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公主請抽卡
公主請抽卡
“小希……”
格溫低低地叫了一聲, 仿佛才從那場迷亂的戲夢裏醒來。
“這是門裏嗎?你怎麽在這?”
熟悉的聲音傳進耳朵裏,緊緊抱着他的沈流昔終于漸漸松了力道。
四目相對,眸光暗轉。沈流昔擡手将纏在格溫脖頸間的白绫解了下來, 猶豫着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那片刺目的勒紅。
“疼嗎?”
指尖微縮,他坐在他身前, 輕聲問。
格溫盯着沈流昔, 捉住他收回的手,俯身過來,指腹貼上他柔軟的唇瓣, 将不小心染上的一點嫣紅溫柔撫下。
“是我的血嗎?”
被咬破的舌尖無意間觸到齒背,泛起一陣細密的疼。
格溫品嘗着這道傷口,舔了舔唇,似乎正兀自回憶着混亂時分沈流昔傾身而來留下的吻。
吞咽,深纏,和着血腥的滾燙氣息, 被編入臺下一場風月戲, 醉生夢死。
好似被他指尖擦下的血紅燙到,沈流昔臉側一熱,驀然移開視線, 起身退出了格溫身前氣氛暖熱的方寸之地。
格溫跟着站起身,看見地上散亂的白绫旁邊倒着一張黑色圓凳,四周漆黑一片, 唯有十米外一座戲臺上燃着燭火, 方才唱着獨角兒的紅衣戲伶躺在燈下, 脖子仍舊斷着,被風摧折的葦杆一般軟倒在肩頭, 一雙充血的眼睛鼓在眼眶外,正對着格溫站立的方向。
“他的戲吟是一種幻術,能改變聽戲者看見和聽見的情境,迷惑人的神智,達到神不知鬼不覺操縱他們的目的。”沈流昔主動解釋了一句,想将兩人之間的話題轉移。
如此看來,格溫在推開門的一瞬間就被影響到了,說是夢醒,其實是入夢,跟他一起聽戲的“沈流昔”也只是用來引導他自缢的幻象而已。
所以,幻象“沈流昔”是什麽時候變成真正的沈流昔的呢?
是在伸手扶住他的瞬間,還是在傾身吻住他的剎那。
舌尖上被咬出的傷口,是為了叫醒他嗎。
格溫垂眸想着。
半晌,他看了一眼臺上被幻術反噬動彈不得的戲子,轉而伸出手想要去牽沈流昔。
“我們走吧……”
掌心在身後撲了個空。
格溫驀地轉頭,再一次,發現沈流昔在他身後突然消失不見,悄無聲息。
心跳猛然間炸響,他沖過去用力推開緊閉的紅門,慌張看向黃土橋對面的圓臺。
視線裏,沈流昔緩緩從地上站起來,隔着一張仍未停止運轉的八卦奇門盤,朝他淺然一笑,道:“我沒事,方才與你進門的是我分出去的元神。”
那就好。
無事發生,格溫松開緊握的雙手,回過身将門重新合上了。
但就在他轉身關門的短暫數秒裏,圓臺上發着藍光的八卦奇門盤忽地卡了一下,沈流昔猝然閉上眼睛,蹙眉低喘了一口氣。
金丹開盤,元神化形,對靈力尚未完全恢複的沈流昔來說無疑是巨大的虧損。
還是要速戰速決。
“八卦盤,巽下斷,定!”
紅門開,鑼鼓響,戲子長吟,生人入夢。
這便是生死局中第七扇門。
藍色卦字飛入門中,格溫深吸一口氣,走向最後一道朱門。
千萬小心。
沈流昔的目光緊緊跟随着他的背影。
然而,令格溫沒有想到的是,第八扇門在他還未靠近之前便自己打開了。
格溫怔在橋上,看着朱紅木門朝兩側徐徐敞開,露出裏面一張鮮血淋漓的長桌。
“!”
