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好,室友
“你好,室友。”
淩鹿迷迷糊糊地将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映入眼簾的, 是厲行洲的臉。
啊,是先生啊。
淩鹿無意識地牽了牽嘴角。
不過先生為什麽在這裏?我……我發生了什麽?
厲行洲探手覆住了淩鹿的額頭。
他的聲音低醇而溫和:“醒了?”
淩鹿困惑地眨着眼皮,同時使勁回想着……
啊, 想起來了!
陳雪!醫療艙!
一想到這裏, 淩鹿的眼睛倏然睜大,不知哪來的力氣一下伸出手死死拽住厲行洲的手腕,啞着嗓子叫出了聲:“醫療艙!醫療艙修好了!可以做手術了!”
“手術!陳雪……!”
厲行洲聽憑淩鹿攥着自己的手腕, 換了另一只手輕輕拍着淩鹿的肩膀:“修好了,手術也做了。”
“血管縫合和器官縫合, 都已經做完了。”
“沒有生命危險了。”
淩鹿呆了幾秒,暈暈乎乎地笑了起來:“太好了……太好了……”
“救下來了……”
笑着笑着, 他的眼皮就又沉得撐不住了。
眼皮好重,身體也好重。
再睡一會兒吧……
即将墜入黑沉沉睡眠的淩鹿, 最後瞄了一眼厲行洲,聲音軟軟地說道:“先生, 摸摸……”
說罷,他就這麽嘴角微微翹着, 再次睡死了過去。
坐在床邊的厲行洲少将,輕輕嘆口氣, 一手依然被淩鹿的兩只爪子給抓着, 另一只手落到淩鹿的頭頂, 一下又一下地順着那柔軟的發。
時間一分一秒流過。
風輕輕拂過,窗簾微微晃動。
明明睡熟了的少年,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夢, 喉嚨裏輕輕唔了一聲、
他側着身體一滾, 正好将厲行洲的手掌壓在了臉下。
厲行洲略顯狹長的眼眸,不自覺地半眯了下。
少年那原本溫順的黑發, 像是突然間變得頑皮了起來,在他的掌心輕撓。
白皙如陶瓷,偏偏又柔軟如嫩葉的臉頰,就這麽貼着他的手。
厲行洲的心,兀然快跳了兩下。
他眉頭微微一皺,擡起眼簾,漆黑幽深的眼眸直直望向了窗外。
窗外的樹影,在晨光中隐隐搖曳。
枝頭綴滿了粉色的黃栌花,絲絲縷縷,如煙如霧。
又是一陣風吹過。
柔弱纖細的小小花朵,從枝頭飄然而起,翩翩起舞——竟似要一直舞到人的心間來。
厲行洲再次嘆口氣,閉上了眼。
*
淩鹿真正醒來的時候,已是滿室陽光。
他抓過枕邊的通訊器看了眼:11:53分。
嚯,自己竟然睡了這麽久……
他揉揉眼睛坐起來,迷茫地看着陌生的房間。
不知道這是哪裏,但肯定不是醫院,也不是宿舍。
這間卧室比他的小宿舍寬敞多了,家具也齊全,窗明幾淨,窗戶對着一株黃栌樹。
如今正是秋季,滿樹都是好看的黃栌花。
淩鹿看了眼窗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
睡衣,自己穿着寬大的睡衣。
……難道是厲行洲給自己換的衣服?
