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薛雁此前擔心今日壽宴之上人太多,找不到和謝玉卿當面說話的機會。聽說謝玉卿要見自己,頓時眉目含笑,嘴角微揚,連腳步不知不覺都輕快了許多,她讓福寶守在門外,自己則抱琴走進了院子。
只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薛雁一想到要見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緊張得心跳如擂鼓。
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在心中醞釀了數十遍想要對謝玉卿說的話,以求含蓄說出自己的心意,卻不會讓對方覺得尴尬突兀。
她盡量讓自己顯得落落大方,對謝玉卿福身行禮,“見過二表哥。”
“怎會是你?”謝玉卿眉頭微微一蹙,對清竹說道:“怎的将她帶來了。凝兒呢?”
薛雁即刻便明白了為何方才進院之時,他眉眼含笑,步伐急切,原來是書童清竹将她認錯成姐姐,謝玉卿以為來的人是姐姐,這才難掩心中歡喜。
而謝玉卿要見的人是姐姐。
薛雁覺得既窘迫又難受,“二表哥,是我沒問清楚。”
謝玉卿也覺得自己的言語有些失禮不妥,對薛雁作揖回禮,“實在抱歉,是清竹辦錯了差事。”
薛雁覺得心裏悶堵得慌,原本醞釀了許久的話,因謝玉卿冷漠的态度,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覺得心中酸楚又難過,但想到她今日是帶着琴來賀壽的,想要報答謝玉卿四年前的恩情特地備下謝禮。雖無法表明心意,但這禮物不能不送。
于是她再次鼓起勇氣,“二表哥,我想……”
而正在這時,有人進了小院,将消息告知清竹,清竹上前對謝玉卿耳語了幾句,謝玉卿臉色一變,對薛雁道:“二表妹,我突然有急事需處理,還望二表妹見諒,我便先告辭了!”
謝玉卿頭也不回,急切地離開了清宵院。
徒留薛雁一人在清宵院中。
連日大雨之後,地面有些淡淡的潮意,風夾着冰涼的雨水拂面,臉側的發絲被雨水打濕,雨水順着臉頰滴落,她卻忘了躲在屋檐下避雨。
福寶見謝玉卿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去,前後呆了不過一刻鐘的時間,便推門進了清宵院。
只見二小姐神色落寞,滿臉頹然,便知二小姐并未成功。
“二小姐,咱們別灰心,日子還長着呢,咱們往後還有機會。”
薛雁回過神來,腦中卻想着謝玉卿臨走時臉色很難看,心想謝玉卿應該知道了姐姐被賜婚的消息,他應是為此事感到傷心難過吧。又不禁為他擔心。
“福寶,你将這琴交給岚兒小姐,讓她轉交給二表哥吧。”
可惜她再也無法親眼看到謝玉卿收下禮物的喜悅,也沒有機會看他彈這把蕉葉古琴,甚至她竟找不到親手送禮的機會。
福寶知薛雁因為謝玉卿的冷淡而心中難過,也不敢再多勸,怕惹得她更傷心,于是福寶抱着琴去尋謝玉卿的庶妹謝岚兒。
薛雁又獨自在院中站了一會,隐約聽見從遠處飄來一陣憂傷的琴音,越聽越難過。
這清宵院本就偏遠寂靜,謝玉卿特地選在此處見薛凝,便是為了避嫌,而謝岚兒知曉兄長要和薛凝在此處相會,特地将院子裏的丫鬟全都支了出去,空出了院子,好教兩人借此機會互訴衷腸。
良久,薛雁走出院子,發現此處偏僻,離候府前院極遠,從前她未曾來過此處,這謝岚兒本是庶女,在候府并不得寵,平日裏被謝玉卿照拂一二,所在的這間院子甚是簡陋,竟連角燈也不見多點幾盞。
雨夜的天色比往日更加黑沉,此刻涼風夾着細雨迎面撲來。
薛雁原本低落的心情被雨淋得仿佛跌到了谷底,心情也再添幾分沮喪。
屋檐下懸挂的角燈暈出昏黃的光,薛雁似看見遠處有個人影,和謝玉卿如出一轍的竹葉青錦袍,高束玉冠的儒雅風姿。
薛雁一掃陰霾,趕緊迎上前去,心想或許謝玉卿想到她獨自一人在清宵院中會迷失了方向,想到這茫茫雨夜,她無處可遮擋風雨呢!
