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媽”
“媽”
“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淺藍色小床上的少女緊閉着雙眼呢喃，淚水從眼角溢滿滑落，打濕身下的被褥。
溫暖的陽光順着半開的窗簾透過窗戶，在不大不小的房間裏折射出不同的光影。
細小的塵點在陽光裏跳躍飄散。
少女像是陷入了夢魇，雙手握緊，眼淚直流。
砰
砰！
劇烈的撞擊在房門處響起，楊芬聽見裏面傳來的細碎哭喊，心急如焚。
女人用瘦小的身體一次次撞擊大門，胳膊被撞得青紫。
這個有二十多歷史的門鎖早已老化腐朽。
在接連不斷地劇烈撞擊下被猛地撞開，失去鉗制的小門和灰色的牆壁親密接觸，發出一聲巨響。
楊芬顧不得去看門鎖的損壞程度，她沖進卧室，沖向大床上陷入夢魇的少女。
“媽在，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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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芬握住少女胡亂揮動的手，輕輕拍動少女的肩膀安撫。
肢體的接觸讓少女猛地睜開眼，圓溜溜的杏仁眼裏滿是恐懼和悲傷。
少女看着眼前好似活人的中年婦女，崩潰地抱住她，鼻涕眼淚哭得一塌糊塗。
“媽”
少女哭得喘不過氣，只能大口抽吸，像是要昏厥過去。
“阿秋，別哭別哭。”
看着女兒的淚眼，楊芬的心一陣陣刺痛。
但她沒有辦法，她不想讓女兒變得和自己一樣。
哭泣的少女根本聽不進母親的話，少女緊緊箍着母親，像是擔心她下一秒就會消失。
“媽，你別走，你別離開我。”
“媽不走，媽就在這。”
看着哭泣不止的女兒，楊芬也跟着哭了起來。
淚水滴滴答答，落在少女手心。
感受着手心的濕潤和黏膩，陳秋恍惚地擡起頭。
面前的母親比ICU裏全身插滿管子的可憐女人年輕許多。
只有幾根白發在黑色的發絲間若隐若現。
這是在哪？
這裏不是醫院，這是……她曾經的家！
瘸了腿的桌子，厚厚的練習冊以及專門收集在筆筒裏的無墨筆芯。
還有天藍色的被套和失去半邊耳朵的小貓臺燈和亂散落的數據線。
這些都是少女熟悉而陌生的東西。
因為在上大學後，繁忙的學業讓她只有在寒暑假時才能回家。
右手腕上的運動手表微微震動，陳秋低下頭，亮着的屏幕顯示出清晰的時間。
7月25日。
7：30
塵封已久的記憶突然浮現，陳秋突然用力掐了掐胳膊。
好痛。
因為用勁太大，痛得陳秋皺起臉，眉頭亂跳。
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不是在做夢。
母親沒有出車禍，什麽都沒發生。
陳秋想起在殡儀館收到母親的骨灰時，耳邊突然響起的神秘聲音。
【你想回到過去嗎？】
【只要你願意獻出累世功德，就可以回到過去改變遺憾。】
那時她因為母親的離世渾渾噩噩，聽到可以回到過去改變遺憾，沒有去想便毫不猶豫地說好。
她以為聲音只是自己的幻覺。
沒想到，她真的回來了。
陳秋低下頭悶在母親懷裏，沒有人能看見揚起的嘴角。
像是被命運眷顧的可憐人偷偷竊喜，不敢聲張。
生怕命運收回眷顧。
楊芬看着懷裏渾身顫抖（笑的）的女兒，驟然沉下的心裏生出後悔。
她驚恐地抱住陳秋：“小秋，你別吓媽媽。”
母親憂心的呼喚讓陳秋冷靜下來。
她記得，昨天就是她收到錄取通知書的日子。
現在的她應該還在和母親冷戰。
陳秋胡亂地用睡衣擦幹眼淚，她吸了吸鼻涕：“媽，我沒事，就是做了個噩夢。”
見女兒變得冷靜正常，楊芬才微微松了口氣。
她拉着女兒的手，帶着哭腔道：“小秋，你別怪媽，媽都是為了你好。”
“定向師範生讀出來，直接就有編制，以後就是吃穿不愁，而且每年都有幾個月的寒暑假，多輕松。”
“不，媽媽，我不想當老師。”
陳秋反駁。
她是認真的，不是因為和母親賭氣說的氣話。
她不喜歡小孩，更不喜歡教小孩。
在上輩子，一直讀到大四出去實習，她都沒能改變自己的想法。
