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水河村真相
水河村真相
“走吧。”
沈流昔轉過身,一刻也不曾多留,走向了來時的路。
冷風拂過面頰,譚良靠在格溫脊背上,流下的眼淚滴滴涼透。
許是目睹了葉子衿的死亡,兩人俱是一言不發,格溫也覺得心裏空曠得有些難過,不像平常一樣活潑。
一路寧靜。
可這份寧靜卻在他們看見水河村亮光沖天的那一刻被打破了。
“這是什麽東西?”
格溫背着人快步跑出樹林,看見面前不知何時多出來一道遮天蔽日的光幕,将整座水河村嚴絲合縫地籠罩了起來。
那光幕薄薄的一層,發着瑩瑩白光,把村裏照得亮如白晝,無數黑影飛在半空,不斷沖擊着白色光幕,底下的人四散跑着,各種各樣驚懼的聲響從裏面傳來。
“這是陣法結界,想不到水河村竟然有如此品階的護村大陣。”
沈流昔以靈力覆眼,将光幕上被黑影沖擊出來的裂紋盡數收入瞳孔,快速道:“裂紋已有兩道,這法器損耗過度,結界撐不了太久了。”
“那上面的影子是小鳥!它們肯定是從樹林裏飛出來的!”格溫好不容易看清了那些動作飛快的黑影,有些着急地叫道,“他們要攻擊村子!”
“妖族!妖族又來了,快……快去救人!”譚良嘶聲喊道,急得恨不得從格溫背上跳下來自己沖進去,可無奈他傷勢太重,半分力氣也提不起來。
格溫想起小綿還在村裏,背着譚良二話不說朝光幕沖了過去,沈流昔剛想提醒它這是抵禦妖族的法陣,卻不想格溫竟輕松穿過光幕,朝村子裏直直地跑了過去。
沈流昔心頭泛起一絲疑慮,可現在卻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他只得壓下心思,快步進了村。
“快帶小孩進屋去躲着!”
“拿棍子來!”
黑影盤旋之下嘈雜不已,村子裏看似亂做一團,實則正井然有序地應對着妖族的突然襲擊。婦女帶着孩童躲進屋子鎖好門窗,成年男子急匆匆尋來一把趁手的器具當做武器,由孟長河和王澤帶頭守在光幕裂縫之下,嚴陣以待。
格溫跑進村子,把重傷的譚良放進阿绫院子裏飛快敲了敲門,卻不等人來開就扇着翅膀飛上了半空。
“砰——砰——”
十幾只妖獸再次輪番撞擊着結界,格溫還未飛出小院,就見到光幕之上裂紋不斷向四周蔓延,短短一息之間巨大的陣法便寸寸崩裂,竟全然被撞碎了!
白色結界頃刻間消褪,迫不及待覓食的妖獸們見沒了阻攔,頓時齊刷刷俯沖了下來,四散飛入了人群。
村民用棍子将它們打暈揮開,妖獸卻不甘示弱一個接一個撲了上來,黑暗中雙方混戰起來,村子裏登時亂了。
格溫飛沖過來撞掉一只肥胖的肚肚鳥,張開龍翼在天上跟他們糾纏了起來。
沈流昔此刻靈力不多,但還能應付一二,剛想上去助他們一臂之力,卻發現葉竹和小綿被人落了下來,正躲在草垛後面不敢出聲。
眼看着先前被格溫吓走的長翎鳥就要發現他們,沈流昔想也不想揮出一道小型結界将兩人罩住,繼而将剩餘的內力全數化作一條靈線,緊緊纏住了那只長翎鳥的脖子。
“閉眼!”
沈流昔分出神朝兩人喊。
葉竹聞言飛快閉上眼睛,反應迅速地将身前的小綿抱進自己懷裏護住。
沈流昔心念一動,那條纖細如發的藍色靈線便驀地縮緊,生生将長翎鳥的脖子割成了幾段,速度快到對方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只能頭身分離直直地倒在地上。
“葉竹!帶小綿回屋裏!”
