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唐家
唐家
池北望把挑了半天的蔥扔進垃圾桶, 最後對着油光閃閃的快餐也沒吃下兩口,看着快餐的目光有絲絲生無可戀, 似乎不理解雁城為什麽會有比謝子督做的飯還要麻煩的食物。
他眼不見為淨地把快餐挪到一邊,垂眼翻出手機玩。
謝子督剛蹦出一個字眼池北望就自動在腦內把他剩下的話補全了。他不是第一聽謝子督說這類話,況且謝子督走的那天就公開透明地把規則說清楚,告訴他,撫養期結束了。
他把這幾個字拆開來兀自研磨過很多年,從困惑委屈,到恨之入骨, 再到嗤之以鼻。如今成人明事理, 卻仍懶得聽這些有的沒的。
到晚上,謝子督仍然沒有歇下來的意思。不過他百忙之中喊人從藥店買回來一模一樣的藥,往池爺邊上一撂。
池北望看了眼藥,掀起眼皮, 從謝子督的眼神裏讀出‘你愛待多久待多久,但別死在這’的意思。
池北望一頓, 彬彬有禮地說:“謝謝。”
謝子督:“......”
他搓着雞皮疙瘩回去工作,順手拎走躲在旁邊看熱鬧的兩只鬼差:“都處理完了是嗎?特別閑是嗎?”
他們剛走,橘貓就從池北望手臂底下鑽出腦袋, 問:“怎麽藥都拿過來了......先生,真的不回去了?”
池北望掰開兩粒膠囊吞咽下去, 手指搭在池小橘的頭上輕揉了揉, 認真地想了起來。畢竟藥送過來之前,池北望真的沒打算陪他們通宵。
跟謝子督開那一句嘴純粹是跑火車,他不信謝子督當真了。
晚上特辦處陰間物四處亂竄, 他一個沒有職位的活人這麽赤條條在這裏待上半宿,第二天可能要燒成白癡。況且池北望早把這個特辦處能去的地方逛了一遍, 這裏占地面積大,裝修古樸,但是除了辦公桌以外,絕對沒有能供人睡覺的地方。
池北望琢磨着謝子督的意思,将藥店的塑料袋放在手心掂了掂。
等蘇白面加班結束,池北望走出來,笑眯眯地問蘇白面要不要送他一程。
蘇白面受寵若驚:“真的可以嗎?”
“沒什麽不可以的,天畢竟晚了,你一個人這麽走不安全。”池北望笑了笑,“等我一會。”
說着,池北望拿出兩根香,從特辦處的幾個盆栽中分別借了一點泥土,裝在一次性紙杯中。
只見他攏着手心,認真地點燃兩根香,随即無奈一笑:“出門倉促,沒帶多的。下次一定請大家吃好的夜宵。”
池北望難得有這麽寒碜的時候,這兩根香還是從車的犄角旮旯裏翻出來的。
衆鬼差齊齊醒神,楚蓉神清氣爽地從他身側過來:“你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就好了,這麽客氣作什麽?”
池北望唇角輕抿,目光從楚蓉身上掃過,又端了杯水進辦公室,放到謝子督的辦公桌上,推着紙杯,挪到謝子督面前:“我明天再過來。”
謝子督掀起眼皮:“貴公司已經倒閉了?”
“下班之後過來。”池北望輕抵了一下桌面,傾身在謝子督身前一頓,“就算倒閉了也沒關系,我投求職簡歷到你這裏怎麽樣?”