薛雁甚是堅強,也不是容易傷感的性子,一想到二表哥今夜心裏必定很難過,便上前勸說道:“二表哥,你別難過。”
此處光線昏暗,看不清謝玉卿面上的神色,見他沒說話,心想他必定心中難過,便鼓起勇氣相勸。
“二表哥志向高遠,滿腹才華,将來定能一舉高中,将畢生所學報效朝廷,一展胸中抱負。”
謝玉卿仍然一言不發,薛雁絞盡腦汁想出來的一番豪言壯語頓時沒了底氣。
她清了清嗓子,繼續道:“眼下的失意都是暫時的,以二表哥的人品才華,只要放下過去,自有才貌雙全,賢良淑德的女子與二表哥相配……”
她越說臉越紅,覺得自己越說越奇怪,倒像是在厚着臉皮自薦,又想着哪裏才貌雙全了,與賢良淑德更是不沾邊。
那人卻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這位娘子好有趣。”
從家國大道理再到勸謝玉卿娶妻。這番毫不掩藏愛意的豪言壯語,她竟能如此認真的傾訴告白。
在趙文軒所見的女子中,竟從未見過像薛雁這般直率,毫不掩飾愛意,敢于傾吐內心的女子。
她真是太特別了。
原來,謝玉卿得知薛凝今夜的壽宴并未前來,一經打聽才知聖上已經為她和寧王賜婚,他自是心灰意冷,痛苦難捱。便獨自去了望春亭撫琴。
趙文軒見他心情苦悶,心中郁結,便來寬慰開解他。
後來因見天色突變,突然下起大雨,總算謝玉卿也沒忘了薛雁,便拜托好友去為薛雁送傘。
謝玉卿和趙文軒是同窗,趙文軒的才學本不輸謝玉卿,只是因是趙謙長子,從小被教導行事低調,不可在外出風頭。加之他性子沉穩,懂得藏拙,因此在京城并不如謝玉卿那般有名氣。
這位刑部尚書長子,趙婕妤外甥,年僅十歲便選入宮中當伴讀的趙文軒絕非平庸之輩。
“你到底是誰啊!為什麽躲在這裏偷聽。”薛雁怪自己糊塗,将他當成了謝玉卿,一腔心思被人偷聽,頓感羞臊不已,不禁緊緊皺眉,心中惱火,生氣這男子明知她認錯了人,卻不出聲阻止,也太丢臉了。
“你為何竟不出聲提醒!”薛雁漲紅了臉。
趙文軒起身行禮告饒,“薛娘子莫怪,謝二郎擔心薛娘子在此淋雨受凍,受他所托,在下特來為娘子送傘。”
趙文軒恭敬地将手中的油紙傘奉上,話語間并未半分輕浮冒犯之意。
薛雁心想也怪自己太粗心,方才天色太暗,她未看清他不是二表哥,認錯了人。
“你是趙尚書的長公子吧?”
趙文軒心中震驚,“娘子竟識得在下?”
