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上帝的意思

上帝的意思

雖然摸不清格溫走的是什麽路數, 但沈流昔還是十分給面子地配合了他一下,從面前的二十二張黑色卡牌裏随意挑選了三張。

有種在陪小屁孩玩過家家的感覺。

四周寂然無聲,格溫将沈流昔挑選的三張牌單獨劃出來排成一個三角形, 緊接着又閉上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在三張牌上依次點過。

像是蜻蜓點水一般,他指尖觸碰到的地方輕輕蕩出一圈小小的光影漣漪, 将覆蓋在整張牌面上的墨黑漸漸澄清, 露出裏面金紅線條勾勒出來的三張複雜圖案。

“我要開始解牌了。”格溫煞有介事地聲明了一句,然後将三角形最頂上那張卡牌擡高,對沈流昔說:“這張牌代表過去, 問題的成因,小希抽到了教皇逆位。”

沈流昔垂眸,看見那張牌上浮現出的圖案是一個倒立着的男人,頭上戴着一頂金色高冠,腳下匍匐着兩個人,像是正在進行某種跪拜禮。

大概是皇帝的意思。

于是他問:“有什麽寓意?”

格溫兀自琢磨了兩下, 答道:“教皇正位原本是指智慧的幫助與溝通, 逆位正好相反,寓意錯誤的指引和無效的幫助,還有精神控制欺騙什麽的。”

“也就是說, 第一扇門的過去是錯誤的,我們被人騙了。”

格溫說完,自己先愣了一下, 緊接着嘀嘀咕咕道:“難道那些蟲子逼我們走右邊是錯的?”

問題的成因, 錯誤的指引與欺騙……如果要追溯到更前呢?

沈流昔的第一反應跟格溫截然不同。

暫時想不出過去有什麽錯誤, 格溫甩甩腦袋,幹脆解起了三角形左下角的第二張牌。

“啊……”格溫看完牌, 小臉一垮,喉嚨裏發出一聲不情不願的長音。

“怎麽了?”沈流昔看了一眼第二張牌上擡手舉着一根蠟燭的紅袍男子,問道。

“現在的狀況是魔術師正位,”格溫撇嘴道,“指意想不到的改變,好的開端,走第一扇門離開是對的。”

話罷,他又偏不信邪,歪頭看向最後一張代表未來結果的卡牌。

只見那張牌面上畫着一個紅色圓盤,各種奇怪的符號分布其中,乍一看倒有些像簡略的八卦奇門盤。

“上帝怎麽說?”沈流昔瞧着他一臉不願相信的神色,語氣輕快地調笑道。

“命運之輪逆位,”格溫凄慘道,“上帝說不走也得走,事情的發展已經不在我們的掌控之中了。”

無法抗拒麽。

沈流昔竟有些好奇,這件事要如何進行下去才能讓他們身不由己。

“既然上帝都說了,那便走吧。”

沈流昔輕笑着點了一下格溫皺成川字的腦門,道:“我去開門。”

“不行!”

格溫一聽這話又不樂意了,拔腿搶先跑到橋上,毫不猶豫反手将身後的朱紅木門一把推開,堅強道,“你不能開,還是我來吧!”

豪言壯語剛說出口還沒落地,門內彌漫着的黑霧裏就如他所願驟然伸出了一只手,并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抓住他的手腕,将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格溫毫不客氣地拉進了門裏。

沈流昔臉色一沉,單手蓄起靈力跨步進門,卻在看見面前情景的一瞬間愣住了,手心的藍色光芒倏然消散。

格溫驚慌失措一扭頭,看見的不是眼框空空的詭新娘,而是一臉胡子拉碴邋裏邋遢的杜知行。

“你怎麽在這?!”格溫瞳孔地震,一把将自己的手從他手心裏抽出來,震驚叫道。

“诶,這不是鄙人起夜發現有人暗闖地牢嘛,”杜知行将自己被甩開的手慢慢挪回來,縮縮脖子,道,“鄙人哪知道是沈兄和格溫小兄弟一時興起,又要大駕光臨吶。”

“這不,怕你們不知情觸到陣法受傷,鄙人連鞋都還沒來得及穿,披着一件寝衣就過來幫你們開門了。”杜知行話裏賣完慘,還不忘伸手攏了攏自己身上單薄的一件衣裳,擡腿踢了踢自己光禿禿的兩只腳丫子。

“有勞杜城主深夜前來,此番是我們無禮在先。”沈流昔也不倨傲,順着他的意思下臺階。

“倒也不必,就當是今時往事兩兩抵消了罷,”杜知行笑嘻嘻道,“不過沈兄何故如此?若是想再來地牢問問線索,只需派人去鄙人府上知會一聲就行,鄙人自會全力配合。”

格溫瞧着他這幅樣子就不高興,硬邦邦道:“你還說呢,不是要給我們看疫鬼嗎?為什麽要在地牢裏設一個什麽水鏡騙我們,還弄了一個這麽可怕的八卦陣,你要幹什麽?”

