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深夜, 冷月,孤燈。

清冽的酒入喉冰涼,如鈍刀子一般,一遍又一遍割過上官藜的咽喉。

上官藜身子霍然向後仰倒, 她仰卧于坑坑窪窪的土地, 任由地上的石子重重硌在後背的肌膚之上。

或許情愛就是這樣, 一層層割開血肉, 傷及筋骨, 再将心髒磨砺地鮮血淋漓。

對于遲鈍者來說,直到心被對方偷走,那些筋骨和血肉, 那些之前受過的傷, 才開始感到痛。

放不下的究竟是什麽呢?

或許是初見時似是而非的驚鴻一吻, 危難時倉促之下的緊緊相擁,抑或是黑夜裏一趟趟來回搬運的樹苗,日光下一次次專心攻克的劍法,一點一滴彙聚成江河湖海,日積月累地澆灌着她的心田, 直到她的心徹底臣服于她。

這些永世不能忘的回憶中,除了她以外,還有她的她。

上官藜想, 不能怪她的小王, 從頭至尾都是她一廂情願而已。

她雖然恨着王瑾玲将她騙得好苦, 卻又狠不下心來徹底将王瑾玲忘掉。

雷霆震怒是她,長籲短嘆也是她;咬牙切齒是她, 肝腸寸斷也是她。

上官藜甚至在想,倘若王瑾玲還願意再回到她身邊, 她情願繼續被她騙着,哪怕被騙一輩子,也好過此生不複相見。

哪怕把心都挖給她,叫她親眼看看,這顆心因她而多出了幾道傷疤。

上官藜忽然扔了酒杯,坐直身子。

腦中嗡的一聲,豁然開朗,頓時清明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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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悟了。

王瑾玲既然回了北嘆霜那裏,那她只要去找北嘆霜,便能見到她了?

既然她已被騙走了一顆真心,此局輸贏已成定局,莫不如堂堂正正去北嘆霜面前認個輸,說不定北嘆霜大發慈悲,還能把王瑾玲還給她。

她認輸。

上官藜這個想法一旦在腦海中出現,便再也按捺不住了。曾經被她最珍視的高傲的尊嚴,此刻在她眼中簡直比不過王瑾玲的一根手指頭,哪怕是尊嚴被北嘆霜這個死對頭狠狠踐踏,她也想再見到王瑾玲。

上官藜清醒了,上官藜振奮了,上官藜突然覺得她那從來高昂的頭顱,偶爾為着王瑾玲對別人低一低,也不是不可以。

上官藜決定現在就立刻出發,去北蕭宗,找到北嘆霜,向北嘆霜認輸,把王瑾玲找回來。

打開結界,重新推開盟主堂的大門,上官藜忽然意外地瞥見牆角邊蹲了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

看見她從盟主堂裏走出來,那人影從牆角邊砰一下彈跳起來,幾乎喜極而泣:“師父,你終于肯出來了!”

“何事如此驚慌?”上官藜頓感不妙,直覺又出事了。

溫沐陽的性子她最了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連她都徹夜不眠地守在門口,定然是烈火盟發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果然,溫沐陽下一句話便爆出了一個驚雷:“王瑾玲現下被困在萬妖谷,師姐昨日去萬妖谷救她,也被困住了!”

上官藜心中一驚,趕緊追問:“怎會如此?”

溫沐陽猶豫道:“具體我也不清楚,只是現在師姐和王瑾玲都危在旦夕,其餘長老們實力不濟,暫時還未能闖入萬妖谷實施營救,師父,只能靠您了!”

話音未落,上官藜的身形已然竄出去老遠,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溫沐陽胡亂地擦了擦眼淚,也往萬妖谷的方向趕了過去。

與此同時,萬妖谷內,一片霧霭之中,王瑾玲茫然無措地看着四面白茫茫的大霧,不辨方向,在彎彎繞繞的山谷裏徹底迷了路。

當日她剛剛踏出烈火盟的大門,還未看清面前的路,便被不知從哪裏刮過來的一陣妖風吹到了這裏,吹得她七葷八素的。等她站起來的時候,眼前的景象就已經是這樣完全無法辨認的情形了。

在被困的初期,王瑾玲嘗試過使用神行訣,奇怪的是,無論她往哪個方向指,最終都會被神行訣送回到原處。

面對這種在她原先的計劃中完全沒有考慮過的新情況,很顯而易見的,她意識到自己被困在了某個法陣中。她若是一直找不出破陣之法,便會一直被困在這裏。

王瑾玲這幾天已經在這片白色的霧氣中來回轉了好幾圈,卻沒有發現任何破綻,到的此時,她也只能感嘆一句,認命吧!

王瑾玲緊挨着一處山壁在地上坐下來,從口袋裏逃出最後一塊幹糧,放在嘴裏嚼了嚼,咽下了肚。

穿越這件事本身就挺玄乎的,能活多久全看運氣,至少她抗争過,也沒什麽可後悔的。

對面的山崖下忽然傳來一點響動,王瑾玲敏感地豎起了耳朵,努力辨認着聲音傳過來的方向。

她在這片山谷中待了這麽久,四周一直都靜谧無聲,仿佛方圓幾裏只有她一個活物,別說是活人了,就連妖獸都沒見到。

此刻傳來的細微響聲,難道是有人來了?

是來救她的嗎?