淩鹿多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他跳到地上,穿上放在床邊的軟底室內鞋,跑去拉開了卧室門。
卧室外面的客廳布局和大地之城的公寓有點相似,都是淺色的家具,簡潔大方。
不過,和大地之城的公寓不一樣的是,這邊多出來一個房間。
房間敞着門,裏面傳來厲行洲的聲音,像是在和人讨論着什麽。
淩鹿好奇地溜過去,站在門口往裏探了探腦袋。
這原來是間書房,不過書并不多。
房間裏只有厲行洲一人。
他背對着房間門,桌上是淩鹿之前曾經見過的終端,終端裏有幾個人在輪流說話。
厲行洲時不時應一聲,應得都極簡短,大多是“知道了”或者“還不行”。
原來這人是在遠程開會啊。
弄明白這一點的淩鹿,沒打算在門口繼續逗留,更沒打算進去打擾厲行洲。
他正想悄悄跑開,卻冷不丁看見厲行洲轉了過來。
那視線銳利的黑色眼眸,一下就對上了自己的眼睛。
淩鹿腳下一頓,定在了原地。
厲行洲擡起手,沖淩鹿比了個姿勢——
淩鹿立刻就看懂了。
厲行洲在說:去吃東西。
淩鹿臉上綻出明亮的笑,迅速點點頭,用口型不出聲地說了一句“謝謝先生”,便向客廳另一端的餐廳跑去。
他原以為餐桌上會擺着兩粒巧克力。
結果,餐桌上是一盤裹着金黃色蛋皮、用番茄醬勾出了笑臉的蛋包飯。
不用想也知道,這自然是厲行洲做出來的。
淩鹿開心地“哇哦”了一聲,當即就坐在桌邊抓過湯匙,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依然在開會的厲行洲,走到書房門口,望了一眼幹飯幹得無比認真的淩鹿,嘴角輕輕揚了揚,便又轉身回了書房。
*
十分鐘後,淩鹿放下勺子,端起一旁的水杯,咕嚕咕嚕喝了小半杯清水。
因為吃得太過滿足,他舒服得閉上了眼睛,手都按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就在他還沉浸于美食帶來的歡愉中時,他腦袋上的頭發翹了翹——
啊,是小犄角,小犄角又自己冒出來了啊。
不過這次淩鹿并不像之前那麽慌張了。
反正厲行洲都見過了嘛,又不是尾巴……
咦!
淩鹿驟然意識到:昨天晚上,自己可是犄角尾巴都在啊!
不知道厲行洲到底是怎麽把自己從醫院帶出來的,會不會有好多人都看見了自己的犄角尾巴?!
雖說昨天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時候,覺得只要能修好醫療艙、救回陳雪,即使被人看到了犄角尾巴也無所謂。
可事實上,但凡自己還能動、還能跑開藏起來,那一定是會好好躲起來,不讓任何其他人看到啊!
厲行洲也就罷了,要是換做其他人……
其他人,還是會用看怪物的眼神,或害怕或嫌惡地看着自己吧?
這麽一想,淩鹿的臉色更差了。
就連那因為熱乎乎香噴噴的蛋包飯而湧上來的紅暈,都從他的臉頰消失了。
就在淩鹿慌得差點又要管不住尾巴的時候,厲行洲開完會,從書房走到了餐廳。
這人的視線先是掃過淩鹿腦袋頂上那深紅色的一對小角,随後落到淩鹿發白的臉上,眉頭輕攏,聲音很溫和地問道:“怎麽了?”
淩鹿仰起臉,喉嚨動了動,小聲道:“先生,原來你也在黃昏之城哦。”
厲行洲道:“我也是昨天到的。”
昨天從前哨站回到黃昏之城時,已經快淩晨一點了。
他當時習慣性地查看通訊器,卻發現淩鹿從下午開始就沒了音信。
再一看淩鹿的定位,居然是在醫院。
厲行洲當即就調轉方向,直奔醫院而去了。
當他沖進醫院地下室的時候,看到的是渾身脫力、癱在地上陷入近乎昏迷般睡眠的淩鹿。
深紅色的小犄角毫無遮掩地立在頭頂,那黑色的長尾巴有氣無力地垂在他身旁。
一想到當時的情景,厲行洲的眉頭微不可查地跳了跳。
在面對9級污染物時也不曾生出畏懼感的厲行洲少将,此刻竟生出些許“後怕”的感覺。
還好自己趕過來了。
還好趕過來的是自己。
淩鹿又道:“那個,昨天,昨天,你後來是怎麽找到我的?”
厲行洲道:“昨晚我先讓人去通知了院長。在他做術前準備的這個當口,我自己去地下室把你帶了回來。”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自己”兩個字,厲行洲的吐字比往常更重一些。
說罷,厲行洲頓了一下:“這是我在黃昏之城的公寓。”
淩鹿完全沒有察覺出厲行洲話語裏那微妙的一點停頓。他現在的全副心思,都在另一件事上面:
是厲行洲自己找到我、将我帶出來的?那還好還好,應該沒有被其他人看見。
淩鹿在心中長長舒了一口氣。
也就是說……只有厲行洲看到了。畢竟自己昨晚那個狀态,是絕對沒有可能自行把尾巴收起來的。
對于尾巴被厲行洲看見了這件事,淩鹿并沒有覺得害怕或者驚恐。
他只是覺得有點……羞愧。
早知道還不如在大地之城的時候就跟厲行洲實話實說,告訴他自己既有犄角又有尾巴呢。
結果現在還得再解釋一遍。
于是,他的臉上,他方才因為擔憂而沒什麽血色的臉上,如今又開始忽紅忽白起來。
厲行洲已經坐到了他對面,再問了一遍:“怎麽了?”
