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很可愛”
“很可愛”
淩鹿沒有再去想“厲行洲是不是看見了”這個問題。
這種距離, 這種角度,要是還看不見,除非他瞎。
據自己所知, 先生不瞎。
接下來怎麽辦?
淩鹿只覺得身體又冰又燙, 額頭上的冷汗不住往外冒。
他的腦子裏,又浮現出了那些模模糊糊的片段。
哭聲,罵聲, 還有槍聲。
有人在尖叫,還有人用槍口指着自己。
淩鹿想起來他們在叫什麽了。
他們在叫——“怪物”。
頭上長角, 身後有尾,渾身血跡的自己, 是怪物。
淩鹿的牙齒開始上下打架咯咯作響。
他想問厲行洲,“你害怕嗎”。
但他問不出來。
不敢問。
這時, 他看見厲行洲的嘴唇動了。
淩鹿的身體下意識往後退去——直到椅背抵住了他。
厲行洲,要說什麽?
“怪物?”
“你頭上是什麽?”
……
厲行洲的神色平靜, 聲音也很平穩:“會洗碗嗎?”
诶?
淩鹿愣愣地盯着厲行洲,以為自己聽錯了。
結果厲行洲又問了一遍:“會洗碗嗎?”
确認自己沒聽錯的淩鹿, 遲疑地開口道:“不……不會……”
“不過,小水壺會……”
淩鹿嘗試過幫江婆婆洗碗, 結果洗一個壞一個, 江婆婆看不下去了說還是她自己來吧——
遂淩鹿給小水壺增加了洗碗功能。
淩鹿拍了拍手, 将無事可做停在一邊,屏幕上全是“ZZZ”符號的小水壺喚到跟前,說了聲:“洗碗。”
厲行洲将盤子遞過去, 小水壺伸出機械手, 夾住盤子,咕嚕咕嚕地滾進了廚房。
廚房裏很快傳來了水聲。
餐廳卻又恢複了安靜。
淩鹿重新看向厲行洲。他整個人依然是呆呆的。
厲行洲站起身, 走到淩鹿身邊,伸出手:“來。”
淩鹿的身體輕顫一下,猶豫幾秒,還是把手放進了厲行洲的手裏。
這人的手和下午一樣,掌心幹燥,手指有力,指側覆着一層薄繭。
厲行洲牽着他,穿過不算大的客廳,推開了陽臺的門。
淩鹿怔怔地看了眼外面,又看了眼厲行洲,完全不明白這是要做什麽。
厲行洲道:“你吃完東西不是喜歡在陽臺上看風景?”
淩鹿:“……對哦。”
厲行洲的房間布局和淩鹿的完全一樣,陽臺也不例外。
從陽臺看出去的風景,也和素日沒什麽差異。
遠處的燈,近處的人。
微涼的夜風徐徐吹過。
确實是個看風景的好時候。但此刻的淩鹿,哪裏有心情看風景?
他望着外面星星點點的燈光,終于還是艱難地問出來了:“你,你,不怕嗎?”
厲行洲沒有回避,也沒有顧左右而言其他。
他掃了眼淩鹿頭上那深紅色還有點彎曲的小犄角,淡淡道:“有一點。”
淩鹿的心猛地一沉。
不過,倒也沒太意外,反倒是有種“果然如此”的踏實。
厲行洲繼續道:“看到這對小角冒出來,我就很想伸手去擰一擰——又有點怕就這麽給你擰壞了。”
淩鹿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擡手護住自己的角,大聲道:“不行,不能擰!”
最多摸一下就行了,哪裏能擰啊!
沉沉夜色裏,看不清厲行洲的表情,只聽見這人輕輕笑了一聲。
淩鹿這才反應過來,厲行洲……剛剛是在開玩笑?
他嗫嚅着松開自己的手,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此時可以說什麽。
一旁的厲行洲輕嘆了一聲,道:“謝爾蓋的禿頂,你會怕嗎?”
淩鹿“啊”了一聲。
禿頂?
這有什麽可怕的?
淩鹿皺了皺眉:“我連謝老師的機械臂都不怕,為什麽會怕他的禿頂?”
厲行洲道:“是啊。斷臂不可怕,禿頂不可怕,腦袋上長出一對可愛的小角,又怎麽會可怕?”
淩鹿這下真的震驚了。
這幾樣東西,是可以放在一起比較的嗎?
而且,可、可愛的小角?
