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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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北望能感覺到池小橘貓肉墊裏的爪子在蠢蠢欲動。
他從池老三手裏接過銀行卡,低笑了聲,難得态度誠懇:“我現在還不想換。”
池老三詫異,不過沒有堅持。他看了看表,招呼幾人出發去往醫院。
池北望衣裝休閑,跟正裝出行的池家人站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他恍若沒有察覺,邊走邊低頭解開耳機線和黑色編織繩纏繞在一起的結。
魏管家幾次想提醒他擡頭看路,卻發現池北望雖然低着頭,但步子很穩,跟頭頂生了一對眼睛似的。
“一只土貓,還當寶了?”旁邊傳來聲冷嘲。
池北望正好解開繩結,聞言擡頭看去,是他現在名義上的弟弟池睿。
他輕輕挑起眉,目光掃過池睿的顴骨和山根,忽然頓了下。
池睿長得更像武葉芳,五官好看,偏成熟,今天又穿了正裝,和池北望站在一起的時候看上去要比池北望還要大幾歲。
池北望從池睿面相上看出他和自己淺薄的親緣線,對于兩兄弟而言,這點親緣實在淡到不正常了。
他心裏詫異,按理說就算池睿跟他沒有感情,親緣線也不至于淡成這樣。
“你看什麽?”池睿被他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眼神冷下來。
才說完,池睿忽然感覺有人猛拍了他的肩膀一掌,緊接着,他不受控制地朝前踉跄,差點撞上車。
“池北望你幹什麽!”池睿氣得臉色陰沉,惡狠狠地瞪向池北望,誰知池北望看上去比他還迷茫。
“怎麽了?”池北望一臉無辜,他莫名其妙地瞥了眼剛才池睿站着的地方,又瞥了眼池睿,輕抿起唇。
但凡長了眼睛的人都能從池北望俊毅的臉上看出他明晃晃的嫌棄——這麽平坦的路都能絆到?
池睿:“......”
就很氣!
但是剛才真的有人拍他!
“三少爺?”魏管家一頭霧水,他見池睿久久不說話,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怎麽了?”
池睿冷眼看向魏管家,從魏管家眼裏看出迷茫的意思。
魏管家一直在他們倆身邊走,連魏管家都是這個反應,說明池北望真的沒有碰他。
池睿篤定的心動搖了,攪得他一時大腦混亂,硬生生地将莫名其妙和惱火憋回肚子裏。他收回視線,看都沒看池北望一眼,陰沉着臉打開門進車裏。
池北望輕頓了一下才跟上。
他把橘貓抱到懷裏,不着痕跡地彈了池小橘一腦門。
池小橘恹恹地別開貓臉。
他就輕輕地拍了一下。
誰知道池睿那麽不經拍。
碰瓷呢?
一路上,池老三和武葉芳兩人分別在打電話,池睿打開筆記本電腦不斷敲擊鍵盤。
這一次也是魏管家同行,只是開車的司機換成了池老三自己用慣的那個。
池北望在腦海裏過了一遍今天早上看到過的面孔,他今早并沒有看到昨天的小陳司機。
小陳司機可能請假去休息了。
他本來想問那司機,他的平安符是從哪裏來的。
前座,武葉芳從後視鏡裏看了眼池北望,眉心間蘊了股郁氣:“你們也到了?我們還要一會兒...”
顧及着池老三還在,她聲音放低,對着電話那邊說,“還不是因為那個...”
池北望若有所覺地瞥向後視鏡,武葉芳頃刻別開視線。
從後視鏡裏能看到武葉芳的半張側臉。
武葉芳在嫁給池老三之前當過女明星,即使如今已經過了不惑之年,面容也保養得非常好,依稀能想象出她年輕時候的模樣。
池北望看了一會兒,漂亮的眼眸眯起,忽然知道在看到和池睿親緣線淡薄時那種詫異感從哪裏來了。
橘貓早就注意到了:“喵。”
這女人跟你一點都不像。
池北望修長的手搭着橘貓的背,食指輕輕順開它脊背上的貓毛,饒有興趣地想,這就解釋得通了。
雖然他早就擯棄了對池老三家親情的渴望,不過人在本性上終歸來說對血緣親情多少有那麽一點兒天然的好奇。
從武葉芳對池睿的寵溺看來,她雖說性格上有缺陷,可對骨肉親昵。池北望知道池睿的存在時就有點好奇,奇怪自己身上有什麽特別的地方,能讓武葉芳做出二十年不管不顧的奇怪舉動。
怎麽解釋都很奇怪。
可如果他根本就不是武葉芳所生,這就說得通了。
池北望最後看了眼池老三,合上眼閉目養神,一直到醫院才睜開眼。
池德明在雁城市南區第一醫院住院,這是一所私人投資的醫院,安保嚴密,保護隐私,很多知名人物都喜歡住在這所醫院。
最近由于池氏現當家人池德明住院,第一醫院周圍埋伏滿了記者和狗仔。這一天截至到現在,他們已經拍到了好幾輛池家的車,仔細一數,他們發現池家人幾乎都來了。
鼻子敏銳的狗仔從這種罕見的巧合中嗅出了不同尋常的味道,又新運來了好幾臺機器,各自和領導那邊聯系緊密,就怕不能拍到池家的第一手爆料。