淩鹿小心翼翼地看着厲行洲幽暗深邃的黑色眼睛:“先生……你昨天帶我回來的時候,除了我的角,你……有沒有……有沒有……”
他說不下去了。
他想起之前厲行洲明明問過自己,“還有沒有什麽事要告訴他”。
可自己什麽都沒說。
現在都被當面看到了,再來重新解釋,厲行洲會不會覺得自己故意騙他,不肯相信自己了?
想到這裏,淩鹿心裏漫起一陣懊悔,讓他不由自主咬住了嘴唇,頭也垂了下去。
見淩鹿在這邊憋了半天也沒把完整的句子給憋出來,厲行洲先開口了:“有沒有什麽?有沒有看到你的尾巴嗎?”
淩鹿身體一顫,跟做了壞事被老師抓包的小學生一般,連腦袋都不敢擡起來,就這麽垂着點了點。
看着淩鹿的這般反應,厲行洲唇角微微勾起,聲音卻依然淡淡的,聽不出任何的情緒:“看到了。”
“在大地之城就看到了。”
淩鹿猛一擡頭,驚道:“诶?”
厲行洲神色自若道:“你的尾巴當時翹得那麽高,還會炸毛,怎麽都會看到吧。”
淩鹿的臉,淩鹿方才忽紅忽白的臉,這下徹底漲紅了:
“先生你,你,你說大地之城,那就是,就是我沒穿衣服那次?”
厲行洲依然很平靜:“不然呢?”
淩鹿抿了下唇,帶着點兒受騙之後的委屈小聲嘟哝着:“你當時,我當時……我明明問過你,你說你沒有看到吓人的東西……”
“你,你,你騙人……”
厲行洲眼底閃過一點玩味,随即又自然無比地應道:
“淩鹿,我不會騙你的。”
“我确實沒有看到‘吓人的東西’啊。”
這人攤了下手,甚至帶着點無奈的意味:“你要是直接問,有沒有看到你的尾巴,我肯定就會說看到了。”
淩鹿:“……啊?”
是、是這樣的嗎?
所以是自己問得不夠準确?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這人,總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太對?
淩鹿懵懂地眨了眨眼,看上去活脫脫就是一只被獵人迷惑了的林間小鹿,又或是一只迷迷瞪瞪只知道吃白菜葉子的迷你兔。
厲行洲站起身,伸手摸了把淩鹿的腦袋:
“在我看來,你的犄角也好尾巴也好,都很可愛,既不吓人也不奇怪。”
“你要是願意,在我面前大可以随時都把它們露出來。”
說完,這人就收起淩鹿面前的餐盤,送到了廚房裏。
廚房裏很快傳來了嘩嘩流水聲。
淩鹿怔怔地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終于反應過來:這個話題,就這麽輕描淡寫,輕飄飄地過去了?
自己又擔心又糾結的事,就這麽結束了?
他站起來,又跑到廚房門口,探頭探腦地看向厲行洲。
此時厲行洲已經洗幹淨了餐盤,正在用一張雪白的毛巾蘸幹淨餐盤上的水。
他的袖子還是卷着的,露出來的手臂線條流暢而有力,就連擦餐盤這樣的動作都顯得優雅利落,又隐隐透着一股力度。
他将餐盤放回櫥櫃,一面一層層往下放着袖子,一面對着淩鹿道:“怎麽?”
淩鹿擡頭看着他,認真問道:“先生,你說你不會騙我,是真的?”
厲行洲十分坦然:“是。”
淩鹿咬了下唇,帶着些許忐忑,又帶着幾分期待,小聲道:“那你剛才說的,我可以當着你把犄角尾巴都露出來,也是真的?”
