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二日顧棠華便直接去了顧家特意給小姐們辟出來做女學上學用的地方。

原先顧竹珊說要來同她一同去,她借口說昭陽大長公主那邊應該會有安排給推了。事實上,昭陽大長公主也的确特意安排了人,除了給顧棠華講了關于家中女學的事情以外,還說到了今早帶她過去,說是怕她不識得地方。

但是顧棠華也給拒了,倒也不擔心昭陽大長公主會不滿,反而,她拒絕了,自己也輕松以外,昭陽大長公主對這個孫女也會更添好感。

畢竟說白了,顧家也就這麽大個地方,即使顧棠華才回來一月有餘,但是去個女學用的院子,又怎麽可能還需要昭陽大長公主特地差人送?昭陽大長公主提出來了,那是她做長輩的應該想得周全的地方。

但顧棠華是做小輩的,在這些事情上,萬萬沒有直接接受了的道理。

顧府專門給小姐們上女學用的院子起的名字很有意思,名為“謙恭”。以謙恭二字命名,倒像是給男子族學用的,畢竟世道對女子的要求,比起謙恭二字,更多的還是《女誡》中所提。

顧棠華回憶了下,昨日顧竹珊倒是說到過,這院子的名字是管教的陳先生起的。

這陳先生原本是大楚臨邊的的邊陲小國中的一個書香世家的千金小姐,她十五歲那年大楚鐵騎攻下了城池,那個時候的楚帝還沒有現在這麽講究得民心,進了城便大開殺戒的屠城。

陳先生家破,逃亡到了大楚,後來被一書生所救,那書生也是現在陳先生的丈夫。可惜書生科舉屢次不中,心灰意冷之下便辦起了私塾,給幼兒啓蒙,至少補貼家用。

私塾開辦之初,夫妻倆什麽都不懂,稀裏糊塗的就惹了地頭蛇,還是恰巧路過的昭陽大長公主救了夫妻倆。因為陳先生的談吐不凡,昭陽大長公主當時就想到家中女兒家也該學點東西了,便請了陳先生來。

陳先生不敢隐瞞自己是亡國流民的事,本是怕牽連了昭陽大長公主,沒想到昭陽大長公主是楚帝的親姑姑,且姑侄關系甚好。

昭陽大長公主在知道了陳先生的身份之後便像楚帝提起,十多年後的楚帝早已不複當年魯莽暴力,畢竟大楚國泰民安多年,楚帝也不是愛找麻煩的人,昭陽大長公主一說,楚帝也沒猶豫,直接下了旨意說從前國破家亡來到楚國的,那便都是楚國的人了,從前的事再也不提。

其實楚帝這個舉動實在是大膽的,畢竟當年楚帝帶着士兵踏進了多少家國,又殺了多人,總有像陳先生這樣的漏網之魚,楚帝此舉,給了當年沒死成的亡國人一個能夠光明正大見太陽的機會,誰知道會不會做出什麽驚心動魄的複仇來?

雖說是大膽,也不得不說是楚帝有自信。

總之不管如何,陳先生算是有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了,因此對昭陽大長公主分外感激,來了顧家教導顧家的女兒,用心至極,昭陽大長公主也很滿意。于是陳先生這一待,便是快七年了。

顧棠華再擡頭看了看謙恭院的牌匾,就因着這兩字,顧棠華就對尚未謀面的陳先生有了淡淡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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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不會是謹遵着三從四德到了麻木不堪的地步的人。

顧棠華素來不喜那些,所以之前對女學的事才會下意識的排斥,但如果先生不是古板固執的,這女學上一上,倒也無妨,權當打發時間了。

反正一個月裏也才上不過一旬半的日子,每次半天而已。

陳先生如今年近四十,但是周身氣質頗佳,确實是從書卷裏浸出來的。

見顧棠華來了,陳先生道:“您便是二小姐吧?”

顧棠華規規矩矩行了一禮:“是。”

陳先生笑了笑:“二小姐倒是來得早了,還有一刻鐘才到時辰呢……二小姐坐這邊吧。”

屋內擺設有四張方桌,桌上只有筆墨紙硯,以及右上角的一本沒有書名的書。

顧棠華坐到陳先生在指的位子上,乞巧也跟在身邊,陳先生遲疑了下,剛要開口,就聽見顧棠華對身邊的丫鬟說道:“乞巧,你回海棠園去罷,時辰到了你再過來。”

乞巧遲疑了下,想到這裏可能卻是有丫鬟不得在側的規矩,便道:“那乞巧到外邊等小姐下學……小姐萬一有什麽需要的,喚一聲便是。”

顧棠華微微蹙眉,剛想說這個時節,等會兒外面陽光便會烤人得很,陳先生便開口了:“倒是不用擔心,旁邊特意空了個屋子出來,方便小姐們的貼身丫鬟等候,待會兒其他幾位小姐和身邊丫鬟也來了,乞巧姑娘再一同到隔壁去等候便是。”