謝子督嗤笑一聲:“我們這聘不起您。”
“不要錢。”池北望屈起一根手指,在謝子督面上隔空一指,“他們頭兒晚上陪我回家睡覺就行。”
雖然此睡是單純的字面上意思,但放到池北望嘴裏含過再吐出來,幾乎是沖着臉扇的調戲了。
謝子督臉一拉,不等他動手,池北望審時度勢地後退好幾步,挂着車鑰匙的手跟他揮了揮,心情極好地說:“明天見。”
車從特辦處門口開走,載走了蘇白面。
第二天池北望果然踩着下班的點來了,車上還載着跟同事換了班的蘇白面。
蘇白面一手提着打包來的晚餐,一手提着一袋香塔,暈乎乎地跟在池北望身邊進去。
池總換了一身金貴的行頭,行走時身上有股幽暗的檀香,放在特辦處裏走到哪都散着令鬼癡迷的金光。
楚蓉牙疼地看着同事往池北望身邊獻殷勤,趁着池北望被圍着,一頭溜進謝子督的辦公室,探頭問:“老大,你說小郎君這态度是把你當爹還是把你當那啥?哪有兒子拿這種哄小姑娘的法子來獻殷勤的!”
她自打知道那事之後,以前對池北望起過的歪心思都團巴團吧扔到了犄角旮旯。每次想到池北望就跟想到大太子一樣。
雖然他們閻王一系不走親緣繼承制,從來沒有過太子那玩意兒。
然而心裏想的是一回事,看到的又是一會兒事,她心裏把池北望看成大太子,當面時總覺得池北望是奔着把謝子督拐上床去的,怎麽看怎麽別扭。
“爹只有你一個閨女。”謝子督說着擡手示意楚蓉噤聲。座機掐着時間響起——某個時常被迫過陰間作息的部門對比出結果,順便請求他們幫忙調查唐氏。
特辦處無法存在于尋常人的視線範圍內,和公安是合作關系。天下太平時相安無事,碰上特殊情況才會派專人跟他們聯系。
後來科學成了主流,于是那邊能跟他們聯系上的專人越來越少了。每次不得不聯系特辦處時都不情不願的。
這次是因為,他們沒有在現場找到唐越銘的痕跡,找了各個唐越銘可能去的地方,都說唐越銘不在,唐家人直接報了失蹤案。
他們的人過去接觸家屬,發現唐家內部自己吵了起來。唐越銘的母親一直在哭,唐越銘的父親堅持地說是家裏養的妖孽把他兒子給捉走了。
他們登門一查,才知道唐氏供養胡仙,唐父說的妖孽指的是胡仙。
一陰帥道:“胡仙?那只二尾狐不是妖嗎?他們把妖當成胡仙供着了?”
“正好把于霜霜和二尾狐帶出來。”趙仇說。
謝子督摸了一根煙叼着沒點,他擡眼看看時間,幹脆地一招手:“現在過去。”
“那小郎君怎麽辦?”楚蓉下意識問。
池北望靠在門口,安安靜靜地将視線投向謝子督。此人的知情識趣體現在方方面面,到這種時候,他便完全把決定權交了出去。
謝子督目光往他過分乖巧的面上一落:“跟也可以,但你沒有工資。”
池北望心裏拖長音啊一聲,睫毛乖巧地垂下來,掩去差點蹦出來的驚奇。
“沒有也沒關系。”池北望說。
謝子督:“別的也沒有。”
池北望沖他露出一個溫雅又無害的笑:“沒事,你坐我車?”
他态度突然來了這麽個三百六十五度的轉變,謝子督左右眼皮都跟着蹦跶了起來。楚蓉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頗覺心梗地別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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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風高,裝神弄鬼天。
唐越銘結婚以後從唐家主宅搬出,和田沁住在附近另一棟別墅,此時別墅被警戒線圍繞,家具被封起來保持原樣,傭人被暫時拘帶去問話,以至于偌大的宅邸裏沒有幾個人影,還有白布飄飄,空得吓人。
“特辦處。”趙仇打開車窗,遞出證件。
警方确認過證件,升起車攔。
“對了。”趙仇喊住要走的警員,問,“裏面還有人嗎?”
“沒有,清空了。”
“哦。”趙仇重新追問一遍,“一個人都沒有嗎?”
“......”
警員的表情變得古怪起來,猶猶豫豫道:“下午進去排查過一次,應該,可能沒有?現在或者當時沒有,我們沒有看見其他人......”