厲行洲的唇角勾了勾:“當然。”
淩鹿一下就笑得眉眼彎彎,連聲道:“好呀好呀——以後在你的公寓吃飯的時候,我就可以把它們都放出來了!”
再也不用擔心尾巴不聽話地跑出來啦!
他蹦跶到沙發邊上,高興得抱着靠枕在沙發上滾了滾——
滾着滾着,他想起另一件事,又跳起來拽住了厲行洲的手腕:“先生,摸!”
得讓先生趕緊好好摸摸自己,才能讓犄角乖乖收回去呢!
*
按着厲行洲把自己的小犄角摸下去以後,淩鹿出門了。
他先去了醫院。
和厲行洲早上說的一樣,陳雪已經做完手術了。她人還很虛弱,術後一直在昏睡,但确确實實是保住了性命。
見到淩鹿的身影,汪明遠一下就撐着站了起來,趙瑜則是直接跳過來,顯然都是有許多話要對淩鹿說。
不過,這兩人還沒排上號呢,淩鹿已經被聞訊趕來的院長和好幾位醫生截胡了。
須發皆白的老院長,激動得跟喝醉酒了一樣的滿臉通紅,連聲說這臺醫療艙和幾十年前一樣好用,這會兒功夫已經做了兩臺手術,操作起來也非常簡便,給出的診斷也精确無誤……
當然,最重要的是,感謝淩鹿奇跡般地修好了這臺醫療艙。
周圍的醫生們也紛紛贊揚着,說這樣一來,那些做不了手術、救不了的人又有救了。
好不容易聽完了所有的誇獎和感謝,淩鹿這才有空隙和汪明遠他們說上話。
趙瑜雖然哭得太多外加一夜沒睡,兩眼發腫面色發白,但精神倒是非常好,把昨天如何在最後關頭才聽到“醫療艙好了”的情景,又是如何趕緊将陳雪送進去,再有汪明遠是如何在手術室外一直站着不動,全都繪聲繪色說了一遍。
汪明遠則是要沉默許多。在趙瑜不停念叨着“淩鹿……不小鹿老師你真的太厲害了,原來你是這麽優秀的機械師”“我都不知道要怎麽感謝你才合适”的時候,這高高壯壯、穿着機械假肢的男子,對着淩鹿深深鞠了一躬,眼睛通紅地說了聲“謝謝”。
淩鹿雖然聽過許多感謝的話,但從未被這樣行過禮。這麽一來,他不禁有些呆,更加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只能站在原地,手不停擺着,嘴裏嘟哝着:“不,不用這麽正式,我,我也沒做什麽……”
趙瑜過來拍了拍汪明遠的肩,對淩鹿道:“小鹿老師,你做了很多了。”
“要是這次雪姐真的沒挺過去……”
“估計汪大狗恨不得也就這麽去了。”
淩鹿不解地“啊”了一聲,心說原來汪明遠對陳雪隊長的感情這麽深厚嗎?
這邊汪明遠瞬間就紅了臉。
這人高馬大的士兵,有些窘迫地對趙瑜說:“別……別亂說……”
“我,我……我和你一樣的,我們都是……都是擔心她。”
淩鹿在一旁更迷惑了,心說汪明遠雖然之前就不愛說話,但也不是結巴啊。
怎麽突然就結巴了起來?
趙瑜啧啧兩聲,道:“汪大狗,不是我說你,都經歷過這種事了,你還裝什麽裝?”
“你不說,真當雪姐就看不出來麽?”
汪明遠聽到後面一句話,差點人都要站不穩,機械假肢都“嘎吱”了一聲,吓得淩鹿趕緊扶住他,連聲讓他注意重心別亂晃。
汪明遠後來扶着牆站穩了些,盯着趙瑜,連耳朵都紅得要滴血:“你,你說,她,她,她看出來了……?”
趙瑜“嗤”了一聲道:“啊,換成誰都能看出來吧。”
“大概只有你自己以為自己藏得好吧。”
汪明遠這下人跟傻了一樣,直瞪瞪地看着前方,嘴唇張了又閉閉了又張,最後擠出來一句話:“那,那,她……”
這句話相當于只說了一個字,淩鹿完全沒弄明白汪明遠要表達什麽意思。
可趙瑜卻聽懂了。
趙瑜又“啧”了一聲,慢悠悠地說:“雪姐什麽想法,不應該你自己去問她嗎?”