沈流昔收回靈線,飛快留下這句話,轉身趕往了孟長河所在的地方。
葉竹沒有回頭,牽着小綿的手帶着她一路狂奔,跑向了不遠處的屋子。
“這樣沒有勝算!你将村民都集中過來,聽我安排!”沈流昔幫孟長河殺死一只試圖偷襲他的黃鳥,嚴肅道。
孟長河聽見沈流昔的話卻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猶豫再三,才出聲喊道:“兄弟們!都到我這邊來!快!”
其餘人聽見孟長河的聲音,立馬放棄了與妖獸的糾纏,跑到了兩人身邊。沈流昔即刻将纏在自己周身的靈線化作一顆小球抛向了半空,與此同時對天上的格溫喊道:“笨笨!用火!”
只見那靈力球一接觸空氣就變成了綠色,像是有什麽魔力一般,瞬間将四周亂竄的妖獸全數吸引了過來。
仿佛在追逐天底下最完美的東西,那十幾只鳥怪争先恐後地朝光球飛去,一時間宛若蟲潮。
格溫聽見沈流昔的話,即刻噴出一道沖天烈焰,霎時将一群妖獸全部燒成了漫天飛灰。
穹頂之上烈火漸息,水河村又恢複了夜晚的寧靜。
靈力球完好無損從空中掉下來,又重新化作了一條靈線虛虛地繞在沈流昔周身,格溫跟着落在他身後,收起了龍翼。
“多謝相助。”
孟長河朝沈流昔拱了一禮,話裏雖是道謝,可聽着卻只覺得冷硬。
事已至此,沈流昔也不欲與他客氣,擡手又揮出一道藍色隔音結界,獨獨将兩人一龍籠了進來,直接了當問道:“葉子衿是怎麽回事?”
格溫支棱着耳朵湊過來,顯然也想知道發生了什麽。
“沒想到你還是跟蹤我見到了他。”孟長河冷哼一聲,漠然道,“如你所見,他跟着我們去漓城采辦,不小心染了病,怕回來傳染給村裏人,就去樹林裏等死了。”
“李宏也是這樣?”
“是。”
外面人能看見結界裏兩個人正在說話,卻聽不見說了什麽,只得杵在原地等着。
“既然漓城此病橫行,為何還要去城中采辦?”沈流昔打算一口氣将事情問個清楚。
因為他早在見到葉子衿時就知道,孟長河不是妖怪,否則葉子衿也不會親切地叫他“孟兄”。
“因為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孟長河煩躁道,“要不是有村長祖傳的結界法器,妖族像這樣的突然襲擊三天兩頭都有,我們水河村早就血流成河了。”
“離我們最近的邊城只有漓城,我們采辦隊肉體凡胎往返一趟,要麽平安無事,要麽在路上被妖獸抓走,要麽在城中不小心染上疫病,但不去也不行,這一村子的人總要過日子。”
孟長河聲音粗犷,講述這些話時并無半分傷感,好似對這些苦難都不甚在意:“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去年阿玲殉了白家小子,我就教他們辦喜喪;今年有人染了病瞞着不說,回了村子被我發現,我将他綁了丢進林子自生自滅,他家老母說我心狠,要拿刀砍我,我就嚴令禁止兄弟們向父母鄉親說出實情,自去林中等死。”
“有些事爛在自己肚子裏就算了,人比任何東西都脆弱,但好死不如賴活着,我想方設法瞞着他們,就想瞧着他們好好活。”
沈流昔沉默一瞬,緩聲道:“你不必做聖人,也不必将自己變成銅牆鐵壁。”
若真是不在意,孟長河又怎會事事一馬當先;若真是不在意,孟長河又怎會三番兩次去黑木林看望葉子衿。
“承蒙村長救下一條命,我孟長河此生當為水河村生,死亦為水河村死。”
他盯着沈流昔,諷刺道:“我不是聖人,也不是銅牆鐵壁,只是見得多了,心就硬了,不像你們,見得再多還是一樣。”
“最後一個問題,”沈流昔擡眸直視他的眼睛,“你為何對我有如此大的敵意?”