乞巧忙道:“還是先生想得周全。”

沒過多久,顧竹珊先到了,看見顧棠華,愣了愣,然後笑道:“以往都是我先到,沒想到今早卻不如二姐。”

顧竹珊言笑晏晏的,話語間仿佛只是姐妹之間的調笑,顧棠華便也只淺笑:“初次見先生,便想着早點來罷了。”

實則顧棠華來的時候也不過還有一刻鐘就到時辰了,顧竹珊到了的時候也還只有半刻鐘了,顧棠華到得不算早,只是她們平日裏習慣了快到了時辰才到這邊罷了。

接着顧昙華也到了,對着陳先生行了個禮,就坐到了位子上,這倒是讓顧棠華略感驚訝,畢竟顧昙華平日裏素來對誰都看不上的樣子,除了顧延和昭陽大長公主會尊敬些,就是對她親生父親顧家大爺顧之遙都是瞧見了點個頭就算過了。

如今卻跟陳先生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雖然面上還是那副表情,但是舉止之間的認真還是敷衍,是看得出來的。

顧棠華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平日裏在院子裏待得太過無趣了,如今居然觀察期這些來……真是無聊。

待顧竹芸也到了,小姐身邊侍候的丫鬟們便離開了這間屋子,只留下了陳先生和四位小姐。

陳先生說:“近日我聞說一件事,倒想與小姐們說道說道。”

陳先生素來講東西活泛,且畢竟教養的是小姐們,又不是要科舉的少年郎,對四書五經上的東西都也不在意,除了必要的書畫之外,其餘的都是看陳先生想講點什麽。

這也是直至如今,小姐們最小的也都有十三了,陳先生還在顧家做先生的緣故,昭陽大長公主覺着能給家裏的女兒家長長見識,而不是只做那識得幾個字的。

“昨日裏,我住的那個胡同裏有一家的女兒把她娘給打了……我想問問,你們聽到這裏,是個什麽想法?”

顧竹珊先開口道:“為兒女的,當然應當尊長,這女兒不對。”

陳先生但笑不語。

顧昙華微微翻了翻眼皮:“敢問先生,那女兒為何打她娘?”

陳先生淡淡的笑了笑,雖然極淡,但是就是顧棠華這個才見過她不久的人都看得出來,陳先生對顧昙華的提問很是滿意,更別說顧竹珊了。

顧竹珊咬了咬唇,道:“可是……不論如何,為人兒女的,就是不該對父母動手,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再說了,女兒家怎麽能如此粗魯?竟然對母親動手,還鬧得鄰裏皆知”

陳先生看着她,問:“若是那母親想要把女兒賣給集市上賣豬肉的做媳婦,只為了給兒子娶妻呢?”

顧竹珊一噎,又道:“做母親的總不會害女兒,且女兒家總是要嫁人的,若是能幫到家裏,有何不可?”

陳先生接着說:“若是那賣豬肉的是個彪形大漢,前頭已經打死了三任妻子,上頭還有一個斤斤計較的老母,下頭還有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呢?若是那被迫要嫁人的女兒,打小就被母親苛責對待,且她那年過二十還沒娶妻的哥哥是個纨绔呢?”

顧竹珊咬了咬唇。

顧竹芸開口,訝異得很:“世上怎會有如此的母親?”

顧竹芸雖是庶女,但是她的生母姨娘卻待她極好,而且顧竹芸雖然時而冒失,但并不太招人,且她自己不愛多想,日子也很是好過。

陳先生嘆了口氣:“你們是世家千金,且家中和睦,自然不會想到如此腌臜的事……”

顧竹珊還是道:“那也不該打母親……”

“所以就該乖乖的被賣,然後看着自己不成樣的哥哥拿着自己的賣身錢娶妻禍害另一個女子,然後自己也幹脆被那賣豬肉的打死?”顧昙華反唇相譏。

“那難不成大姐還會打祖母不成?”顧竹珊有點急了,不想甘拜下風,也不願失了臉面。

顧棠華一直沒說話,看得津津有味,心想這陳先生的确是個有趣的人,誰家的先生會讓世家小姐談及這種事?且就是風氣開放的大楚,也對女子的要求是“溫婉賢淑,三從四德”的,然而看得出來,陳先生并不死板,至少不會一味的要求女子三從四德,而是更為理智,且也不希望她的學生死板。

雖然很顯然,她的學生裏,顧昙華心思該是最得她意的,但偏生心高氣傲太過。而顧竹珊則是心底裏根深蒂固對陳先生的看法不認可……其實顧竹珊這樣的,才是當下的女子的常态。

顧棠華又想到了顧竹珊提到的昭陽大長公主,她這祖母也是很妙……畢竟陳先生是她請來的。

“二小姐方才一直沒有開口,”陳先生看向顧棠華:“我倒想聽聽二小姐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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