盡管這個想法很不要臉,但是王瑾玲不得不承認,她在最開始的時候,心中曾經也是盼望過上官藜會來救她出去的。

不過這個想法很快又被她自己給否決了。

臨走前她在上官藜的茶水裏加了料,上官藜此時此刻只怕是早已對她恨之入骨,看見她的屍體說不定還會踩上兩腳,怎麽可能會來救她。

除非上官藜瘋了。

剛才那一星半點的聲音聽起來離她這裏還有段距離,王瑾玲索性閉上眼睛,保存體力。她想好了,萬一來人是救她的,她就跟着走,萬一來的是妖獸,她就等死。

一錘子買賣,買定離手。

不久後,那陣不知是敵是友的異響聲由遠及近,逐漸移動到了王瑾玲面前。隔着白色的大霧,王瑾玲的視野中出現了模模糊糊的一團紫色的影子。

看清來人身形,王瑾玲不禁喜上眉梢,騰一下站起了身,激動地大喊:“元瑢長老,我在這裏!”

元瑢在此時出現,當真讓王瑾玲又驚又喜。看見救兵來了,她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甚至連肚子都感覺不到饑餓了,她有一種撿到一張複活卡的奇妙體驗,瞬間感到自己滿血複活了。

然而元瑢的身影越來越近時,王瑾玲卻意識到事情貌似沒有她想象的那麽簡單。

元瑢正手執長劍浴血奮戰,身邊圍繞着一群不知名的兇惡妖獸,她一邊艱難地應付着源源不斷撲過來的妖獸,一邊努力朝王瑾玲這邊移動。

那些妖獸身體周圍環繞着一層黑氣,從遠處看,便是黑壓壓的一團濃霧中裹着一個紫色衣袍的身影。

元瑢在打鬥中分神瞥了一眼王瑾玲的狀況,驚訝地發現王瑾玲身邊居然連一頭妖獸都沒有,她不禁一愣,随即一個收勢就要從來時的路往回走。

然而已經遲了一步。

盡管兩人之間仍有一定距離,但之前圍繞在元瑢身邊的妖獸似乎突然發現了王瑾玲的存在,其中一兩只身姿矯健的妖獸直接朝着王瑾玲的方向生猛地撲了過來。

“救命啊!”

那妖獸雙目赤紅,身上披着一層魚鱗狀灰黑色鱗片,四只爪子的指甲上沾着幾絲紅血絲,着實面目可憎。

王瑾玲法術低微,勉強應對了幾招,就險些被妖獸一口咬斷手臂。

打不過這些妖獸,她無奈之下只能拼命奔逃,但是她左右為難。

她不能往元瑢的方向跑,因為元瑢身邊聚集着更多妖獸,可是她也不能往元瑢的反方向跑,因為那樣她更是小命不保。

元瑢擡眼看見王瑾玲身陷險境,低喝一聲:“不要讓它們近身,堅持住,我會救你出去!”

王瑾玲趕忙應了一聲:“是,多謝元瑢長老。”

這一場打得着實艱難,越來越多的妖獸被新鮮血液的氣味吸引過來,加入戰鬥,而元瑢和王瑾玲兩人身上早已是傷痕累累,氣喘籲籲,倘若再這樣下去,不出一個時辰,她們必定會成為妖獸們的盤中餐。

眼看突圍無望,元瑢奮力砍翻了身旁靠得最近的兩頭妖獸,一個旋身來到王瑾玲身邊,突然湊近王瑾玲的耳朵,對王瑾玲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元瑢說:“出去以後替我轉告師父,元瑢此生愧對師父的教誨,不求師父原諒我,但求師父忘了我。”

“啊?你這是什麽意思啊……啊啊……”

王瑾玲話未說完,耳邊忽然平地刮起了一陣呼嘯的風聲,緊接着腳下湧現出一股大力,自下而上将她托起,直接将她旋轉着掀飛了出去,随即便是一陣天旋地轉,天翻地覆。

一道人影在空中劃過一條長長的弧線。

頭暈目眩中,她勉力睜開半只眼睛,朝着下方越來越遠的紫色身影大喊:“我不做傳聲筒,這話還是你自己親自跟盟主說……”

王瑾玲這一飛便飛出去很遠,她暈頭轉向地懸浮在半空中,低聲喃喃:“元瑢長老,你可一定要活下來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砰”一聲巨響,王瑾玲重重摔落在地。

糟糕的是,她依舊能隐隐約約聽見妖獸的怒吼聲,她心中明白,她并沒有徹底擺脫妖獸的追擊,妖獸很快就會再次被她身上的血液氣味吸引過來。

接下來很久很久,王瑾玲仿佛對時間失去了感知能力,她機械地一遍又一遍重複着擊退妖獸的各種招式法術,妖獸卻總能順着她的氣息繼續找到她的蹤跡。

天黑了,王瑾玲的眼睛也快要睜不開了。

但她還在堅持,盡管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等待着什麽。

她的身體幾乎匍匐在地上,血管裏的血液在源源不斷地流失,逐漸凝結成刺骨的冰塊,凍得她瑟瑟發抖。

最後一刻,她仿佛又看見了似曾相識的光。

那般霸道地排山倒海而來,沖破一切桎梏,急速延伸至她的身邊,點亮了她的最後一絲神志。

她顫抖着,朝那人伸出手,竭盡全力露出一個最好看的笑:“你終于來救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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