他再次艱難地張嘴道:“哪裏可愛了……”
就連江婆婆,也只是說她不害怕,從來沒說過這對角可愛啊。
厲行洲道:“在我看來很可愛。”
淩鹿的心,方才還沉甸甸還往下掉的心,突然輕快地蹦跶了兩下。
他垂下頭,低聲道:“那是你……審美比較奇怪吧。”
厲行洲望着遠處朦胧昏黃的街道,聲音沉沉的:“不奇怪。”
淩鹿也望着那深深淺淺的夜色,呆呆想着:這個人,是真的不怕。
他不怕我的角。也不……嫌棄我。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整個人像是有點脫力,在夜風裏輕輕抖了一下。
厲行洲又拉住他的手,牽着他回到客廳,坐到了沙發上。
此時小水壺已經洗好了碗,安安靜靜地站在餐桌邊待機了。
淩鹿深吸一口氣,小聲道:“先生,我不是故意瞞着你的……”
他有些磕磕巴巴地講了起來——
其實從冬眠艙裏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就是有犄角的。
因為擔心會吓到人,所以平常都小心地收起來。
不過,有的時候,比如太高興了,太緊張了,就會控制不了犄角。它有可能會自己冒出來,還有可能遲遲不肯消失。
現在……估計就是因為蛋包飯太好吃了,又想到以後都能和大家一起吃飯太激動了,導致犄角收不回去了。
說完之後,淩鹿抱着膝蓋縮在沙發上,頂着一對深紅色的小角,忐忑地望着厲行洲。
厲行洲靠在沙發背上,姿态看上去很自然甚至有點放松,淡淡問了句:“還有別的嗎?”
淩鹿遲疑了下,搖搖頭:“沒了。”
其實還有兩件事他沒說:
他沒有告訴厲行洲,自己擔心會吓到人,是因為記憶中那些扭曲而兇惡的面孔。
還有另外一件事,就是……除了角以外,自己還有一條尾巴。
厲行洲“噢”了一聲,臉上露出些許思索地模樣,不急不慢地說:“有沒有想過,這可能是種……疾病?”
【無論“犄角”還是“長尾”,都是一種罕見病症的表現】,是那本《中世紀惡魔研究》裏的結論。
幾個小時前,厲行洲對這個結論嗤之以鼻。
他現在依然不相信這個結論。
但他知道,眼前這吓壞了的少年,急需找到一個足以安撫內心的借口。
和厲行洲料想的一樣,這句話說出來,淩鹿那皺得緊緊巴巴的小眉頭終于放松了些,眼神也明亮許多,急切道:
“是吧?是一種病吧?我也這麽想的!”
“而且,我問過江婆婆,不會感染其他人的。”
厲行洲:“嗯。”
淩鹿将下巴擱在膝蓋上,喃喃道:
“就是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病……也不知道要怎麽治才好……”
“或許我就是因為這個病,才會躺進冬眠艙的?”
厲行洲看着淩鹿的臉,斟酌了下用詞,道:“淩鹿,如果你不反對,明天我帶你去做個檢查?”
淩鹿都沒有問“做什麽檢查”或者“去哪裏做檢查”,只乖乖點頭:“好的,是明天早上就去嗎?”
厲行洲道:“對。”
少年的眼底寫滿了擔憂:“唔,不知道到了早上,犄角是不是已經消失了。”
“我……我不想讓其他人看到我的角……”
雖然厲行洲真的不害怕,但醫生會怕吧?路人會怕吧?
就像記憶裏那些,那些指着自己罵“怪物”的人一樣……
厲行洲擡起手摸了摸淩鹿的腦袋,聲音低醇:“那就等消失了,我們再出門。”
他的掌心,隐隐流出一股暖意,一股讓人安心的暖意。
淩鹿的身體極輕微地顫抖一下,突然意識到:今天早上,厲行洲摸着自己的腦袋,摸着摸着尾巴不就沒了?
那會不會現在再多摸摸,犄角也沒了?
淩鹿頓時有了精神,目光灼灼地看着厲行洲:“先生!”
厲行洲:“嗯?”
淩鹿:“你繼續摸,不要停!”
厲行洲:“……嗯。”
淩鹿一邊不自覺地半眯上了眼,甚至無意識地哼哼了兩聲,一邊努力想着:小角,聽話,收回去呀……
牆上的挂鐘滴答滴答地走。
沙發邊的小水壺一聲不吭睡得很香。
外面是安安靜靜的夜。
就這麽過了大約一刻鐘,淩鹿輕輕“唔”了一聲,身體又是一抖——
他的犄角,消失了。
淩鹿擡手摸了摸,确認那對角已經不在腦袋上了。
他兩眼放光地看着厲行洲,心跳得比往常都快了些,激動道:“先生!”