眼看警員逐漸變得神神叨叨,謝子督拍了下趙仇肩膀。趙仇連忙止住話頭:“好的,我們知道了。”
如警方所說,別墅內聽不見人聲,見不到人影。進門可以看見客廳的沙發上方挂着一副和沙發等寬長的九尾狐畫像。
坐西朝東的牆側修建有仙堂,堂上放着一個長了九個狐貍尾巴,盤腿而坐的男人雕像。插上的香火燃燒到三分之一處,被人為熄滅。
一陣穿堂風吹過,香燭居然晃動了兩下,将客廳襯出了幾分陰沉。
謝子督目光掃過那個形狀詭異的狐仙像,躬身撚起桌面一張燒了一角的紅紙。紙面有股香燭味,剩下幾個黑色毛筆寫的字,從上到下依稀是:胡三百七十八太爺,胡三百七十九太爺,保家仙之位。
謝子督眼角跳了兩下,又看了眼修建富麗的仙堂:“......”
家仙這千年來繁殖艱難,別說三百七十八太爺了,狐仙到現在都只有五十位不到。這唐少爺真是八擡大轎請了妖物進門。
楚蓉帶陰帥上樓迅速搜羅一圈,沒過多久,她帶着一袋子東西下樓,朝謝子督靠近,低低喊了聲:“老大。”
謝子督往她打開的袋子裏一掃,看見了兩具嬰骸。
生死簿的識海掃過兩具嬰骸,其中一個正對上被罰惡司關押的那一只,死亡時間不超過三年,另一個靈魂印記徹底消失,找不到。
“走的時候記得給門口的同志。”謝子督看了一眼就不看了,“這種案件不歸我們管。”
“是。”
趙仇眉心劃傷似的冒出一條小小的紅痕,紅痕漸漸向兩側擴開,形成眼狀。随着第三只眼睜開。
趙仇的五感擴到極限,仔仔細細地圍繞着仙堂轉了一圈,此時他總覺得在這個房子裏有一股半是熟悉半是令他厭惡的味道,但那些東西總是像隔着一層擋板,讓他感受得并不真切。
他正想着,旁邊傳來謝子督的聲音:“怎麽了?”
趙仇面色凝重,下意識往池北望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壓低了聲音:“......那個東西好像在這裏出現過。”
謝子督眸色一凝,忽地聽見蘇白面高聲喊:“老大,釘在葉嘉羽身上的魂釘找到了。”
蘇白面進門後就抱着電腦坐在沙發上,劈裏啪啦地敲個不停。同被歸類到‘手無縛雞之力’群體的編外人員池北望攜橘貓謹遵謝子督的叮囑,要麽跟在蘇白面旁邊,要麽乖乖坐在沙發上,絕不亂碰亂動。
此前他從未聽說過魂釘這件事,便支着桌子躬身去看蘇白面的電腦上拉出了三條線的坐标網,問:“在哪?”
說這話時,池北望心跳急促地跳了起來,手心隐隐傳來灼燒感,捏緊的符紙冒出絲青煙。
蘇白面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動,很快解析出一個明确的地址,他嘴唇顫了顫,整個人一震,迷茫地擡起頭看向天花板:“在......在這?”
話音未落,池北望猛地環住蘇白面的腋窩兩側往上拔。
同一時間,一片陰影籠罩住他們,狂風暴雨般砸落,池北望拖着蘇白面迅速往外沖。
陰影似乎無實體,能穿透人體,但濺起的碎屑卻如有實質地砸入人靈魂深處。
池北望頭疼得發緊,腦中嗡嗡作響,恍惚聽見一陣仿佛要刺透耳膜的動物啼哭聲,還聽見橘貓尖銳憤怒地吼了一聲。他有一瞬間幾乎以為自己已經脫離了人的形态,但沒敢松開蘇白面,只能竭力将自己朝後墜去。
一個人猛地将他拽入懷裏。
池北望手心一松,順勢撒了滿手心的灰燼。
他抓緊來人手臂,心有餘悸地想,好歹沒摔到沉了一天灰塵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