長桌對面站着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上半身□□着,粗壯的脖子上挂着一件黑色布袍,俨然是位屠夫打扮,手中鈍刀切開血肉嵌進木板的聲音震得人心頭發顫,底下豔紅的筋肉在燈下一抖一抖,露出裏面被砍斷的紅白的一根骨頭。
此情此景,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一些恐怖的東西。
于是格溫一邊深呼吸一邊在心裏瘋狂告誡自己這只是陣法裏的幻境,不要去想小時候便宜爹給他講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黑暗傳說,雖然其美名曰童話故事。
圓臺中心的沈流昔看見這一幕,卻是忽而明白了布陣者的意圖。
八扇門裏八樣人,分立八方各有定數,當屬紮根正位的八卦盤,而非變化多端的奇門盤。而這八樣人又分別對應着八卦盤中八大卦象,所以他只需要分辨出每道門所屬的卦象就能定盤。
“格溫!我已經明白了,快關門!”思緒一清,沈流昔立刻喊了還在自我催眠的某人一聲。
格溫聞言醒過神來,連忙跑上前将手伸向兩邊想要關門,卻不料門裏的黑霧忽然湧動過來化成實質纏住了格溫的手腕,緊接着仿若觸手一般,飛快向上蔓延絞住了他整條手臂,瘋狂翻動着用力将格溫拉向門裏,仿佛一只吃人的野獸。
格溫掙紮兩下無果,被黑霧不知從何處來的強勁力道拉得向前跌了一步,正停在門邊鋪滿血肉的長桌前。
眼看着黑霧就要将他徹底拉進門裏,對面的屠夫卻突然伸出左手一把擒住了格溫右手手腕,将他的手掌翻過來死死摁在桌上。
五指猝然陷進桌面一攤糜爛柔軟的血肉裏,黏膩的觸感順着指縫水流一般驟然沖遍全身,激得格溫背上汗毛倒立,手臂顫了一下,整個人有了一瞬間的木僵。
但幾乎是下一秒,他便立刻扭動手腕試圖掙脫出來,可無奈那屠夫的手就如同一把鐵鉗,将他生生釘在原地。周邊的黑霧也仿若幫兇,聚集起來緊緊纏着他的腿和肩膀,雙管齊下将格溫牢牢制住。
胸膛劇烈起伏間,他看見屠夫舉起了那把被鮮血浸得暗紅的鐵鏽刀,裹挾着淩風朝自己的手臂發了狠似的砍下來——
一切都如此迅速。
“铛!”
刀鋒與藍色防禦陣相撞,發出一聲巨大的震響,猛然間蕩出的靈力把格溫身前的長桌連着屠夫和他手底下紅白的骨肉一起掀翻在地,幾秒內滾出了十數米遠。
從體內突然爆發出來的符陣宛若神跡,将格溫整個人包裹在內,彌漫着一股無比純正的靈氣,仿佛盤古開天辟地時自混沌中冉冉上升的清氣,純粹強大,俾睨衆生,輕易把周邊環伺的黑霧驅散到了紅門最深處。
入陣前留在格溫體內的符咒遇險則發,丹田內已經損耗過度的元神之力再次被符法牽動,從沈流昔體內強行剝離出來部分轉移到了格溫身上,形成了一張強大的防禦陣。
可隸屬修士本源的元神之力被強行使用并不好受,驟然抽離的尖銳疼痛和空虛一齊從小腹處湧了上來,沈流昔喉間當即泛出一股腥甜,卻又被他若無其事地咽下。
另一邊,剛從屠夫和黑霧的魔爪中脫身的格溫好像還沒有緩過神來,左手緊緊按着右手手腕,閉着眼睛緩慢地呼吸着,似乎在忍耐着什麽。
但他很快便恢複了正常,松開手邁步向前,趁着屠夫還沒從地上爬起來迅速将兩側大開着的木門關上了。
“八卦盤,震仰盂,定!”
沈流昔也不耽擱,飛快将八卦盤中僅剩的一個“震”字撥了出去。
八方卦象已定,鋪開在圓臺上面的八卦盤即刻停止了運轉,三息後,最外圈的奇門盤也漸漸停止了轉動。
居然只試了一次就定盤成功了。沈流昔不得不感嘆這份時運。
八卦奇門同根同源,皆是依律而行。只不過八卦盤紮根天地律,天地為本,方位一但确定不能随意變動;奇門盤以人為律,人心變化無常,方位不易确定。
因而修士想要定盤一般從八卦盤開始試錯,若八大方位的卦象有一個不對,已經停頓下來的八卦盤便會再次恢複運轉,這時修士只能重新撥盤。若對應卦象全部正确,則奇門盤會跟随已經定下的八卦盤一起停住,只有這時才能确定布陣者所使用的數術圖是八卦,而非奇門。
“怎麽樣?”