厲行洲:“……嗯?”
淩鹿張開手臂,極其自然地往前一撲,摟住厲行洲的脖子,歡快地大聲道:“我好啦!先生又把我摸好啦!”
厲行洲:“……”
淩鹿松開手,從沙發跳到地上,跟個小兔子一樣蹦跶着:“太好了太好了!我好了!”
他又看向厲行洲道:“先生,你好厲害!那以後如果我再突然冒出角或者尾……尾……危險的東西,是不是只要找你摸摸就好了?”
厲行洲的神色極其微妙,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淩鹿,我想,這是你自己精神放松的原因。”
淩鹿愣了一下,反問道:“可是,如果你不摸我,我也放松不下來啊?”
厲行洲:“……”
指揮官先生揉了揉眉心,低聲道:“不早了,你該回去睡覺了。”
*
第二天一早,淩鹿便被厲行洲帶去醫院做了各種檢查。
除了之前做過的血液檢查、常規體檢,還有一些沒做過的特殊項目。
負責檢查的醫生态度很溫柔,解說得也很細致。而且厲行洲開完會以後就趕來陪着他,所以淩鹿全程都沒覺得害怕或者不适。
折騰了快一上午,淩鹿看到了自己的檢查報告:
所有項目都是“無異常”。
淩鹿拿着那幾頁紙,小聲嘀咕着怎麽會都是無異常呢……
厲行洲自然也看到了。
他對此的解釋是:有的疾病确實會在肢體上留下一些表征,但對人的身體狀态其實沒有什麽影響,也不用特意去治療。他還說了幾個淩鹿沒聽過的名詞。
總之,淩鹿聽完之後的理解是:除了外表會有異于常人,自己其他方面都挺正常的。
這下淩鹿徹底放心了。
他興高采烈地和厲行洲說了再見,準備自己坐公交車去工作站。
還沒走到車站,他想起一件事,輕輕“啊”一聲,轉身又往厲行洲的方向跑過去。
此時厲行洲正要上車,盡職盡責的周中尉已經為他拉開了車門。
瞥見淩鹿的身影後,厲行洲停下動作,朝着淩鹿快走幾步,直到這少年喘着氣停在自己面前。
“怎麽了?”厲行洲微微低頭問着。
淩鹿深吸一口氣,道:“本來說好是我讓小水壺學會做蛋包飯給你吃的。”
“結果,你做的蛋包飯先被我吃了……”
厲行洲的唇角不易察覺地微翹一下:“是噢。”
淩鹿原本就因為跑動而泛紅的臉,現在更紅了。
他很認真地仰頭盯着厲行洲的眼睛:“所以,今天晚上,我一定會讓小水壺按照你的菜譜,做出很好吃的蛋包飯!”
“你要回來吃飯哦!”
或許是萬裏無雲的晴空藍得太純粹,或許是秋日的金色陽光太過明媚,又或是路旁梧桐樹灑下的樹影太過斑駁,有那麽一兩秒,厲行洲的神思有些恍惚。
直到淩鹿不解地側了下頭,深紅色的眼睛也眨了眨,厲行洲才回過神來,應聲道:“好。”
說完,這人将自己的備用鑰匙遞了過去:“我晚些回,自己進門。”
淩鹿接過鑰匙,笑着點點頭。
他再次同厲行洲說了再見,揮着手跑遠了。
待淩鹿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處,厲行洲才回身準備上車。
他剛一轉身,便看見周中尉手扶着車門,臉上精彩紛呈。
厲行洲神色不變,只道:“怎麽?”
其實周中尉腦海裏已經飄過無數個問號了:
厲将軍……親手做了飯?
厲将軍親手給小鹿做了飯?
小鹿能吃飯了?
小鹿讓厲将軍……回家吃飯?
但最終,淳樸善良的周中尉,千思百想之後,只憋出來一句話:“将軍,有弟弟真好!”
誰不希望有這麽一個可可愛愛,活力十足的家人,蹦蹦跳跳地過來告訴自己“記得回家吃飯”呢?
