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池老三家在雁城南區的別墅區。從高鐵站過去不遠不近,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

離開繁華的商業區,池北望興致缺缺地收回視線,開始小憩。

魏管家偶然從後視鏡中看到池北望的模樣,心道果然還是在鄉下生活了二十年,見過的少,吃過的也少,這樣長大的孩子,又哪來的能力跟其他從小在雁城長大,接受了精英教育的其他人競争繼承權呢。

魏管家嘆了口氣。

一直到別墅門口,魏管家才喊醒池北望。

池北望似乎陷入了熟睡,他修長的脖頸上挂着一條鑲了佛珠的黑色編織繩,佛珠随着池北望的動作一晃一晃地陷進鎖骨窩裏。

魏管家叫來兩個傭人幫忙搬行李,一邊彎下腰去喊池北望醒,他喊了兩聲沒得到回應,正想伸手拍拍池北望,忽然聽到一聲貓叫。

管家身後,兩個傭人下意識看向橘貓,見橘貓趴在池北望手臂上,金色的瞳仁森森地望着他們。

傭人莫名不寒而栗,緊接着發現池北望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他像一頭潛伏于黑暗中的兇獸,俊得招仇的眼眸裏沒有一絲波動,靜悄悄地冒着寒氣。

這兩人下意識地瑟縮了下,心中咯噔一聲。心說這二少爺長得俊美标致,怎麽睜眼這樣森冷可怖。

還是魏管家打斷沉寂:“二少爺,我們到了...”

邊說着,魏管家心裏忍不住嘀咕,沒想到二少爺還有起床氣。

池北望摁了摁眉心,再睜眼時,氣質轉瞬變得溫和起來,方才的冷冽短暫得仿佛錯覺。

他點點頭應下來,單手托起橘貓,靜默地跟在他們身後,邊走邊摁太陽穴,看上去十分困倦。

池氏畢竟是雁城大家族,池老三身為池德明的兒子,住宅修得非常大氣。一路到別墅的綠植和景觀都是嚴格按照招財的風水來布置,別墅飛翹的屋檐上雕了複雜的文案,立着威武的瑞獸。

此時已經夜深,除了夜間必要的照明燈以外,其他燈都關了,整個別墅區靜悄悄的,只有池北望和圍繞着他的這幾個夜班傭人在走動。

離家二十年的兒子回來,家裏卻是這種模樣。客氣之外帶着疏離,疏離的同時又非常不客氣。

進了玄關,一個夜班女傭十分突兀地開口提醒:“二少爺,這貓給我吧,三少爺睡覺輕,受不了貓叫。”

女傭剛說完就被旁邊的同事拽了一下,她一擡頭,看見魏管家瞪着她。

她連忙低下頭,只是仍然不忿,小聲地辯解:“夫人還有三少爺今天去醫院陪護了一天,忙累了一天,我是擔心.....”

三少爺叫池睿,身份證上比池北望小一歲,是他弟弟,也是池老三除了池北望之外唯一的孩子。

凡長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池老三對兩個孩子态度的區別,傭人自然随家主的意願行事。這女傭面上怯怯,心裏卻十分看不起池北望。

黑燈瞎火的,女傭也看不清池北望的模樣,只依稀看見他帶了一只貓。

從鄉下帶回來的貓不也是土貓,她厭煩的不行,覺得魏管家看不清楚形勢。這土貓留下來,要是吵到了池睿,還會連累他們這幫值夜班的傭人。

女傭越想越覺得自己有理,希望池北望自己識趣。然而進門的新少爺看都沒看她一眼。

他無視了女傭,聲音淡淡:“我今晚睡在哪?”

女傭險些氣歪鼻子。

魏管家警告性地看了眼這女傭,轉頭對池北望道:“就在樓上三樓,夫人親自安排的,和三少爺在一樓,就在三少爺的對面。”

他有意強調了這是夫人安排的,想讓池北望感覺到夫人還是在乎他的。

橘貓趴在池北望手臂上睡得天昏地暗,池北望幾次想把它丢到行李箱上都沒甩成功。

聞言,池北望停下跟橘貓的拉鋸戰,目光從魏管家臉上一掃而過,假裝沒聽出來魏管家話裏隐藏的意思。

畢竟,不管是不是那位親自安排,待遇是不是跟池睿一樣,對他來說無關緊要。

“有勞了。”池北望道。

整個屋子裝潢複古高雅,到了三樓卻漸漸出現和整體風格格格不入的商務風裝潢。準是池睿的手筆。

不過池北望的房間規規矩矩,沒有按照三樓的風格來。

魏管家和值夜班的傭人本來想給池北望收拾東西。只是池北望的行李少的可憐,只有一個行李箱,他們面面相觑,都有那麽些尴尬。

池北望似乎沒有察覺,他推門而入,對魏管家說了聲晚安,就順手将門關上,把所有人都擋在了門外。

傭人:“......”