格溫從橋上跑過來,急着問他。
“已經确定是八卦盤了,”沈流昔擡眸,視線從他們入陣的那道門開始,從左往右按格溫開門的順序一一掃過,緩緩道,“新婚大喜,盈滿亨通,為天乾卦象;空門臨人,缺若懸河,為澤兌卦象;吊屍挂梁,不動如山,為山艮卦象;水鬼藏淵,深險不測,為水坎卦象;童子雙生,火性炎上,為火離卦象;老婦陰柔,六表皆虛,為地坤卦象;戲伶舞袖,引風而順,為風巽卦象;屠夫起刀,震鳴驚惕,為雷震卦象。以上八方對八象,一卦不錯。”
“數術稱,陰陽生兩儀,兩儀生太極,太極生八卦。八大卦象中當數代表陰陽的乾坤二卦最為重要。乾卦陽剛,生生不息;坤卦陰柔,明滞暗阻,所以生門只能設在天乾方位,也就是第一扇門,詭新娘。”
“你的意思是,我們要走第一扇門才能出去?”只聽懂了最後幾個關鍵詞的格溫嘴巴漸漸張大,臉上誕生出一種十分新穎的木讷表情。
沈流昔頗為憐愛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斬釘截鐵道:“對。”
歷經千辛萬苦開門關門出生又入死但最後被告知兜兜轉轉還是要回到原點的格溫:?
天殺的。
這到底是誰布的陣,用心居然如此歹毒。
詭新娘冰冷失溫的掌心從黑霧裏伸出來一把抓住自己手腕的可怕觸感仍舊歷歷在目,似乎馬上就要從回憶裏鑽出來再重演一遍,格溫不自覺抖了一下,立刻把手擺成了狂風裏兩根柳樹枝,試圖曲線救國再掙紮一下:“小希,我覺得我們還可以再謹慎一點……”
“如何再謹慎?”沈流昔盯着他手上在第八扇門裏沾染到的黏膩血跡,一邊回話一邊實在忍不住将他晃動的爪子捉過來施了個清潔咒。
對方圓潤的指甲輕輕劃過掌心,帶來一絲微妙的癢意,格溫眯了一下眼睛,道:“我問問上帝的意思,看看能不能走第一扇門,或者,還可不可以走另一扇門。”
“誰?”沈流昔放開他的手,問。
“上帝,”格溫抱住自己一下變得幹幹淨淨的爪子,說,“他什麽都知道,大家有事都喜歡問他。”
沈流昔強大的腦回路不自覺跨時空理解了一下,覺得應該是龍族所信奉的某位神明,于是又問:“你要怎麽與他對話?”
格溫聞言神秘一笑,有模有樣地閉上眼睛,合掌念了一串沈流昔聽不懂的咒,像是某種古老語言的吟唱,然後神道道地擡起手臂在虛空之中揮了一下,大片金紅的火焰瞬間便閃現在兩人面前,滾燙地燃燒着空氣。
沈流昔瞧着他的動作,覺得有些詭異但又不多,頗像凡間用來祭祀的傩戲,俗稱:跳大神。
很快,那片懸浮在半空中的金紅色火焰漸漸熄滅,露出了裏面二十二張黑色卡牌。
沈流昔仔細看着,發現那些卡牌兩面純黑,輕薄如紙,片片繁複瑰麗的紅色暗紋覆在上面,隐隐流動着金光,仿佛将方才的金紅色火焰暗自吞納在其中。
緊接着,格溫舉起右手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閉眼冥思三秒,忽地睜開眼打了一個響指,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卡牌立刻聞聲而起,各自開始移動,但似乎并沒有什麽規律,最後一張又一張排成了一個扇形。
“這是我母親教我的,她說我可有通靈的天賦了,”格溫得意洋洋道,“小希,你先閉上眼睛對上帝說一句‘我想占蔔我們與第一扇門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沈流昔狐疑地瞥了他一眼,頭一次對某樣東西似懂非懂,但還是依葫蘆畫瓢跟着說了一句:“我想占蔔我們與第一扇門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話音一落,格溫便向上張開雙手作贊美狀,高聲道:“親愛的占蔔者,讓我們用大阿卡那牌一起揭開第一扇門的神秘面紗吧!您準備好接收上帝智慧的指引了嗎?”
看愣了的沈流昔:……?
格溫偷摸朝他努嘴,小聲提醒道:“說你準備好了。”
“……我準備好了。”沈流昔木着臉毫無感情道。
于是格溫“噠”的一聲又打了一個響指,揮手将牌面轉到沈流昔面前,一本正經地對他說:“公主請抽出預示第一扇門命運的三張塔羅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