厲行洲瞥了他一眼,不作聲地上了車。
*
19號前哨站。
這是一個位于“大地之城”和“黃昏之城”外圍區域交界處的前哨站。
東南方向,能看到大地之城特有的豐富植被,甚至還能在山林間遇到奔跑的野兔。
西南方向,則是黃昏之城獨有的岩山地貌,黑色灰色的岩石如書頁般層層堆疊,将或大或小的露天礦洞懷抱其間。
陳雪領着趙瑜和汪明遠,背着重型火焰發射器,端着測繪儀,沿着前哨站外的污染區邊緣,一步一步地小心走着。
這是“畸變期”結束之後的日常任務:重新繪制地圖、标記安全區範圍,為前哨站選址提供數據。
畸變期裏的污染物,無論等級高級,在它們瘋狂襲擊人類的過程中,都會讓污染源随着它們的活動軌跡擴散。歷史上,便有着污染源直逼主城,城牆外全是一片黑霧的可怖情景。
但只要擊退污染物,那麽它們帶來的黑霧就會随之消失,沿途的污染濃度也會迅速回落。
如果能徹底擊殺污染物,不僅可以将沿途區域恢複為安全區,甚至可以在一段時間內“收斂”原有污染區的範圍,擴大人類的生存活動區域。
在污染區範圍往回縮的時間窗口,迅速找準位置建立前哨站,剿滅萌芽期的污染物,杜絕它們日常繁衍壯大的可能性,就能讓生存區再安全一點。
這便是現在的人類逐漸從污染區奪回土地、擴大生存領域的方式,也是第三區,或者說厲行洲一貫以來堅持的策略:往外,往外,不能退。
所以畸變期之後的地形勘探、地圖繪制與數據搜集顯得格外重要,每次軍隊都會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以獲得最精準的信息。
陳雪他們的小隊便是這次派出來做繪制任務的其中一支。
除了他們,還有一組3人小隊,是從與他們直線距離5000米外的另一個觀測點出發,雙方沿着污染區邊緣相向而行直至彙合。
“雪姐,咱們這也算是這幾十年來,離開主城最遠的人類了吧?”趙瑜扛着噴射器,跟在陳雪後面,樂呵呵地問着。
陳雪盯着屏幕上不斷變動的數字,應了聲“是吧。”
趙瑜感嘆道:“那我這一小步,也算是人類的一大步了?”
陳雪翻了個白眼,只想轉過頭在這聒噪的家夥腦袋上狠狠敲一記。
這時,一直悶聲不響的汪明遠突然道:“不對。”
趙瑜:“哎?哪裏不對?還有人走得比我們更遠的嗎?——那些偷偷跑去污染區送命的家夥不算啊。”
汪明遠看了眼自己腕間的通訊器,道:“隊長,我們和17小隊約定,每半小時聯系一次。我兩分鐘之前發出的信息,現在依然顯示‘未能成功發送’。”
陳雪停下腳步,用自己的通訊器做了測試,确認了現在這個區域的信號并沒有被屏蔽。
難道是對方不慎踏入了污染區?
她對汪明遠道:“發信號彈。”
在污染區邊緣,通訊器信號變差是稀松平常的事,很多時候還不如有色信號彈來得靠譜。
一枚藍色煙幕彈升上天空。
如果對方能在1分鐘內以同樣的藍色煙幕彈回應,那就表明“一切正常”。
一分鐘過去。
方圓幾公裏的區域內,一片安靜。
陳雪收起測繪儀,沉聲道:“變更任務目标為搜救。”
話音落下,三人不再做任何停留,也沒有多一句的閑話,速速往另一側疾行而去。
然而,直到他們到達了17小隊出發的觀測點,也沒有看到任何一個人。
這個觀測點已經非常接近黃昏之城的礦區外圍了。
一陣冷風吹過,遠處的礦山近處的礦洞,竟發出了嗚咽一般的風聲,聽得人後背發涼。
趙瑜臉色發白,在觀測點的簡陋木屋裏裏外外繞了兩圈,道:“三個大活人,都到哪裏去了?總不至于還迷路了吧?”