而且教師的職業看着很輕松，但上課只是職業裏最簡單的事。
因為陳秋方才的不對勁，楊芬沒有立刻生氣。
她看向臉上還帶着淚痕的女兒：“不當老師，想當什麽？”
“我想當獸醫。”
陳秋堅定地回答。
實際上如果不是母親突然出車禍，她已經在川省農業學校讀自考的動物醫學專業。
“不行。”
比陳秋堅定的是楊芬的拒絕。
“為什麽？”
陳秋問。
“獸醫，聽起來好聽，讀出來去哪找工作？”
在一個連寵物醫院都沒有的18線小縣城裏，人們對獸醫的理解還是鄉下那種畜牧獸醫站裏的醫生。
有編制，活輕松，但根本不招人。
“我可以去寵物醫院。”
“你看樓上的鄰居，還有我們班的語文老師，最近他們都養了個寵物。”
“養寵物的人越來越多，自然就有寵物生病，怎麽會找不到工作。”
實際上，就在她讀大學的第二年，小縣城裏就開了家寵物醫院。
随着科學養寵意識的普及，人們開始正視寵物的生活。
寵物醫院裏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在大學畢業後，這個寵物醫院還去隔壁幾個縣城開了幾家分店。
看着女兒堅定的眉眼，楊芬放軟聲音：“師範大學的通知書昨天就已經送來了。”
“你難道不去讀？”
“不去，我要複讀。”
上輩子的陳秋被母親的話說動，拿着錄取通知書，背着行李踏上遠行的路。
但她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沒有半點喜悅高興。
在室友們興致勃勃地讨論課程內容時，她總是沉默着不說話。
深夜獨自輾轉反側時，她的腦子裏産生過無數沖動的想法。
但在朝陽升起的時候，那些沖動的想法又被壓入深處。
她不能死。
她還有母親。
說句實話，她怨恨楊芬。
怨恨她偷偷改了自己的志願，怨恨他，強行擺布自己的人生。
但比起怨，陳秋更愛她。
所以她選擇敷衍式學習，然後偷偷在外面打工做家教攢錢。
—只要不能在指定時間裏取得教師資格證、畢業證、或者學位證等其中任意一項，就可以自動解除定向協議。
但是必須向學校補交大學4年的學費和生活費。
但現在不同。
時光倒流，她有機會去彌補當初的遺憾。
—母親的死亡是遺憾，沒能讀喜歡的專業也是遺憾。
“複讀，你想都別想。”
尖銳的聲音刺得陳秋耳膜疼痛。
陳秋知道母親的反應會很大，但她不想再走以前的老路。
“媽媽，我想成為一名獸醫。”
陳秋再次鄭重地說。
她毫不避閃，與楊芬兩眼對視。
眼裏的堅定令楊芬感到震撼，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不，她沒錯
“你還小，你現在不懂，等你長大後就會明白，當老師多好。”
“你會感謝媽媽的。”
無論如何，楊芬都不會讓女兒去複讀。
“而且你這次是超常發揮才考到625，要是複讀，分數不高怎麽辦？”
陳秋沉默了一會，她看着楊芬的眼睛，用極為認真的語氣道：“我會努力學習，即便真的沒考好，我也不會遺憾。”
“媽，我已經長大了，我會對自己的選擇負責。”
“我不會感謝您改我的志願。”
我怨你。
雖然後面的三個字陳秋沒說出口，但楊芬已經從她的眼裏讀了出來。
“你怨我？”
楊芬不可置信。
“我一個人辛辛苦苦拉扯你長大，你居然怨我。”
看着母親眼裏的受傷，陳秋強狠下心沒有說話。
她不想再重複上輩子的生活。
陳秋的沉默就是默認，楊芬只覺得天旋地轉，快要站不穩。
她怎麽能怨她？
她還不都是為了她好。
“好好好，你要複讀是吧？”
“我不會給你出一點學費生活費，随便你怎麽搞。”
“我不管你了。”
楊芬憤怒地離開房間，離開了房子。
她不知道在她走後，坐在床上的陳秋放聲大笑。
像是要把曾經受過的委屈都笑出去。
過了好一會，陳秋停下來揉揉臉。
—她的臉都要笑僵了。
掀開窗簾，打開窗戶，大片的陽光撲來。
陳秋換掉睡衣，閉着眼沐浴在陽光之下，感受着陽光的溫度。
清晨的陽光沒有夏日的炙熱，舒适而溫暖。
陳秋緩緩睜開眼，她張開手臂，擁抱陽光，擁抱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