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是人還是妖

是人還是妖

“我看見了!我剛才看見了!是真的!他是妖怪!”

沈流昔放下手裏的樹枝,起身走到葉竹面前,溫聲道:“別害怕,慢慢說,我們都在這兒,沒事的。”

“是啊葉竹,你先別着急,你說你看見什麽了?長河哥哥怎麽會是妖怪呢?”小綿一頭霧水地問。

葉竹看見沈流昔,想到小綿說他是會法術的仙人,仿佛一下找到了靠山,胸腔裏瘋狂跳動的心髒頃刻間放慢了一倍,由于受驚而急促的呼吸也終于慢慢平緩了下來。

他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咽了咽口水,一五一十道:“剛才我和小綿去找孟長河問哥哥的事,被他關在門外。但我還是想等他出來,再求他帶人去找我哥哥。所以我在門外等了一會兒,聽見屋裏有響聲,就想去窗戶那裏看看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說到這裏,葉竹的面色忽然緊張了起來,“結果,結果我看見他脫掉衣服,背上全是黑色鱗片!還有血,他的手臂上沾着好多血,我還看見,他轉過頭,彎着腰,手從嘴巴邊放下來,手心裏全是血!還有肉!很碎的肉,我不敢發出聲音,也不敢看了,我怕他發現我追上來,就一直跑,一直跑,想過來找人。”

“我真的看見了!我沒有看錯,你們一定要相信我,我哥哥這次沒跟着他們回來,不對,不止我哥哥,還有以前的那些人,李宏叔叔,那些離開了水河村的人,他們肯定是被孟長河吃掉了!”

葉竹緊緊抓着小綿的手臂,越說越覺得可怕,後背寸寸發涼。

“一定是這樣的,他騙了村子裏的人,他說那些人沒回來都是離開了水河村,去了更好的地方生活,我不相信!我哥哥絕對不會丢下我一個人走的!孟長河肯定把他抓住藏起來了,所以我才會找不到他,一定是這樣的……”

葉竹看着小綿,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眼睛裏漸漸泛起水霧,“我找不到我哥哥了……小綿,我哥哥不見了……”

“不會的葉竹,”小綿聽得心驚肉跳,連忙抱着葉竹安慰他,小小的手掌一下又一下輕輕拍着他的背,“不會的,沈哥哥一定會幫我們,你哥哥會沒事的……”

葉竹一口氣說了太多話,語氣也斷斷續續的,格溫聽得半懂不懂,腦袋上冒出三個問號,還以為自己怎麽了,有些委屈地用龍角戳了戳沈流昔的背,等他轉過頭看着自己,才小聲問道:“我也是黑色鱗片的妖怪……他是在說我嗎?可是我沒有吃他的哥哥……”

“他沒有說你,說的是我們剛才一起去看的那個人,”沈流昔伸手指戳了戳他的腦袋,輕聲道,“別多想。”

格溫點了點頭,思緒忽然劈了個叉,一下走偏了十萬八千裏。

公主剛才好像摸我了。

被素白指尖觸碰的鱗片上仿佛還殘留着餘溫,他頃刻間欣喜了起來,又克制不住地偷偷在底下晃起了尾巴。

這可是格溫第一次被公主摸摸頭!

沈流昔象征性地安撫了一下小黑龍,又轉過來看着葉竹道:“你不用擔心,這件事我自會調查清楚,孟長河若真是吃人的惡妖,我絕不會姑息,你哥哥失蹤一事我也會盡快查明。”

說完,他看向小綿道:“你先陪他回去休息吧,記得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村裏其他人,以免打草驚蛇造成更大的傷亡。”

“好,我聽沈哥哥的。”小綿鄭重點頭。

“走吧葉竹,我先陪你回去,沈哥哥是厲害的仙人,他一定會幫我們查清楚的。”

村子裏喜喪的風俗,沒有屍體的棺材,葉竹莫名失蹤的哥哥,随同出去采辦卻對一切緘口不言的譚良,從前“離開”過水河村又去了“更好的地方”的人,還有一個十分容易被外來者忽視的問題——既然村裏人如此需要去城中交易買賣,那為何不自己過去,非要每月組織一隊村民前去采辦呢?

而疑似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樁樁件件皆與他有關的孟長河,竟然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妖麽。

沈流昔目送兩人離開小院,沉思片刻,轉身朝格溫道:“笨笨,你去幫我辦一件事。”

-

三更天,夜深人靜。

木牆後黑影憧憧,月光傾瀉而下,在一片光滑堅硬的黑色鱗片上流轉殆盡。

格溫躲在木牆後面,挪了挪身體悄悄探出頭,兢兢業業盯着那處已然熄了燭火的房間。

片刻後,那扇靜默了許久的房門忽然被打開,一個人影悄聲從房中出來,連火燭也沒拿,摸黑徑自往村旁的樹林裏走了過去。

格溫下意識屏住呼吸,直到那人徹底走遠才輕輕扇動翅膀飛回了竹欄小院。

他噔噔噔跑上臺階,兩只爪子打開了面前的木窗,将自己的腦袋伸進窗子裏,冷不丁對正在床上打坐的沈流昔欣喜道:“小希!我看見他出門了!”

沈流昔一扭頭看見一顆黑乎乎的龍頭,心裏略微梗了一下,道:“你先進來。”

沒想到他有朝一日也會對不走門只翻窗的“小賊”說出這句話。

小黑龍聞言又昨日重現,把自己從窗戶口塞了進來,圓球一般掉在竹席上骨碌碌滾到沈流昔身邊,然後呈大字型啪的一聲攤開了。

“起來,跟我出去。”沈流昔收回周身的靈力運轉,瞥了一眼笨龍胖胖鼓鼓的小肚子,起身從床上下來。

“我馬上起來了,小希等等我!”格溫掙紮了兩下,最後一個鯉魚打挺從被子上跳下床,追着沈流昔出了門。

沈流昔停在院門口等他追上來,一邊邁步往前走一邊問:“孟長河去哪了?”