陳雪一面用通訊器向分隊報告了情況,一面讓汪明遠做了個簡單的計算:
通過最後一次收到對方信息的時間,對方的前進速度,判斷17小隊最後走了多少距離。再以觀測點為核心,用這個距離圈出一個扇形範圍,在這個範圍裏繼續尋找。
1個小時後。
三人停下來稍作休息,啃着陳雪分發的能量棒。
此時已近黃昏,太陽開始緩緩下落。陽光倒還明亮,照得岩蓋閃閃發光。
正啃着巧克力味兒能量棒的趙瑜,盯着不遠處礦洞口的一塊反光處,漸漸停止了咀嚼。
他碰了碰一旁的陳雪:“雪姐,那個洞口,好像……有個人在招手……”
此話一出,另兩人立刻舉起望遠鏡,朝洞口處望了過去。
望遠鏡裏,果真能看見,有一只手——準确地說,是一只戴着軍用迷彩手套的手,在那裏虛弱地一晃一晃,就像是有人倒在了洞裏,正用盡最後力氣對外求救。
汪明遠胸口一震,當即就要往外沖:“這人一定是受傷了!”
趙瑜也道:“難道是17小隊?!他們怎麽會在礦洞那邊?!”
按理,這個礦洞并不在污染區邊緣,不需要重新定位。即使要在地圖上标注出位置所在,也不用偵查小隊進洞測繪。
陳雪卻厲聲喝止了汪明遠:“汪大狗你站住。”
汪明遠不解地看向陳雪。
陳雪臉色很差地說着:“前天的簡報你們還記得嗎?裏面說得很清楚:‘污染物處于高度進化的過程中,極有可能以新的方式攻擊人類——不排除它們正在學習如何迷惑人類。’‘接下來的野外任務,務必将污染物視作有相當智力程度的生物,謹慎行事。’”
“你們想想,如果真的是精疲力盡倒在地上的人,還能把手舉那麽高,還能保持那麽穩定的頻率,每秒兩次的不斷晃?”
汪明遠的臉瞬間也白了。
倒是趙瑜,還有些難以置信地喃喃着:“可是,他,他有手套……”
在趙瑜的理解裏,所謂“迷惑人類”,簡報上那種“5級污染物縮小身形藏在9級污染物體表”就已經是極致了。
污染物說破天也就是兇猛的變異動物,動物還能怎麽迷惑人類?總不可能穿上衣服僞裝成人吧?
就跟回應他的話一樣,那只手下面的“胳膊”,慢慢擡高,擡高……
這根“胳膊”,連帶着胳膊往下的軀體,足足向空中延伸出了三米。
盡管它仍然戴着那只迷彩手套,誰也不會認為這是一只人類的胳膊了。
趙瑜的喉嚨滾了一下,拿起望遠鏡再次看了過去:
那頂着手套的,是一根确實如成人小臂般長短粗細的“倒鈎”,或者說“肉刺”,恰恰好地擠進了手套裏面。
而那些倒鈎之下,則是汽油桶那麽大小,帶着一圈一圈體節的肉紫色長條物。
抛開那些倒鈎不看,這明顯的圓圈狀環節,這帶着濕滑黏液的皮膚,分明就是一只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蚯蚓。
就在這只巨型蚯蚓的旁邊,數只、數十只翕動的圓柱形口器從碎石中破土而出,一根一根直挺挺地立在蚯蚓邊上。而這些口器內部,全是一圈圈鋒利的、帶着倒刺的牙齒。
如今,巨型蚯蚓飛快地蠕動着,用倒鈎頂着那只手套,拖着周圍那密密麻麻一米來高的口器,朝着三人嗖嗖游了過來。
*
大地之城。
廚房裏的原材料還有剩,所以淩鹿下班後沒去買菜,早早回了公寓。
準确地說,回了厲行洲的公寓。
他帶着小水壺進了廚房,鄭重其事地叮囑它:“去做蛋包飯吧,今天是做給厲行洲的,一定要做得很好吃哦!”
已經輸入了“蛋包飯菜譜”的小水壺,屏幕上變化出了複雜的線條,以及一個堅毅的顏文字表情。
淩鹿知道,這是小水壺在說:雖然很難,但是你看我的吧!我一定可以!
他拍了拍水壺腦袋:“去吧,加油!”
一小時後。
一盤熱氣騰騰的蛋包飯出鍋了。
小水壺的腦袋轉來轉去,屏幕上顯示出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符號,顯然是在求誇獎。
淩鹿湊過去嗅了嗅蛋包飯,道:“嗯!很香!小水壺真棒!”