薛雁搖了搖頭,薛家和趙家是死對頭,而且從父親的口中得知趙家上下都不是好人,薛雁若提前知曉自己遇到了趙家人,必定會避而遠之。
不過是她愛慕謝玉卿,必然在他身上花了不少功夫,關于他的好惡,平日與何人結交,自然都花了心思去了解。
她知謝玉卿的一衆好友中,有位公子的才華風度都絲毫不遜色于謝玉卿,為人沉穩低調,便是刑部趙尚書長子趙文軒。
薛雁雖從沒見過趙文軒,但她曾聽說當年薛家和趙家不對付緣起于一樁舊事,傳聞當年聖上為太子選伴讀,同時挑選了薛家長公子薛籍和趙文軒同時入宮面聖,薛籍飽讀詩書,已然高中解元,而趙文軒雖初顯才名,但也才十歲年紀。
聖上出題考教二人功課,原本衆人都以為博學多才的薛籍能當選,卻沒想到聖上竟然選了年僅十歲的趙文軒,聖上還誇趙文軒小小年紀,頗有靈氣,今後有大才。
後來,薛遠心中不服,便讓人暗中打聽,這才得知薛籍在考試時滿口之乎者也,張口閉口便是聖人言,書本之上的倒是能對答如流,但書本以外的便一竅不通,聖人是為太子選伴讀,不是選那迂腐的老夫子。
後來,消息偷偷傳出去,全京城都知道薛籍雖然博覽群書,但卻有一股子呆氣。即便後來高中狀元,聖上也只讓他去翰林院編纂史書。
另外,薛貴妃早在趙婕妤之前入宮,趙婕妤卻憑借才華更得聖上寵愛,聽說趙文軒母親去世得早,他從小被姑母教養長大,學到了不少趙婕妤的才氣。
薛雁看着眼前一副書生模樣的男子,他和謝玉卿一樣都屬于氣質清冷出衆的那一類,只不過他更沉穩,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你說是二表哥讓你來的?”
趙文軒點頭一笑。
薛雁道:“多謝趙公子跑這一趟,薛雁不勝感激,方才讓趙公子看笑話了。”
趙文軒笑道:“薛娘子率真可愛,也請薛娘子饒恕在下的唐突。”
“好說,好說。只要趙公子不将方才發生的事說出去,我會替公子在姐姐面前美言幾句。”
薛雁一直在想趙文軒明知自己認錯了人,卻不出聲提醒,倘若不是為了故意看笑話,那定是将她當成了姐姐,仰慕姐姐之人可真多啊,趙家的小公子趙文普和長公子趙文軒竟然都喜歡姐姐。
難道他不知姐姐就要成婚了嗎?不過感情之事,豈是自己能控制的,她不也是得知二表哥心中喜歡的是姐姐,但還是忍不住想要多看二表哥一眼,想和二表哥說話相處嗎?
原來她和趙文軒是同道中人,明知沒有結果,卻偏偏深陷其中,無可自拔。
趙文軒聽了薛雁的一番話,心中極為詫異不解,“薛娘子不會以為在下對薛家大小姐有意吧?”
見薛雁一副“我都懂”的眼神,趙文軒趕緊解釋道:“薛二娘子誤會了。”
薛雁點了點頭,神秘笑道:“我明白的。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趙文軒越解釋,薛雁越是覺得趙文軒同她一樣,都是癡情的人,看他的眼神充滿了同情和鼓勵,還帶着幾分憐憫。
薛雁笑着同他告別:“多謝趙公子,前面就是望春亭了,告辭!”
原來還有和她一樣同病相憐的人,甚至比她更癡心,姐姐已經被賜婚,此事絕無可能改變,趙文軒卻一直默默注視着姐姐,實在令人敬佩感動。許是受了趙文軒的鼓勵,她心裏的低落情緒全都一掃而空。
她實在放不下二表哥,想去望春亭看一眼,若二表哥沒事,她便回府。
*
見兄長眼巴巴地望着薛雁的背影,趙文婕輕咳一聲,“人都走遠了,兄長還巴巴地看着呢!”
