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九)

(二十九)

程臻做了個夢。

在夢中,她化身為審判之秤前的阿努比斯,人們一個接一個走到她面前,拿出自己的心髒,和象征真理的羽毛稱重。

直到一個面容模糊的男人走到她面前,拿出了一團同樣模糊不清的東西。

程臻問他,“你拿的這團東西是什麽,要用你自己的心髒去稱。”

“這是我的愛……我所有的愛都在這裏,它和我的心髒一樣重……不,它比我的心髒還要重。”

“如果比羽毛重,你就會下地獄。”

“不要緊,”面目模糊的男人的面容突然具象化,變成了靳熠的臉龐,“我不在乎。”

他把自己所有的愛放了上去,但天平卻一直在搖晃,難以分辨孰輕孰重。

程臻和靳熠都緊緊盯着天平,他們的眼裏是不同的顏色,而後,兩人幾乎是同時擡眸。

“你确定嗎?”

程臻在夢裏說的話和她在現實中一模一樣。

你确定嗎?

靳熠聽到這幾個字,怔住。

搞沒搞錯,他可是在告白,很認真的告白,怎麽會得到一句“你确定嗎”。

“難道我看上去像在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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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臻看到靳熠的眼睛都是有些泛紅的,他确實沒在開玩笑,而且非常認真,仿佛堵上了自己一切般的認真。

程臻看着靳熠,有些出神地看着他,就像是被他的話弄得失了魂,

但是只要再仔細看看,就能發現,她并不是失魂,不是感動到失去理智,而是帶着審視觀察的意味,“靳熠,你說這話是真心的嗎?”

“你什麽意思?我都快把我的心掏出來了。”

沒有得到一點想要的回應,靳熠激動的心情轉化為憤怒和失望,沒人能接受自己的真心不被在乎和珍惜。

“……我看出來了。”

程臻說着,站起身,跨了一小步,就走到了靳熠面前,幾乎是貼在他面前。

為了今天的面試,程臻特意噴了點香水,靳熠于是聞到那股從未有過的淡淡的香味,他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幾拍,剛剛升起的憤怒和失望一下子被荷爾蒙同化,嘴角不由自主彎起些弧度,直到他感受到程臻的手。

程臻的手伸進了靳熠的口袋,從裏面拿出了一枚戒指。

那是一枚很簡約的戒指,而且很明顯是一枚男戒,程臻大概知道,那是卡地亞的戒指。

她把那枚價值不菲的戒指舉到面前,用它擋住了相交的視線,開口說道:“這不是要送給我的戒指,而是別人給你的戒指,對吧。”

她微微側過臉,想看一看靳熠的表情,此時此刻,她非常好奇對方的心理活動,但男人的表情從剛剛開始就沒變過。

“我差點以為……跟方斐訂婚的人不是你呢。”程臻像是在談論某件無關緊要的事情,甚至有心思去認真端詳那枚閃着金色光澤的戒指。

靳熠的臉色終于變了,程臻在他的臉上看到了驚慌,認識這個人這麽久,她第一次看到他的驚慌。

程臻感受到某種震撼,他怎麽可以在有婚約的情況下,還能做出這樣的一副表情,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他看起來那麽真誠,這一切看起來那麽荒謬。

“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們訂婚了……這麽看來,應該是方斐她們把你屏蔽了。”

靳熠的眼神躲閃,“不知道你是看到了,什麽圖片,還是她們說了什麽話……但是那根本就不是正式的,根本就不能作數。”

對于那些話,程臻直接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不用跟我說這些,那些事情都跟我沒有關系。”

她把戒指放回靳熠的口袋,“我就是覺得,在現在這個情況下,如果沒有什麽要緊的事情的話,我們還是不要有接觸的好,這對你來說可能沒什麽,但我不想之後被潑上什麽……小三的髒水,到時候說都說不清。”

靳熠的聲音裏透出自嘲,“你比我想象的要平靜很多,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可笑?”

“我是就覺得,你需要好好處理一下你自己的事情。”

靳熠沒有由來地問了句,“程臻,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麽事情。”

确實是忘記了一些事情,但現在顯然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

程臻大腦的防禦系統自動啓動,她幾乎是下意識回答:“那些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我以前怎麽沒看出來你這麽狠心。”靳熠的嘴角有微弱的笑意,他的眼裏有一株在冬夜裏燃燒的火焰。

程臻不為所動:“你現在似乎沒有立場對我說這種話。”

“就這樣吧,我先走了,靳燦然在學校裏的那些事情,能幫上忙的話我都會盡力幫的。”