“我啊,我只知道,雪姐每次都會特地留一塊最好的小餅幹給你。”
“我要是敢去動那塊小餅幹啊,她能把我的手給打斷!”
說到這裏,趙瑜不禁有些恨恨的:“哼,所以你這汪大狗,別這麽拖拖拉拉東想西想的了,拿出點兒你扛着我們往外跑的魄力出來啊!”
汪明遠整個臉紅得跟在燒一樣。他沒有回應趙瑜的話,只是自己扶着牆,慢慢走回病房,又坐在了陳雪的病床邊上。
趙瑜在後面嘆了口氣道:“哎,真是讓群衆操碎了心。”
圍觀了全程卻依然一頭霧水的群衆淩鹿,終于忍不住問道:“你們剛剛這都是在說什麽?汪明遠在裝什麽?這和陳雪的小餅幹又有什麽關系?”
這一下,趙瑜用比剛才“沒想到小鹿老師你是這麽天才的機械師”還要驚奇的目光看向了淩鹿。
他瞪着眼睛過了好幾秒,這才确認般問道:“小鹿老師,你是,真的,完全沒聽懂?”
淩鹿搖搖頭:“沒懂。”
趙瑜便壓低了聲音:“汪大狗他啊,一直偷偷喜歡雪姐,還以為其他人都不知道呢。”
淩鹿直愣愣地盯着趙瑜:“可是大家都喜歡陳雪啊,你不也喜歡陳雪嗎?”
趙瑜趕緊糾正他:“我們的喜歡,和汪大狗的喜歡不太一樣。”
“我是把雪姐當最好的隊長,和信得過的朋友。汪大狗他的那種喜歡,是想和雪姐成為戀人的喜歡。這是不一樣的。”
淩鹿“哦”了一聲,依然似懂非懂。
他仔細想了想,發現從自己從冬眠艙裏醒過來以後,周圍相熟的人,似乎都沒有“戀人”。
小丁和男朋友分手了,崔嶼的戀人身亡了……
這兩人聊天的時候,也從來不提這方面的話題。
所以自己還真的不知道,“戀人”之間的“喜歡”是什麽樣的。
淩鹿還想再多問問,趙瑜卻被護士叫走換繃帶了。
*
确認了機械假肢沒問題,又記錄了一些數據,淩鹿離開醫院去了工作站。
其實他作為“外援”,完全沒有必要每天都去工作站的。
不過淩鹿想着機械假肢都做好了,今天再和老餘他們交代些細節,就可以趕快回大地之城了。
他到工作站的時候,老餘和陶楊正坐在工作室裏,圍着堆滿材料的工作臺,面色頗有些糾結。
淩鹿一進來,老餘就蹿到了他面前,又驚奇又羨慕地問他,是不是修好了醫院的醫療艙。
淩鹿點點頭:“嗯。”
老餘兩手重重一敲,就跟要哭了一般,說很久以前,他家人得了重病,就是用醫療艙做的手術。
後來這個醫療艙壞了,沒法救人了,他家人一陣唏噓,還跟他說過:要是能把這醫療艙修好該多好,能救回多少人啊。
也就是這麽個由頭,老餘才一心要做機械師,才熬過了枯燥艱辛見效緩慢的訓練期和新人期,成了現在的高級機械師。
可惜,成了高級機械師之後,當他試圖去修這個醫療艙時,卻發現根本無從下手。
老餘一度以為,估計整個第三區,或者整個人類生存區,都沒人能修好科技水平這麽高的物件了。
沒想到,淩鹿居然在一夕之間單槍匹馬地修好了它。
聽老餘說得如此鄭重真切,淩鹿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他小聲解釋道:“其實,其實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修好的……或許只是碰巧……”
在老餘看來,淩鹿這麽說,自然是因為他不願意說出來具體的修理方式。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淩鹿是真的“不知道”。
中午醒來以後,淩鹿就試圖回想了昨晚的修理過程,結果什麽細節都想不起來——
就像他想不起來,以前在污染區是用什麽方式讓犄角和尾巴消失,在污染物肚子裏的時候是怎麽大聲呼救,他也完全想不起來這次究竟做了什麽,就把醫療艙給修好了。
盡管老餘并沒把淩鹿說的“不知道”當真,但他心裏其實也絲毫不以為意。
作為曾經兩次試圖修理醫療艙的高級機械師,他非常清楚,能把那臺機器修好的技術,絕對是“神乎其技”,屬于即使全程觀摩下來也一樣學不會的技術。
既然這樣,對方即使費盡口舌說出來,也只是在浪費雙方的時間。
因此老餘一下就把這個話題帶了過去,直奔他最關心、也最不好意思問出口的那件事——
這上了年紀的高級機械師,搓了搓手,身體不自覺地前傾着,既誠心又小心問道:“小鹿老師,你能不能在黃昏之城,多留一段時間?”
