,啧,真是好得過分了。”
“你去相親難道不是因為你沒跟他們說你已經有男朋友了嗎?”
“啊……這個嘛,”降桃李腦子難得這麽靈光,程臻添油加醋地安慰,“我也覺得不行,這麽繼續下去浪費別人時間也浪費自己的時間,後來吃完飯我就跟我媽坦白了,還被她批了一頓。”
“那你媽對我是什麽評價啊?”
“……也沒什麽評價,我們現在不就是談戀愛嗎?也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
“哦……”降桃李剛剛把尾巴垂下去,又翹起來,“那你會想和我結婚嗎?”
“你不是才大三嗎?為什麽就會想這種事?”
“想跟自己喜歡的人結婚不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嗎?”
“你說的……好像有點道理。”
“你不這麽覺得嗎?”
“我覺得我們的感情觀可能有點不一樣……”程臻連忙給自己找補,“但這并不代表我不喜歡你。”
降桃李把自己的臉湊過去,“那你親我一下。”
程臻依言在他臉上貼了一下。
降桃李覺得力道太輕不滿意,程臻則讓他不要得寸進尺。
兩人打打鬧鬧打情罵俏,沒注意到身後有一個中年婦女在偷偷摸摸跟着他們。
程臻離開賓館的時候,她媽媽也一路跟了出去,她舉着手機,把照相倍數放大到能看清兩人的模樣,狂拍一通,她端詳着照片,臉上的表情微妙,但當她把照片再放大,能看到自己女兒臉上明顯的笑容,她又放下了心,偷偷摸摸回了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