這話大概率有些不講理,分明是他們先暗闖地牢才會被困在陣裏,現下杜知行大發慈悲過來解救他們,格溫卻還要這般理直氣壯地質問對方。

可一向正人君子的沈流昔卻并沒有要斥責格溫的意思。

“小兄弟說這話便是不知道內情了,”杜知行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沈流昔發言,只好辛苦回道,“這座地牢建在歷代先朝邊王的陵墓裏,為防盜墓賊竊財,這八卦陣原本就有啊!至于那水鏡,也并非鄙人本意,而是當初捉拿疫鬼的修士怕幕後之人前來營救,特意設下用來迷惑不軌之人的。”

什麽意思,我們是不軌之人?

格溫越聽這話越覺得不對勁,好像被人暗戳戳紮了一箭,不痛,就是有點心堵。

沈流昔一向無視這些明褒暗貶,只問:“你們如何知道還有幕後之人?”

“并非确定,而是猜測。”

杜知行說着,伸手不知道從哪裏摸過來一盞油燈,用火折子點燃了端在手上,擡臂沖兩人示意了一下前面漆黑的甬道出口,一邊領路一邊繼續道,“那位修士大能說此疫病兇險,而且無法從戰場上追根溯源,大概率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所以才叫鄙人處處留心,給了鄙人一塊能夠自由出入法陣的玉牌,困住疫鬼防止她再去禍害更多無辜百姓。”

如此看來,若是人禍,那便是有人故意利用疫鬼為禍人間,南泫國與北溟國的漓城之戰是東風,是導火索,杜知行是一心為民的好城主,那位喜愛游歷的修士更是熱心腸,不懼因果輪回,為人睿智多思。

可幕後之人如此作為,目的究竟為何?

若非人禍而是天災,那此事就更為簡單了,漓城之戰是疫病爆發的誘因,平定此事只需要抓出剩餘幾只暗藏的疫鬼就行。

可事情真就如此簡單?

沈流昔看着前面杜知行單薄的影子貼在地上,被搖曳的燭光拉得細長,映在腳下扭曲着晃動不停,像一只活在明光背後的惡鬼,蠢蠢欲動,呼之欲出。

過去錯誤的指引,未來身不由己的變故。

塔羅牌所昭示的命運究竟該如何思量。

三人在昏暗的甬道裏轉了兩個彎,終于回到了最初那個曠寂無比的地牢空間裏。

不知何時,三個人的位置已然調換,杜知行和沈流昔并肩落在後面,格溫獨自走在最前頭,盯着旁邊一排冷硬的鐵欄杆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他們此行的目的是要找那個神秘的小女孩問話,于是他停住了腳步,剛想轉頭問杜知行,就敏銳地察覺到了眼前莫名劃過的數條細微暗光。

什麽東西?

他彎腰湊了過去,發現虛空之中緊緊繃着數根白色細絲,最近的一條距離格溫的身體不過三寸之遙,悄無聲息暗藏在濃稠的黑暗裏,若非格溫作為一條龍視力遠超常人,否則一般人幾乎無法察覺。

橫在眼前的絲線分明細如針尖,卻平白泛着一股刀鋒般銳利的寒芒,叫人不敢靠近。

格溫猶疑地往後退了一步,伸出手臂攔住身後的沈流昔,道:“前面有……”

“小心!”

沈流昔瞳孔驟縮,飛快抓住格溫的手臂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後。

自右邊牆上飛射而來的數縷細絲猝然穿透格溫方才站立的地方,頃刻間紮到了對面牆上,入石三分,悄然無聲。

格溫完全相信,若是沈流昔方才沒有及時将他拉回來,這些細絲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從他體內穿骨帶血而出了。

杜知行凡胎□□的什麽也看不見,只能在兩人身後持續懵圈:“發生什麽了?”

