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心軟

心軟

“緊急播報, 緊急播報!”

“南大橋前方路口發生重大連環追尾事故,請經過車輛及時繞行!”

“緊急通知, 現和平大道,南大橋已封停,請前往車輛及時繞行!”

十字路口一輛的士惡意變道,導致其後運送鋼管的大型運貨車車輪滑道,撞上一輛預備拐彎的越野車,貨車司機被駕駛艙擠壓當場喪命,而越野車一半車身陷入車輪底下, 經過一次小爆炸後已經沒有原來的形狀, 黑色濃煙滾滾蔓延。

交警四處奔散,聲嘶力竭地疏散交通。

車道上鳴笛聲成片,這條道路徹底堵死,很多車主不得不棄車下來。

池北望一言不發地推開車門, 然而腿還沒邁出去,謝子督已經下車把他推了回去, 連着貓塞進池北望懷裏,推上車門,手從車窗伸進來對着池北望額頭一推:“在裏面待着。”

池北望眼角一抽, 一句我已經退燒了還沒說出口,謝子督在他視線裏就只剩下一個背影。

他張望了一眼, 覺得這個背影跟很多年前謝子督把他丢在五福村那時候相似感太重, 不适應地收回視線,躺到座位上。

救護車和警車借道呼嘯而過,迅速展開救援工作。

遭牽連的車主們聽着車載廣播播音員波瀾不驚的聲音, 看着前方扭曲成畢加索風的畫面,一陣毛骨悚然, 都知道越野車內無論有幾人都不可能在爆炸中生還。

一輛摩托車驚險地剎在路岔口,蘇白面猝不及防地往前倒,滑出去那一瞬間被楚蓉穩穩地拽住。

他們錯愕地擡起頭,瞪着不遠處的濃煙。

傍晚,東區特殊辦事處總局,生人死鬼來回穿梭,忙得顧頭不顧腚。

熒幕實時轉播新聞案發現場的采訪狀況,和平大道一條公路整條攔停。

據說,事故撞毀的越野車是唐氏集團唐越銘三十歲生辰時收到的禮物,但凡對唐越銘的花邊新聞有研究的都認識這輛花裏胡哨的車。

至于當時車裏坐了誰,死者有誰,目前還在查,且暫時不向外公開。

一只至少三米長的老虎從罰惡處裏走出來,重磅的虎掌跨過門檻,不小心蹭掉了木質地板一塊脆弱的角,忽然看見茶水間一個小板凳上蹲着一只富态的橘貓。

理論上來說同屬一科目的兩個生物大眼瞪小眼原地戳了幾秒。橘貓率先轉身,社恐一樣拒絕跟它有任何交流。

“那邊的人還不知道,說屍體碎成了爛泥,拼不出人樣,他們要對比基因才知道死的是誰。”楚蓉拿起卷宗拍在老虎身上:“你怎麽才來。”

趙仇一愣,整個軀體出來邁出罰惡處之後化成人形,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起來:“唐越銘沒死,他的魂燈還在。”

“這樣,那看來他不是被‘偷’走了。”楚蓉松了口氣,“不過找人這個事暫時不歸我們管。”

趙仇:“我知道。”

他說着擡頭看向熒幕,白色的投影屏旁,同樣的高度處,牛皮卷紙卻呈現出一個女人的圖像,女人半跪着正面匍匐在地上,背脊被劃開,骨肉向兩側翻轉,側臉貼地,鵝蛋臉變了形,眼窩黑洞洞的——這是靈魂被撕碎的模樣。

是養怨靈被反噬的典型症狀。

那輛車正是唐越銘和田沁離開山莊時乘坐的車,但是不知道因為什麽緣故,唐越銘不在車上。怨靈反噬到田沁身上時禍及他人,越野車司機和随行保姆,貨車司機死後直接進入輪回道,而田沁由于靈魂被撕碎停滞在原處。

她供養的那只怨靈本應該在場,卻不見蹤影。

田沁的個人生平被刻到生死簿上,這個女人的生平看上去非常簡單,她的家庭一直溫飽,直到幾年前父母做生意初次走上人生大運,之後家庭一路富裕,做什麽生意都能做成。

大概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接觸怨靈。

一直到這裏都很清晰的記錄,到了田沁婚姻這一段,卻只潦草地出現了田沁和唐越銘的結婚日期。

謝子督目光停在那一片空白上,眉頭皺緊。

這種巧合讓人不可避免地聯想到被抓過來後靈魂印記被洗得一幹二淨的怨靈。

趙仇正準備進謝子督辦公室,餘光不小心瞥到一截貓尾巴,便看見搭着薄薄西裝,就穿着身睡衣的池北望靠在謝子督養了很久的一盆蘭草旁邊。

他吓得蹬蹬後退到辦公室外,側頭對楚蓉問:“別的先不說,那位是怎麽回事?他怎麽也跟過來了?”