趙文軒回過神來,正色道:“小妹又在胡說些什麽。”
“倒是小妹,宮裏差事繁忙,今日怎得空來武德候府,據兄長所知,小妹和謝家并無私交,難道寧王殿下也來了。”
趙文婕面色一紅,低頭摩挲着官服上的仙鶴刺繡,白淨清麗的臉龐似染雲霞。“兄長總是這般善于洞察人心,将人的一言一行都揣測得徹底。我若非是你的親妹妹,我必定不敢和你多說一句話。”
趙文婕擅刺繡,凡她手中的繡品皆生動鮮活,栩栩如生,以刺繡聞名京城。一雙巧手頗得趙婕妤的喜愛,後被趙婕妤舉薦給了皇後,入了尚衣局當女官。
她和秦宓是手帕交,秦宓是當年太子妃的人選,太子也很滿意這位溫柔文靜的太子妃,便時常讓長公主安排一些賞花作詩的宴會邀請秦宓赴宴,秦宓每次都約趙文婕一同前往,而太子擔心霍钰性子孤僻不合群,便總是拉他一同去。
每每秦宓和先太子單獨說話,趙文婕便和霍钰在遠處替他們二人守着,久而久之,趙文婕對霍钰暗生愛慕。
霍钰常年在外征戰,她與霍钰多年未見,但總能聽到他獲勝的消息,在和北狄長達五年的征戰中大獲全勝,使北狄人元氣大傷,不得再侵犯大燕的領土。
美人自是愛慕英雄,這些年對霍钰的心意不減,一心想要嫁他。
此番聽說霍钰回京,便央求姑母趙婕妤同月妃娘娘說道。而薛貴妃得知趙家想要拉攏皇子,雖說是不受寵的寧王,她在宮裏與趙婕妤一直不對付,自然不能眼睜睜看着趙家得逞,便暗中也去找了月妃,于是薛趙兩家的女兒都成了寧王妃的人選。
雖是兩家相争,但薛趙兩家的女兒才貌出衆,都是數一數二的才女,兩人并稱為京城雙姝。
月妃自是滿意趙家和薛家的女兒,但正妃之位只能有一個,她也難以抉擇,便設宴讓霍钰親自挑選,霍钰雖然錯過了宮宴,但霍钰對着薛凝的畫像出神,讓她成功補捉到了一絲不尋常,去求了聖上賜婚。
趙文軒自是極了解自家妹妹的性子,雖然妹妹的相貌和姑姑有幾分相似,都是那種清秀與世無争的長相,性子也十分相似,是那不達目的不罷休之人。
此番寧王妃之位被薛家搶了先,趙文婕如何能罷休。
“妹妹,此番不可做的太過,行事需顧及趙家的臉面,你是女子,更要保護好自己,不要讓自己受到傷害。”
趙文婕很是感動,父親政務繁忙,總是在外應酬結交,一年到頭都見不到人影,平日裏都是兄長照顧她和二哥,“我有分寸的,多謝兄長提醒。”
二人正在說話,見謝府的婢女形跡鬼祟,畢恭畢敬地從後門引着兩個丫鬟入了府裏,其中一個趙文婕認識,正是薛凝身邊的丫鬟慧兒,而另外一個雖是丫鬟打扮,但舉止端莊得體,俨然是個大家閨秀。
趙文婕笑道:“兄長猜那人是誰?”
那人離得甚遠,只能囫囵見到個背影,趙文軒識不出,便搖了搖頭。
趙文婕笑道:“我猜必定是那位薛家大小姐。”
謝玉卿和薛凝從小青梅竹馬,他們暗中來往之事,雖然做的低調隐秘,但卻未必能瞞得住所有人,兩家的親戚便知曉此事。
得知薛凝和霍钰賜婚後,趙文婕哪裏肯罷休,于暗中打聽薛凝的事,最好能找到薛凝的破綻把柄,想辦法阻止這場婚事。
這幾日,她讓人盯緊了薛凝和謝玉卿,只等他們見面,她再設法讓寧王撞見。
沒有人能忍受自己将要過門的妻子和別的男子有了私情。寧王身份貴重,殺伐決斷,必難以忍受未來的寧王妃心裏有了別人。
消息傳開,不僅婚事不能成了,薛家也會因為女兒和謝玉卿有私情而因此獲罪。
只不過,她的目的只是為了讓寧王主動退婚,但又不想讓寧王覺得自己是個工于心計之人,她買通了謝府的下人,故意将謝玉卿和薛凝相會的消息告知寧王。
等到寧王傷心失落之時,她再及時出現,并軟語寬慰,勢必能贏得寧王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