小水壺滿意地“咕嘟咕嘟”起來,跑一邊收拾廚房去了。
然而……
在小水壺身後,淩鹿暗暗嘆了口氣。
他剛才撒謊了。
他其實什麽都沒聞到。
那種酸酸甜甜的香氣,那股米飯裹着香料的味道,他一點都沒嗅到。
但這不是小水壺沒做好。他确信小水壺的程序不會出問題,這盤飯足以完美複制厲行洲做出來的蛋包飯。
是他自己又吃不下食物,也感受不到食物的香味了。
不光是現在這盤,就連今天中午,他想稍稍試着能不能吃下盧阿姨做的飯菜,結果……
自己看到那顏色柔和的炖土豆,和看到了一盤泥巴一樣,完全沒有任何的食欲。
難道自己只能吃得下蛋包飯?
就像厲行洲說的,他小時候有段時間生病了,除了蛋包飯別的都不想吃?
莫非自己和當時的他一樣?
然而,面對着小水壺端上來的這盤色澤完美的蛋包飯,淩鹿依然不會産生絲毫“啊,好餓,想吃”的欲望。
更別提那天晚上,對着桌上的蛋包飯就挪不開眼饞得口水直流的狀态了。
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淩鹿苦惱地想着。
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的淩鹿,繞着餐桌走了一圈,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盤蛋包飯。
黃澄澄的蛋皮,冒着熱騰騰的煙。
不過……好像少了點兒什麽?
可是不應該啊,自己那天是一個動作都不落地記錄了下來啊。
淩鹿又繞了一圈,終于兩手一拍:
想起來了!那天蛋包飯最後出鍋的時候,自己光顧着偷偷擦口水了,忘了記錄最後一步——用番茄醬在蛋皮上畫一個笑臉啊。
意識到這點不同之後,他有些緊張地搓了搓手:怎麽辦?這一步小水壺肯定不會做了。
那,要不,自己試着畫一個?
雖然自己洗碗一定會摔壞碗,洗菜一定會捏碎菜,炒菜一定會炒糊鍋……但是,只是用番茄醬勾一個笑臉什麽的,應該不會比修一架玩具小汽車更難吧?
淩鹿又繞着餐桌走了一圈,定了定神,進廚房找出了番茄醬。
他努力回想着厲行洲的動作,小心地找好角度,對準蛋皮,輕拍玻璃瓶底——
噗嗤!
一大坨番茄醬落在了蛋皮上。
淩鹿呆住了。
為什麽在厲行洲手裏就是行雲流水般延展出來一條線,在我這裏就是糊糊的一坨?
這這這,這和那張小笑臉差得也太遠了吧!
淩鹿癟了下嘴,皺着眉頭去廚房找勺子叉子,準備再動手改造一下這坨醬。
然而,等他拿了工具轉回來時,意外地發現,番茄醬自己順着蛋皮緩慢流動,流出來的形狀,竟然活脫脫是一片三葉草的葉子!
或者說,是個兒童繪本上才會有的,非常卡通的心形。
淩鹿眼睛一亮,心說幹脆就這樣吧,這樣或許比自己能畫出來的更好看呢!
于是淩鹿喜滋滋地給厲行洲發了信息:
【先生,小水壺做好蛋包飯啦!】
【但是我忘了教它怎麽在蛋皮上面畫笑臉,所以我自己用番茄醬擠了一個。】
【一開始擠出來不怎麽好看,結果它自己變成了一個心形,就還挺好看的。】
厲行洲沒有回信息。
不過淩鹿早就習慣了這人不及時回信息了。
他乖乖跳回沙發上蹲着,繼續看繪本。
這些繪本都是菲莉亞喜歡的故事。自從上次給她講了《小錫兵》的故事以後,小姑娘就喜歡上了聽繪本。而且一定是要淩鹿講的,換成其他誰都不行。
好在淩鹿也喜歡看故事講故事,索性就把菲莉亞喜歡的繪本拿了一部分回家,他自己先看一遍,去探望菲莉亞的時候再慢慢講給她聽。
看完了一本《拇指姑娘》,淩鹿擡頭看了眼挂鐘:呀,已經快十點了……
厲行洲說會晚一點,原來會這麽晚嗎。
淩鹿又跑到餐桌邊,盯着蛋包飯看了會兒。
飯已經涼了,等下還得讓小水壺給加熱一下?不過加熱後的味道會不會沒那麽好吃?
早知道自己不這麽着急了,等厲行洲快回來的時候再做飯嘛。
正想着,通訊器響了。
果然是厲行洲。
淩鹿迅速按下通話鍵,急急應道:“先生!你要回來了嗎?蛋包飯都涼了——!”
安靜了好幾秒,厲行洲的聲音才從通訊器裏傳出來:
“淩鹿,我這兩天都不回去了。”
“你照顧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