還有一堆事沒有交代的魏管家:“......”

池北望簡單研究了下房間。

雖然布置簡單了些,但是該有的東西都有。池老三也怕被人說閑話,所以明面上沒有苛待池北望什麽。

池小橘進屋以後醒了一會,此時懶洋洋地躍到床上。

如果有其他人在屋裏,這會兒準會驚掉下巴。因為這只貓用爪子拍了拍枕頭,口中居然冒出了小孩子的聲音:“那個姓魏的人還可以。”

池北望沒否認:“他心地軟,憐貧恤苦,是個好人。”

他邊說着,邊打開行李箱,順手将一個繡花錦囊丢進行李箱。他的箱子重,但只放了兩套衣服,一把扇子,其餘的都是香火,元寶金紙和朱砂一類的東西。

橘貓被他寒碜到了:“明天先去買衣服吧。”

“行。”池北望應了。

其實池家在這個房間的衣櫃裏放滿了衣服,都是當季的牌子。但池小橘扒開來看過,嫌寒碜,要麽料子不舒服,紮肉,要麽就是設計迥異,過于浮誇,不适合這個年齡段的年輕人,醜得貓都不樂意看,況且沒有一件是池北望的尺碼。

等池北望洗完澡出來,橘貓已經趴在枕頭上睡着了。

池北望調高空調的溫度,獨自到小陽臺上站了一會。他手指勾着毛巾,随手擦了擦發尾,眼眸輕眯。

他一直都知道網上流傳的雁城傳說不是空穴來風,如果有同道人到雁城四周走一圈,就會發現雁城被龍脈蘊養着,山環水抱,靈氣聚集。

只是他沒想到...

幽都居然就在這裏。

他确信自己來時沒有看錯,七月十五鬼門關開,正好就開在雁城大街,魑魅魍魉混跡在街上游人身邊。

鬼門關千年開一次大門,百年開一次小門,每次開放的時間有限,時間一到衆鬼歸巢。可是現在天邊微微發亮,雁城中心煙火氣氤氲,鬼氣卻依舊濃郁,沒有一點兒要消散的跡象。

想了想,池北望覺得自己幹站在這兒也琢磨不出什麽門道來,這才勾手拽上窗簾,回床上摟着橘貓睡覺。

只是大概因為遷居進陌生的城市,池北望這一覺睡眠質量一般。

雁城夏季伴随着一種擾人的蟲鳴,熱季花果盛開,不知名的紅果砸滿地,香氣在城市各個角落彌漫。

午夜,滿城花果緩緩生長,一根根柔軟的枝條伸出細嫩的爪,悄無聲息地纏繞攀附在植物上——這種名為菟絲花的草本植物不知什麽時候被帶入雁城的土地,它們生命力頑強,繁殖速度快,不經意就布滿了雁城各個角落,綠化部門清除了好幾年也沒把它們徹底從雁城的土壤中拔走。

靜谧的老舊巷弄深處,爛果子和蟲屍把這堆成了惡臭之鄉。

街燈年久失修,只有爛樓底下違規營業的幾家店鋪招牌照出幾縷廉價老舊的光,這樣的光在這個月光都照不進來的地方,照出了一雙鑲着細珍珠,絨面的精致高跟鞋。

漂亮的女人在唯一開着門的彩票檔口買了一包紙巾,彎腰擦拭掉高跟鞋上沾到的泥點,她右手手心朝下,好像輕輕搭在什麽人的身上。

“到底在哪裏呢?怎麽什麽都要我來找。”女人自言自語地說。

她的聲音又輕又柔,停頓了良久後,忽然溫柔無奈地笑了聲,商量似的:“寶貝兒,我們找過了。你爸比不在這裏,我們只好回去了哦。”

她話音落下,舊巷卻響起孩童的笑聲,笑聲混合進風裏,尖銳卻不如蟲鳴吵鬧,居然無人聽見。

......