格溫答:“他進了那邊的樹林裏。”

“果然,”沈流昔淺笑,“走快些,我們跟着他。”

昨日辦喜喪的那戶人家便有三人持火燭半夜出了門,一個是逝者李宏年輕的妻子,一個是他在靈堂裏遇見的老母親,還有一個男子斷了一條腿,身份不明,但想來也是李宏的家人。三人趁着夜色正濃,皆往林中去了,又被處處留心的沈流昔全部瞧見。

相必那樹林一裏定藏着什麽東西與這些事有關,孟長河大概率也會尋機前往。

格溫小幅度扇動着龍翼,跟在腳步輕快的沈流昔身邊低飛了一會,末了又實在忍不住湊到他耳邊,低聲同他道:“小希,我今天下午一直都在幫你盯着他,一步都沒有離開過。”

沈流昔腳步未停,轉眸看了他一眼,眼神裏似乎帶着疑惑,顯然不知道他說這話意欲何為。

格溫隐隐興奮,朝他眨巴了半晌的綠眼睛,可沈流昔仍舊沒明白。

“所以?”他幹脆直接問了出來。

格溫小小地扭捏了一下,樹葉一般輕飄飄飛到沈流昔面前,低着頭細聲細氣道:“想要獎勵……”

沈流昔:“……”

這條龍莫名其妙害羞什麽。

他擡眸看了一眼面前倒退着飛的笨龍,腦子裏忽然冒出來一個不太美妙的猜測,驀地蹙起了眉,冷聲道:“不可以。”

小黑龍委屈心碎:“再摸摸頭也不可以嗎?”

沈流昔:“……”

好吧,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沈流昔停住,遲疑地伸出一只手,頗為僵硬地摸了摸格溫的腦袋。

光滑龍鱗片片劃過掌心,帶着夜風的涼,好似只要接觸半秒就能偷走他手心的溫熱,叫沈流昔的呼吸無端緊促起來。

“表揚你。”沈流昔飛快收回手,嘴裏遲鈍地冒出三個字。

格溫繞着他開心地飛了一圈,像偷喝了果酒一樣忽然歪頭,腦袋醉倒在沈流昔肩上,圓圓的龍角輕輕觸着沈流昔的脖領,遵從此刻的心意猝然開口,顯得冒昧又純真:“小希,我好喜歡你!”

側頸泛起一絲微妙觸感,沈流昔連忙偏過頭,伸手抵着小黑龍的腦袋,将他往旁邊推開了:“快追上他了,你安靜些。”

如願以償讨得了甜頭,格溫聽話地收斂住自己歡欣的勁兒,閉上嘴巴繼續跟蹤孟長河。

沈流昔見他安靜下來,便也凝住心神,專心探着前面人留下的痕跡。

像是走過許多次,孟長河一路向前,從未停過腳步,兀自步入深林。格溫和沈流昔緊随其後,距離越來越近。

格溫隐約察覺到這一切的不同尋常,以及沈流昔想要勘破真相的心思。而他作為一條從小到大都居住在山巅的巨龍,千百年來被人類煩擾憎惡,一向不會主動過問世間疾苦。

可如今,只要沈流昔想,他便任其差遣,伴其左右。

更何況,小綿對他很好,如果可以,他也想讓小綿開心。

格溫想着這些事情,盯着前方孟長河背影的眼睛逐漸呆滞起來,一個不留神便一腦袋磕在樹幹上,撞得三百六十五度旋轉一圈掉了下來,被旁邊的沈流昔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孟長河忽地聽見響聲,警惕地往身後看了一眼,發現一道人影匆匆閃入樹後,心知有人跟蹤,三兩步便繞去了另一片林子,腳步飛快。

沈流昔等了一會兒從樹後出來,瞧見前方空無一人,就知道格溫打草驚了蛇,現下已然追不上了。

于是他屈指敲了一下笨龍的腦門,又氣又無奈道:“活該。”

“嗚……”格溫擡起兩只爪子抱着自己的頭,在沈流昔懷裏可憐兮兮地嗷嗚一聲。

“回去吧。”

沈流昔把他放下來要他自己跟着飛回去,可格溫卻不樂意了,使勁扒拉着沈流昔的衣袖,差點強迫沈流昔跟他達成斷袖之誼。

“下來。”沈流昔停止了動作,眼神犀利地看着他。

只是沒想到格溫這回不但不聽話,反而趁機重新爬進了他懷裏,把自己縮成一顆球,腦袋埋進腹部一動也不肯動了。

撞樹腦袋疼,還被公主批評了,不開心,就要抱抱。

格溫憋着一股氣性冬眠似的窩着。

沈流昔低頭看了懷中的小黑龍好半晌,最終還是沒有松手把他丢在地上,而是一言不發将格溫抱了回去。

等到沈流昔推開門進了屋,把黑球放到床上一看,才發現某只壞了事還撒潑耍賴的笨龍不知何時已經睡着了。

沈流昔不得不懷疑自己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他的因果,這輩子才能被一只疑似未成年幼龍固執糾纏。

沈流昔心中雖是這般想,卻還是随手拿過被子給格溫蓋上,坐到他旁邊重新開始了打坐。

如今他的修為才恢複不到三成,否則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辛而敵在明我在暗,相必孟長河發現今夜有人跟蹤也不會按兵不動。

他只需盡快恢複更多的靈力,然後靜待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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