淩鹿:“……啊?”
原來和前段時間的大地之城一樣,此時的黃昏之城也積壓了許多待修理的物件。特別是一些采礦工具器械,都到了該維護更換的時段了。
這麽大的工作量,就算老餘和陶楊兩人連軸轉,都沒有辦法保證修護進度。更別提還有一些機械,是老餘都摸不透原理、不敢輕易下手的。
所以,老餘和陶楊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拉下臉來,懇求淩鹿在這裏多待幾天。
倒不一定要淩鹿親手修多少東西,最要緊的,是希望淩鹿能教教他們,有些舊紀年的設備到底要怎麽維護才行。
說完之後,這位不久之前還對淩鹿不屑一顧的機械師,如今眼巴巴地看着淩鹿,唯恐這年輕人一口就回絕了自己。
其實,在聽老餘說到“礦山外堆滿了缺胳膊少腿的采礦機器”時,淩鹿就已經心癢了。
要知道,他是最不能忍受“機器壞在那裏沒人修”這種場景的。
不過,他倒也沒有一口答應老餘。
畢竟大地之城那邊,謝老師還在養病,還在等着自己回去呢。
看見淩鹿臉上那有些按捺不住又有些糾結猶豫的神色,老餘又道:“其實我之前和謝老師通過電話,他的意思是……如果小鹿老師拿不定主意,可以和他商量。”
聽老餘這麽說,淩鹿趕緊聯系了謝爾蓋。
結果那邊謝爾蓋一接起電話,直接就問道:“是不是一聽到有好多機器等着修,還是以前沒摸過的采礦機器,就已經忍不住想去看看了?”
完全被看穿心思的淩鹿,不好意思地應了聲是。
謝爾蓋在那邊大笑起來,說“你那點兒小心思,實在是太好懂了。”還說“你趁這個機會留在黃昏之城,接觸一些大地之城沒有的機械,順便幫幫老餘他們,也是件好事。”
末了,老爺子還氣哼哼地補了一句“我可是特意叮囑過老餘了,讓他給你正常上下班,該放假的時候放假,可不能讓你過去當苦力天天跟着他們連軸轉。”
至于大地之城這邊,謝老爺子說前段時間集中力氣将該修的都修了,剩下的他一個人完全應付得過來,讓淩鹿不用擔心。
聽到謝老爺子這麽說,淩鹿才算放下心來,準備安安心心地在黃昏之城多待一段時間。
淩鹿哪裏能想到的是,謝老爺子的手邊就放着當天的報紙,而報紙裏面正好提到——“厲行洲将軍近日親自前往黃昏之城,對污染物的動向做進一步調查”呢。
挂掉電話的謝老爺子,一面用單手翻着報紙,一面嘀咕着:“厲将軍啊,您可要好好把握機會,別再讓我家乖徒弟失望啊……”
*
定下來要留在黃昏之城後,淩鹿一分鐘都沒閑着,當即就和老餘他們開始了工作。
一直到下午六點的下班時間,他收到一條信息。
厲行洲:【來吃蛋炒飯。】
蛋炒飯?
是厲行洲做的?
自己見到過菲莉亞吃蛋炒飯,她吃得很香很香……
如果是厲行洲親手做的……
淩鹿立刻覺得有點餓了。
原本打算回宿舍的他,直接跑去了厲行洲的公寓。
一進門,淩鹿便聞到了一股誘人的鮮香味道。
那是炒蛋獨有的鮮,米飯用油高溫炒過的香,再和着分量适中提味恰好的鹹,天造地設般融在一起的勾人滋味。
盯着桌上那兩盤金黃燦爛又顆粒分明的蛋炒飯,淩鹿不自覺地擦了擦口水,心說果然,只有厲行洲做的食物,自己才會覺得有食欲,才能聞到香味。
厲行洲見到淩鹿這不住偷偷擦口水的模樣,一句多的話都沒有,直接讓他洗了手坐下來開吃。
淩鹿也不和厲行洲客套了,抓過勺子就埋頭苦吃起來——
當然,拿起勺子的那一瞬間,他的小角和尾巴就已經全都出來了。
真的好香,好好吃!