車子駛進停車場時,橘貓聽見了一陣相機咔擦聲,它朝窗外看了一眼,很快又縮回池北望的懷裏。
走進醫院大門,很快就有一個秘書下樓來接他們,帶他們一路到病房。
池德明住在VIP層,他動用特權,将自己的病房布置成了臨時會議室,病房裏布置了會議桌和電子顯示屏。
此時病房的門大開,會議桌邊坐滿了人,正竊竊細語。
池老三一行人進門,衆人紛紛投來各式各樣的目光,有幾位很快張口打招呼,病房裏一時充斥着各種“大哥”“三叔”“三嬸”三哥”之類的稱呼。
投在池北望身上的目光多是好奇和疑惑,還有部分警惕。
池北望高挑帥氣,非常好看,也不像他們想象的那樣土裏土氣。
可是在池家,好看不頂用,即使他外表好看,現在一沒成績二沒背景,而且這樣的場合裏,他的休閑裝在滿桌西裝革履中顯得非常格格不入,看起來是首輪競争就可以直接淘汰的人。
目光齊刷刷過來,半數人放下了猜忌,只剩下不屑。但還有部分仍然緊繃着神經。
橘貓趴在池北望帽兜裏,不怎麽舒服地撓了撓池北望的肩膀。
低若錯覺的孩童細語輕飄飄傳進池北望的耳朵裏:“你爺爺這病房有問題,有股臭味......像海鮮放久了爛掉了一樣。”
池北望步子一頓,接着,他神色自如地進病房。
他掃了一眼在場的人,大多數跟他有親緣關系,是池家繁多的子子孫孫中的人,還有他們的律師,或者說他們的僚機。池老三給池睿也配了一僚機,池睿極其自然地在那裏坐了下來。
人數最多的律師團坐在中間那張病床兩側,病床周圍還守着兩個護工。
池北望往病床上那位看去,那就是池德明了。
池德明身上插滿了管子,印堂青黑,呈頹敗之色,病重得不行。
他的子孫都坐在他的病床前,所有人西裝革履,是為了争奪他死後剩下的東西。
池德明起初一直恹恹半睜着眼,池北望落座以後,池德明往池北望這裏看了眼,蒼老的聲音沉沉道:“來了。”
兩個字,又把衆人的視線帶到了池北望身上。
池北望面色平靜:“嗯,來了。”
他想了想,又客氣地喊了聲:“爺爺。”
“好孩子。”池德明說,他看着池北望陷入沉默,沉默的時間有點長,但病房裏沒人敢催促他。
半響,池德明注意到了池北望手上趴着的橘貓,他咳嗽兩聲,閑聊似的問:“孩子,這是你養的寵物?”
橘貓動了動尾巴,金色的瞳仁往池德明的方向輕輕一瞥。
池德明笑了笑,說:“好孩子,養得真胖。”
池小橘:“......”
會議室其他人開始交換目光,表情變得很奇怪。
池德明生前是個雷厲風行,惜字如金的人,對自己的子女說話都不曾溫和過,生病以後話更少了,很多時候都懶得搭理人。
現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池北望從來沒有在雁城生活過才有這樣的特權。
池德明仿佛對此渾然不覺,甚至開口想要就近看看橘貓。
池北望點頭,當場跟橘貓商量:“老爺子想要看看你?”
池小橘恹恹地搭下爪子。
沒有反對就是同意,池北望抱起橘貓,繞過半個會議桌停在池德明病床前。
衆人的表情變得更奇怪了,看池北望的意思,怎麽那只貓還能聽的懂人話?
再說就算貓不同意又怎麽樣?
律師團面無表情地給池北望讓路,一桌子人神情詭異地看着池北望抱着貓給老者看。
池德明上了年紀,眼皮耷拉着,眼眶只剩下半弧形,這面相顯得可怖,以前吓到了家族裏很多小孩子,可這會看起來慈眉善目的。
池北望衣着簡單,抱着貓,坐在病房旁邊的小馬紮上。
氛圍居然其樂融融。
“爸。”池老四忍不住開口,“大家都等着呢。”
池德明那雙吊着的眼睛看向池老四,慢慢道:“那就等着。”
他剛才的慈眉善目仿佛錯覺,一瞬間又恢複到手起刀落的資本家模樣。
這下沒人敢再開口了。
轉臉,池德明的語氣顯而易見地緩和很多:“北望,你就坐在爺爺身邊聽,怎麽樣?”
會議室衆人又是猛地一驚。池睿克制不住地冷眼看向池北望,他實在瞧不出這個鄉巴佬有什麽特別的,憑什麽得到爺爺的青睐。
萬衆矚目,池北望撓了撓橘貓,心裏笑了笑。
他只想走個過場,不想這麽高調。再說,池德明如果不是真想把家業送到他手上,那現在這種特殊待遇只會給他招來的眼紅。
池北望對池氏又沒興趣,懶得琢磨池德明是怎麽想的。他讓池小橘回帽兜裏去,輕描淡寫道:“這馬紮坐着不舒服,我還是回去吧。”
這下包括池德明在內的所有人都十分意外。
這算什麽理由?現在可是争奪繼承權的關鍵時候,生殺大權掌握在池德明的手上,池德明主動親近,池北望還給拒絕了?
偏偏池北望這麽笑着,他們看不出池北望心裏在想什麽。
這其中屬池睿心緒波動最大。池北望的位置安排在他旁邊,眼看着池北望又回來了,池睿冷淡地別開視線,心說,果然是在鄉下長大的,沒見識又沒腦子。
池北望挪了挪身下的軟墊,平靜地往池德明那掃了眼。
他聽見橘貓說:“...…你爺爺身上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