孟長河不說話了。
他幾乎稱得上審視,要将沈流昔眼中的眸光寸寸看透。
“因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你們這種心狠手辣的修仙人。”
“你如何得知背後真相?”沈流昔絲毫沒有退讓,“你又如何得知,這世上所有修仙之人皆是蛇蠍心腸。”
孟長河咬牙道:“因為我親眼所見……”
話還未說完,孟長河面色一白,忽然劇烈咳嗽了起來。
他飛快伸出一只手将沈流昔猛地推開,彎腰捂住了嘴唇。
“小希!”格溫眼疾手快地将沈流昔扶住。
“我沒事。”沈流昔站穩腳跟,擡手将結界撤掉了。
王澤一看孟長河咳嗽起來,頓時心急如焚,結界一消便沖過來把人扶住了。
“長河你沒事吧!”
“我沒事……咳咳!咳咳咳!”
孟長河猛咳了幾下,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啞,像是要将心肺也一并咳出來。
“咳咳咳咳——”
突然,孟長河放下了手,閉上眼睛昏倒在地上。
衆目睽睽之下,他覆着黑色鱗片的手臂一動不動,齒間滿是鮮血,咳在手心裏的碎肉混着濃豔的血,順着指縫流進泥裏,紅白一片。
格溫驚了一瞬,下意識同其他人一樣往後退了一步。
只有沈流昔邁步走向前,蹲下來為孟長河診了診脈。
于是格溫又上前了兩步,守在沈流昔身後。
“怎麽會這麽嚴重……怎麽變得這麽嚴重……”
王澤抱着孟長河,眼睛裏盛着面前的一片猩紅,坐在地上喃喃自語。
沈流昔細探了孟長河的脈,卻發現他的身體氣血枯竭,經脈盡斷,髒肉糜爛,仿若被什麽東西攪碎了塞在肚裏一般,簡直就是一副活死人之相。
“王澤!孟長河究竟怎麽了?為何脈象如此虛弱?”沈流昔剎時把目光落到了一旁的王澤身上,語氣森冷,“你若是不說,他便活不過今夜了!”
沉浸在恍惚中的王澤像是突然驚醒,慌亂道:“長河他……他之前在回村路上為了救我,被一只黑蛇咬傷了手,此後身上就長出了鱗片,應該是中了毒……但我不知道他竟然已經咳血了!明明我也被咬了,但我只是長出了鱗片,并沒有咳血啊!”
“什麽樣的黑蛇?”
“我記得它全身烏黑,身長大約三尺,紅眼睛,還有……它沒有蛇信子!”王澤頭一回自己長出鱗片,對那條蛇自然也印象深刻。
“是幽冥妖蛇,毒性因人而異,遇強則強,”沈流昔語速飛快道,“笨笨,你用爪子将他的手臂劃開一道口子。”
格溫點頭,點了一半又不點了,懵圈道:“啊?”
“照做就是了,我來給他驅毒。”沈流昔一邊說一邊結印。
格溫對沈流昔自然是無理由信任,他當即便蹲了下來,伸出一根龍爪将孟長河的手臂劃開了一道拇指長的口子。
孟長河手臂上的黑色鱗片已經逐漸發硬,但格溫的龍爪在碰到他手臂的一剎那就能變得比它更硬,難怪沈流昔要他來動手。
待血液從新的傷口流出,沈流昔便将結好的法印一掌拍在孟長河胸口。
自他入梵山宗成為第一任仙尊首徒開始,便有無數人不停地告誡他,凡人生死有命,九州存亡有分,既入了仙門,成了首徒,便要一心向道,斷卻紅塵,方能靜心持守,成仙成神。
可如今,他修為盡失,從清冷山巅一步步走進喧嚣凡塵,看着水河白喪終成喜事,看着天之驕子隕落成泥,看着忠潔義士性命垂危,又如何能再守着這清清白白的因果無動于衷。
若是生死有命,那我便助他逆了這天命。
孟長河亦然,水河村亦然。
他沈流昔,向來不懼因果輪回,只問于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