直到一口氣幹掉了半盤飯,淩鹿才想起來喘口氣,盯着厲行洲驚嘆道:“先生!這是我們第一次一起吃晚飯哎!”
不同于大快朵頤傾情投入的淩鹿,厲行洲雖吃得也很迅速,但動作利落而優雅,上臂一直貼着身體,腰背也是全程挺直的。
聽見淩鹿的話,他擱下勺子,用餐巾按了下嘴角,應道:“嗯。”
淩鹿手撐着下巴,似乎是要說什麽。可他最終什麽也沒說出來,只是眼睛彎出了極好看的弧度,身後的尾巴也高高翹起,在那裏跟個小秋千一樣不挺晃蕩,像是高興得暈頭轉向以至于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厲行洲将視線從那小尾巴上面挪開,拿起一旁的玻璃杯喝了口水,狀似随意地開口道:“你下午說,會在黃昏之城多住一段時間?”
淩鹿點點頭,歡快地應聲道:“對啊對啊。”
說完,他就忍不住開始念叨起來,有多少多少東西可以修,有哪些機器一聽名字就很有趣……
厲行洲坐在他對面,一言不發地聽着他叨叨,半點都沒有打斷,甚至還時不時點點頭。
待淩鹿終于念叨累了停下開始喝水,厲行洲才緩緩道:“你現在住的宿舍,雖然離工作站近,但條件不好吧?”
淩鹿撓撓頭:“也還好呀,就是洗澡麻煩一點,而且洗澡的時候也不敢把尾巴放出來洗……”
畢竟是公共浴室,萬一有人看到自己的尾巴被吓到了呢?
厲行洲再次端起玻璃杯抿了一口,道:“我這間公寓離工作站也不遠,你可以搬過來。”
淩鹿此時還沒反應過來,直接問道:“那你呢?”
厲行洲:“……我也住這裏。”
淩鹿怔了兩秒,慢慢睜大眼睛:“先生!先生是讓我和你一起住嗎?!”
厲行洲的手指沿着玻璃杯邊緣緩緩滑過,神色如常地應道:“對。”
淩鹿臉上的驚訝慢慢轉成了喜悅。
他幹脆從餐椅上跳了起來,跑到厲行洲身邊,彎下腰摟住厲行洲的肩背,在他耳邊快樂地嚷嚷着:“太好啦,太好啦,終于可以和先生一起住啦!”
那不加掩飾的歡愉聲音,和窗外的黃栌花一樣,輕輕軟軟,借着風就要起舞,就要不止不休地落入人的心間。
年輕的指揮官先生,輕輕拍了拍淩鹿的胳膊,聲音略有些低啞:
“淩鹿……”
淩鹿松開臂膀站直了身體,尾巴依然晃個不停,臉上的喜悅半分不減:“嗯嗯?先生?”
厲行洲:“你……真的這麽高興?”
淩鹿:“當然!我好開心啊!”
厲行洲:“……為什麽?”
淩鹿:“啊?當然是因為我答應過江婆婆啊。”
厲行洲:“……嗯?”
淩鹿:“因為我答應過江婆婆,要找到你,要和你一起好好生活——一起好好生活的前提,不就是住在一起嗎?”
“之前我就想和你一起住,結果你沒有準備好,我還挺難過的,覺得沒法達成和江婆婆的約定了。”
“後來我們變成鄰居啦!我想這也勉強算是‘在一起生活’?”
“現在好了,我們終于是室友啦!”
厲行洲低低“噢”了一聲,聲線一如既往的平穩淡定,聽不出什麽情緒。
他只是再一次端起水杯,慢慢放到了唇邊。
倒是淩鹿有點好奇:難道是今晚的炒飯太鹹了,所以先生一直在喝水?
奇怪,我明明覺得味道剛剛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