“跟着老大一起來的。”楚蓉大眼睛裏晃起雙碧綠的豎瞳,奇奇怪怪地說:“等會兒跟你說個事。”

她推開趙仇,先進門把鬼差整理過的文件放到辦公桌上,出辦公室後拽着趙仇擠到蘇白面的辦公桌後面。

地府當差者人手一本契約錄,在地府作為最高條例存在着。這東西是歷代閻王手寫的,歷代閻王中有些性子大大咧咧,諸如‘盡量不要脫褲子放屁,如果你實在喜歡也沒辦法’這種屁事都會往裏面寫,所以這本東西現在比牛津字典還厚。

但它存在的形式雖然看上去像個玩笑,裏面的條例卻又真正的約束效應。

趙仇迷茫地看着楚蓉翻出那本契約錄,尖利而細長的手指在書頁上飛快翻動,最後卻停在了前一百頁。

上面有一行字:“撫養神飼後人到有自保能力,宜一刀兩斷,忌幹擾神飼後人的生活。”

右下角印着二世閻王子包的刻章。

“我在幽冥茶館裏待了很久,正好聽見崔判官跟人說到這個,想起來了這事。”楚蓉的指甲刮過那一行字,“老仇,你記不記得老大有一年自己出外勤,順手撿了一個小家夥養。”

“記得。”趙仇一點頭,“本來那時候你應該跟老大出外勤的,但是你借口發/情期,不出外勤,躲在花街勾搭新鬼。”

楚蓉:“......”

她卡着沒說下去,倒是趙仇自己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你是說池總就是那個小家夥?”

楚蓉肩膀誇張地一聳。

這下換趙仇傻眼了。

晚飯時間,蘇白面拎了一份外賣進來分給池北望,好奇地問了一嘴:“池總今天不用上班的嗎?”

“生病了。”池北望一頓,後知後覺地捂着唇別開臉咳嗽。

辦公桌上入定的男人第一時間看了過來:“讓你先回去,非要坐在這裏吹涼風,什麽毛病。”

蘇白面冷不丁聽謝子督生氣一般說話,吓得一哆嗦。

偏偏池北望好像沒覺察出不妥似的,一點兒不受影響。他從塑料袋中挑出筷子,邊說:“我做不出同居第一天就把你一個人丢在外面加班這種沒風度的事。”

蘇白面一悚,吓得奪門而出。

謝子督涼涼的視線從辦公桌那邊直刮過來,停在池北望好看的鼻峰上:“我什麽時候答應你了?”

池北望似有似無地笑笑,卻沒回答這事,岔開了話題:“可以結案了嗎?你們打算什麽時候去找于霜霜?”

謝子督抱着胳膊看着他。

池北望:“第二次了,你們這個工作效率不行的樣子。”

謝子督這下應了:“确實不行。”

池北望聳了下肩,他仿佛只是随口調侃,調侃完便知情識趣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拎着貓安安靜靜地蹲到一邊去吃飯。

謝子督在這種安靜中看了一會宗卷,忍不住偏頭看向池北望。

池北望不吭聲時的模樣頗具欺騙性,柔燈把他整個人照得特別乖,讓人有伸手撫摸他的沖動。

辦公室的桌子低,池北望的長腿委屈地擠在縫隙之中。貓趴在他身側睡覺,他舉着筷子挑蔥,一邊低頭撚去衣領上沾到的一根貓毛。

謝子督思緒亂了一瞬。

閻王上任時,手握好幾本簿子,和陰陽生死簿放在一起的另一本記載了人間供養的上神,山野的精怪,各類偏門古怪的門派傳人。只有招財貓那一欄目特殊,橘貓的畫像剛剛出現,轉瞬就變成了黑白兩色。

他不得不前往五福村查探情況,路上誤打誤撞撿了個漂亮小孩,小孩就跟那橘貓一樣,生命跡象淺得不行,随時能消失在人世間。

他為了保住神貓一系,索性把小孩一道提進五福村,沒想到正好契合上了。

小孩聰明機靈,偶爾調皮,還有一點讓人頭疼的執拗,但總歸是讓人挂心的。

後來就長大了,幹淨,斯文,有着恰到好處的青春蓬勃和讓人眼花缭亂的帥氣,嘴裏時不時會冒出一兩句似是而非的甜言蜜語,是特別招人喜愛的類型。

謝子督就是親自養過池北望幾年,才比任何人都深刻地知道池北望的可愛之處。他有一瞬間被這種朦胧的乖巧哄得心坎極軟,嘆了口氣:“池北望。”

池北望含着飯,含糊不清地‘嗯?’一聲。

謝子督頓了下:“......其實無論你生活在什麽樣的家庭裏,等到你少年成長,或者成家立業,都會離開家庭成員,聚少離多,這些是普遍會發生的流程。人的一生本來就在做加減法,前半生做加法,後半生做減法,減到最後,就算是親密了很長時間的家人也會慢慢變成親戚。但是牽挂不會因為這些減少。就算我不留在你家裏,也......”

他話沒說完,就見池北望漂亮的眼睛彎了個戲谑的弧度,擡眼漫不經心地朝他看過來:“也會怎麽樣?”

“......”謝子督別開眼,面無表情地喝了一口水。

乖巧的濾鏡一旦破碎,心軟就成了個匪夷所思的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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