池北望到達雁城,意味着池家人終于全部聚齊,繼承權拉鋸戰正式開始。

池德明現在病症一日比一日嚴重,醒來的時間越來越少,因此得知池北望已經進入雁城的消息後,他立馬通知律師團到醫院,又派助理喊直系親屬到醫院。

于是池氏人人緊張,池老三家別墅上下大清早便起來梳洗打扮做準備。

然而眼看日曬三杆,池北望的房間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武葉芳換完衣服下樓時,樓下仍然只有池老三和池睿父子倆。那個據說昨晚已經進門的大兒子至今沒有露面。

她冷眼看向魏管家:“他怎麽還沒有醒?”

魏管家解釋不上來,讪讪道:“我正準備上去喊二少爺。”

“趕緊去。”武葉芳皺緊眉。

客廳寬闊的沙發上坐着兩人,池睿坐在池老三對面,正仰着頭讓女傭幫他把領結打好。

乍一看,池睿的模樣和武葉芳很像,五官特別立體,雖然只有二十出頭,但是神情冷漠,十分成熟。

聽見武葉芳和魏管家的對話,池睿沉聲問旁邊的傭人:“他什麽時候回來的?”

傭人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這個他指的是池北望。

“昨晚,”傭人費勁地想了想,“大概淩晨三點左右。”

池睿面上隐隐不耐。

誰也不知道為什麽老爺子非要執着于把池家人全部聚齊,非得分給池北望一個繼承人競選的資格,難不成還指望那個在鄉下生活了二十年的土包子能扛得起家業?

“再過五分鐘,他還沒有下來我們就先走。”池睿說。

這話得到了武葉芳的贊同:“不能全家人等他一個,老二家都已經到了,我們再拖延下去不像樣。”

“不行。”池老三看了眼他們倆,眼裏有警告,語氣不容置疑,“我們一家人必須一起過去。”

武葉芳的表情登時變得特別難看,但她看了眼池老三,居然什麽都沒說。

池睿擰起眉來,他特別抵觸“一家人”這個詞。

自打他有記憶開始,池北望就沒有在他的記憶裏出現過。即使偶爾有人提起來,也只是有一個“生了病出去治病的哥哥”。

現在這個人要作為“在鄉下生活二十年後回來了的哥哥”而存在,具有實際性意義了,池睿便全身心都只剩下反感。

但池睿看向池老三,兀然發現池老三的神色有一層說不明的陰鸷,說不清是針對誰的。

想到家裏現在畢竟還輪不到自己做主,池睿把話咽了回去。

見妻子和兒子聽話,池老三的語氣微微緩和:“老魏呢,不是上去喊他了嗎?”

武葉芳氣上心頭,不想多說話,冷冷淡淡地嗯一聲。

客廳陷入難挨的沉默。

十幾分鐘後,樓上才傳來動靜。

池北望睡眼朦胧地下樓,身後跟着一臉緊張的魏管家。

他顯然梳洗過,水珠順着淩厲的面龐曲線劃到下巴。

身上穿得是款式最簡單的運動服,套了帶帽子的白色衛衣,清爽幹淨,仿佛鄰家晨起準備上學的大男孩。

唯一比較特殊的是,他衛衣的帽兜上趴了一只貓。

魏管家覺得場面一度十分尴尬。

武葉芳和池睿冷着臉,一點兒要打招呼的意思都沒有。魏管家再一看池北望,發現他更沒有主動打招呼的意思。

最後還是池老三率先打破僵局,向池北望介紹了武葉芳和池睿,這兩人才有了一點點反應。

池北望笑着點點頭,看起來很好脾氣,但是沒有開口喊人。

池老三只當池北望認生,沒有執着于這件事。

跟池北望簡單地說明情況以後,他拿出一張銀行卡交給池北望:“你先拿着這張卡,裏面有十萬塊錢。以後我每個月會往裏面打十萬塊零花錢,和你弟弟是一樣的。車庫裏的車你挑一輛喜歡的自用。”

他說着若無其事地朝池北望的帽兜看了眼,補充道:“對了,今天看完你爺爺回來,讓管家帶你去國貿,逛逛寵物店,買一只純種的寵物。”

池小橘:“......”

想當初每天一座小金塔,池北望看都不看一眼。現在區區十萬塊錢一個月,這人居然就妄想讓池北望換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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