沈流昔沒理他,擡手喚出靈劍,手腕一轉将前面橫亘着的細絲一劍斬了個幹淨。

“小希,我們來的時候走過這邊,中間沒有這些絲線。”格溫想起這些細節,同沈流昔道。

只是話說到一半,格溫忽然覺得手上一痛,垂眸看去,發現食指指腹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細絲割出了一道不深不淺的傷口,正往外滲着血絲。

“我知道。”

沈流昔收起靈劍,将格溫的手拉了過來,輕輕撚掉了他傷口上聚集起來的兩顆血珠。

似乎察覺到沈流昔臉上的神色越來越冷,格溫不自覺地縮了一下手,小聲道:“我不疼,沒事……”

“怎麽了這是,發生什麽了?什麽絲線?”杜知行懵懵地湊過來,一張嘴問個不停。

沈流昔忽地轉頭看了他一眼,默然不語,眸光冰寒,良久才道:“無事,走吧。”

杜知行被他這麽一看也不敢出聲了,忙閉上嘴巴噠噠噠地第一個走上前繼續領路。

直到出了地下陵墓都無人說話,氣氛一時間冷下來,就如同外面冰寒的秋夜——

唯有格溫在暗自歡喜。

因為沈流昔好像忘記把他的手松開了。

兩個人走在燈下的陰影裏,肩并着肩,手牽着手,誰也不說話,沉默悄悄将掌心相貼的溫度催生得越發滾燙。

從石碑裏出來,格溫擡頭看見月亮,忽覺寒夜如錦,盎然若春三月。

“杜城主就不必送了,各自回吧。”

沈流昔瞥了一眼停在外面的馬車,擡手畫陣,縮地千裏,連半分解釋都沒給對方,帶着格溫分分鐘就消失在了原地。

唯餘杜知行像個吃力不讨好的冤種。

沈流昔的縮地千裏沒有停在客棧外,而是直接回到了房間內。

地牢裏走一圈,大半夜都已經過去了,兩人受傷的受傷,虧損的虧損,都不好過,似乎做了一次賠本買賣。

格溫作大餅狀癱在床上,嘴裏嘟囔道:“終于出來了,好累啊……”

沈流昔将油燈燃上,一如既往地給兩人施了個清潔咒。

耳邊傳來格溫悶悶的聲音,他心裏轉着地牢裏發生的樁樁件件,倏然停住了動作,驚覺,杜知行好像來得太及時了。

多一分無用,少一分太早。

這座八卦陣雖然看似不難破除,但也只是遇上了靈力暫時降級的仙尊沈流昔,和作為一條龍沒有那麽容易丢命的格溫而已,換做普通人,或是貨真價實的元嬰期以下修士,那才叫真正的殺陣,一旦進入便退無可退,尤其最後莫名出現的絲線,堪稱在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之後突然冒出來的大殺器,設在先前經過的道路上,像是故意為之。

即便是沈流昔,也是在格溫轉頭提醒了半句才開始注意到周邊的不同尋常。

如若有人想用這些陣法千方百計致他們于死地,那第一道破綻百出的水鏡是何用意?

“小希,”

格溫忽然從床上爬了起來,伸手拉住沈流昔的衣袖,不經意打斷了他的思緒,“過來一起睡吧,你不累嗎?”

元神虧損頗多,他自然是累的。

索性也已經這樣了,再分什麽楚漢河界笨龍還不得鬧到天亮去。

于是沈流昔一反常态地沒有叫格溫自生自滅,而是順着他手上的力道走到床邊,和衣躺在了格溫身邊。

指尖飛出一道靈力将油燈熄滅,沈流昔阖上眼睛,一錘定音:“睡覺。”

格溫難得被順毛,心中雀躍,自然乖乖聽話,安安分分鑽進了被子裏,不吵不鬧。

窗外,晨曦照進拂曉的夜,将天邊灰黑的浮雲映得微微發亮。

不知道是不是做了惡夢,格溫閉着眼睛忽然皺起了眉,因為實在太困所以并沒有醒,但還是下意識伸手抓住了自己胸口的衣襟,往沈流昔身上靠了過去。

漸漸地,他額間冒出一層薄汗,眉頭越皺越緊,呼吸一點點變得短促起來。

像是要尋求安慰,格溫抱着沈流昔的腰,将腦袋埋進他的臂彎,睡得不太安穩,一下一下輕輕蹭着,好似一只乖軟的貍貓,暖乎乎地挨在沈流昔身邊。

良久,他的呼吸終于平穩下來,靠在沈流昔腰間不動了,仿佛陷入了深眠。

靜默半晌。

沈流昔忽然将另一只手臂擡起來蓋到了自己額頭上,微微張唇,吐出了一口氣。

天上雪,人間月,疑似一方席枕兩心人。

其實青絲纏,彩裙疊,合聲蜂鳴徹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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