反正也沒有什麽再說話的必要了。

程臻沒有猶豫,直接起身離開了,這時,服務員才剛剛要把菜端上來。

走出房門的那刻,她用餘光瞥見靳熠一人坐在桌子中央的落寞身影,肉眼可見的悲傷,但程臻的腳步沒有半分停頓,她只是一路上都在很沉重地呼吸,直到走出餐館,繁華又嘈雜的街道出現在眼前,天邊仍殘留着深紫色的晚霞。

春天來了,天黑得越來越晚了。

程臻馬不停蹄地趕回出租屋,她接到了初試通過的消息,初創公司缺人的緊,直接安排她明天進行hr面,這基本說明實習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她終于要有一份有工資的工作了,關于靳熠的事情直接被抛到了腦後,她滿心都是要有工作的歡喜,就算心裏真的要裝着什麽人,那個人也不會是靳熠,他高高在上施舍下來的愛,程臻不稀罕。

懷着把楊名幹倒的心,程臻正式去公司報道,一天200包午餐,這份薪水能讓她勉強把房租和交通費付上,但這個工資水平,基本和下館子以及外賣絕緣,只能自己買菜做飯。

程臻最終決定犧牲一天周末休息的時間去給初中生當家教,沒有其他的原因,只是為了攢點閑錢看場電影吃頓火鍋。

降桃李看到一周只能休息一天的程臻不免揪心,想要接濟她。

程臻倒是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就你那點生活費,算了。”

“我這不是也想盡力幫點忙嘛。”

“我覺得,如果你真的想要幫我。”

“嗯?”

“那就有空的時候幫我去你們食堂打份晚飯回來,食堂的飯還是便宜多了。”

“這都是小事,包在我身上!”

“嗯……”程臻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每天下班趕回出租屋的時候,她基本都處在一種累的手機都沒精力玩的狀态,但是對于現在這樣充實而勞累的生活,她反而有種滿足感。

“雖然很累,但是現在做的都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感覺……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自由?”降桃李并不明白程臻口中的那種自由,他只看到對方的眼睛,反射着光芒,整個亮了起來,于是自己也受到某種激勵,“所以不愧是一直激勵着我的”

“一直嗎?可我之前非常喪,什麽都不想幹,精神狀态還不穩定,我還怕周圍的人會被我影響。”

“周圍的人沒有被你影響,周圍的人反而覺得,能被你依靠,挺開心的。”

降桃李坐在沙發旁邊的地上微微低頭看着不知道在剛剛哪個瞬間入眠的程臻,他的目光如月光,溫柔而寧靜,和他的吻一樣。

似乎是覺得在食堂打飯的任務太過簡單,降桃李自告奮勇要去做飯,他買了一堆菜塞滿了程臻家的小冰箱,頗有種差生文具多的架勢。

程臻回來的時候,降桃李正一邊切菜一邊看教程,他明顯不怎麽會做飯,每隔十秒停頓一次。

“這個蒜蓉粉絲蝦看上去還挺簡單的,怎麽做起來就……少許蚝油到底是多少?”

“到底怎樣才是五成油溫?”

程臻默不作聲觀察了一番,只覺得晚飯兇多吉少。

“沒事的,你先坐會兒,飯很快就好。”降桃李看上去胸有成竹。

“那行,我就在那歇會兒。”程臻于是窩在沙發上觀察小廚房的動靜,她看着在竈臺面前手忙腳亂的身影,忽然就覺得,降桃李還真是即賢惠又可靠。

為了做飯,降桃李把上衣全脫了,只剩最裏面的背心,他手臂和背部的肌肉清晰可見,程臻從沙發上爬起來,在對方終于送了一口氣把菜裝進盤子裏的時候貼上去,表現出一種用自己的身體描摹對方肌肉曲線的意圖。

“怎麽了!”

“小李子,要是以後我活不下去了,走投無路,你會去賣身養我嗎?”

“咦——你在想什麽!有那麽多事情可以做幹嘛非得選這一個!”

“額……當然是因為我覺得來錢比較快。”

“不要!當然不要!你也不要想着把我送到別人床上!”

程臻故作天真地看着他。

“還是說,你想,今天晚上,我留在,你的床上,那個,我就是說一句,反正我是随身,帶着了,那個的,嗯,我就是說一句。”

程臻繼續故作天真地看着他。

“先吃飯吧,吃完再商量。”

“不用商量,今天我就看看,你一晚上到底值多少錢。”

出人意料的是,降桃李手忙腳亂做出來的菜并不難吃,據他所說,這頓飯成本不過20,比食堂還劃算。

這是他們目前的經濟水平能達到的,程度很高的幸福了。

程臻想到自己少的可憐的工資,她目前最高的一次收入,是二手的大牌衣服和飾品,都是靳熠手裏敲來的。

就算之後的工資飛漲,她也夠不上靳家人的尾巴。

有些人,有些事,你從未見過的時候可以平淡處之,旦當你和他們的距離無限拉近,你會開始厭惡,再沒辦法平淡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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