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像他這樣的人沒有心
第13章 像他這樣的人沒有心
晚上回來的梁硯不知道發什麽瘋,把我摁床上做得特別狠。
他也不說話,又像之前的某天一樣想懲罰我一樣不開燈。
月光從窗簾裏露出來,在我的視野裏一晃一晃的,像是要碎掉的水銀。
我在教室裏打碎溫度計時,慌亂無措時,看着地上的跳動的如同銀豆一般的液體,也覺得它們像是天上掉下來的月光。
那東西很漂亮,漂亮得我想摸一摸它。
我在講臺邊蹲下身,想去撿那地上的水銀,一道冷冷的聲音從教室的後門傳進來,比那月光還要冷冽。
“有毒。”
他似乎是覺出自己的聲音有些僵硬,像是不太自在地清了下嗓子,“你,別碰它。”
我明白他是好意,但是莫名其妙覺得自己被小看了。
我肯定知道那是有毒的吧!
我去教室衛生角拿了處理水銀的東西過來,蹲在地上慢悠悠地收拾着,卻發現他依然站在空蕩蕩的教室裏,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
我感覺身上有些發毛:“那個,我知道這是有毒的,我已經妥善地進行處理了。”
我沖他露出個笑容來,沒想到對方看向我的目光在瞬間就冷了,甚至從凝視變成了飽含着銳利的審視。
“少自作聰明。”
他從教室的後門慢慢地走到講臺邊,慢慢地站在我旁邊。
我聽見他這樣對我說,聲音很平靜,只是讓人感覺很不适,“在我面前耍花招,你是想找死嗎。”
……?
打碎溫度計叫什麽耍花招?
這種私立的貴族學校裏還有這種規矩嗎……
我本來是不能夠來這裏入學的。
被林家騙得團團轉的母親信了林家那些人的鬼話,林家硬是把我認了回去。
林家家大業大的,面子上抹不過去,于是就算我是私生子,也被送進了這所學校。
我深知我惹不起這裏的每一個人,第一個星期一切都還風平浪靜,雖然這裏大部分同學都對我抱有敵視的目光——其實仔細想想也很正常,能在這裏上學的都是大家大戶,基本上都有正室和小三之間的龃龉。
這裏的孩子大多都是正室的孩子,天然地便瞧不上私生子這種産物。
不過忍忍也就過來了。
演戲對我來說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是吧,人生如戲,演演就過去了。
我非常溫馴地低下頭,退後一步,向這位不知道什麽名字但一看就不好惹的少爺說:“抱歉。”
我不知道這樣能不能讓這位少爺熄火,又補充了一句:“是我的錯。”
确實是我的錯,要是我不打碎溫度計,我也就不會認識梁硯。
雖然只是早晚的問題,但我此時此刻還是忍不住去怪那個無辜地碎在地上的溫度計。
畢竟認識梁硯,對于我來說,真是今生最大的錯誤。
……
一早醒來的梁硯往我嘴裏塞了什麽東西,我以為是吃的,下意識地想咬,卻咬到了梁硯的手指。
“嘶。”梁硯的聲音很輕,語氣似乎不善,聽上去就像哄騙小紅帽的灰太狼,“溫度計,別咬。”
我心裏那股叛逆的勁兒就這麽上來了,我還以為是夢裏,下意識地想逞逞威風,沖上去叼着梁硯的手指就狠狠地往下咬——
“林、然。”
梁硯臉上那萬年狐貍的笑終于挂不住了,“別睡了。”
我被這麽一推終于醒了過來,幾乎是睡眼惺忪地從床上骨碌地爬起來,結果一個天旋地轉差點被摔下去。
梁硯接住我,把溫度計遞過來:“你發燒了。”
“啊?”我模模糊糊地不清楚,眼前也各種光影陸離依稀還在夢裏,湊過去用嘴含住了溫度計的一頭,剛想閉上眼再睡一會,卻發現梁硯沒有松手。
我使了使勁兒,梁硯那邊卻一直沒松,正當我疑惑不解地睜開眼睛時,我聽見梁硯像是嘆了口氣,親密而又細碎的吻落在我的額頭上。
我呆住了。
嘴裏的溫度計沒叼住,滑了下去,就在我以為它要粉身碎骨壯烈犧牲的時候,梁硯眼疾手快,把體溫計撈了起來。
我還困在剛才梁硯落在我額上的親吻裏,此時已經全然反應不過來,整個人都手足無措道:“對不起,先生,我……”
我甚至不知道腦子是不是抽了,下意識地就說了一句,“這個要是碎了,裏面的水銀是有毒的。”
等說完我才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傻話。
體溫計沒有碎,水銀也沒漏出來,而且曾經提醒過我的梁硯,更不可能不知道水銀是有毒的。
只是我下意識以為他要用手去碰它。
我在……擔心他。
梁硯沒說話。過了片刻,他才說道:“嗯,我知道。”
他用軟布仔細地擦拭了體溫計後又幫我放進嘴裏,讓我量體溫。
他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麽:“我有一個弟弟,之前就誤食過水銀。”
梁硯從來沒和我說過家裏的事情。
他太獨了。獨到他從來也都像是一個獨居動物,親情在他身上幾乎是一個遙遠的詞彙。
如果他不這樣主動說起來,我甚至會以為梁硯是從石頭縫裏自己蹦出來的。
就在我想說些什麽的時候,因為低燒而混沌的腦子此時卻因為某片記憶的蘇醒而突然變得清醒起來。
我想起了什麽,整個人都為之一悚。
——那個傳聞。
關于梁硯弟弟到底是怎麽死去的傳聞。
我不敢擡頭去看梁硯,心裏忐忑不安,不知梁硯要如何和我提起他最避忌的往事。
但就在我以為梁硯會接着往下說的時候,梁硯卻突然停住了。
“我走了。”梁硯看了一眼溫度計上的溫度,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我一會讓人給你送上藥來。”
他幫我塞了塞被角,手指覆上我的眼睛,“再睡一會。”
我不想閉上眼,甚至想坐起身,想說些什麽讓梁硯看上去不那麽難過。
——大家都說是梁硯逼死了自己的弟弟。可如果真的如同傳言所說,梁硯在提起他的弟弟時,為什麽會顯得那樣難過?
他看上去冷心冷情,即便後來嘴角帶笑,但笑意也從未到達眼底,就像所有人說的那樣。
他沒有心。
“你說他嗎?我勸你,最好離他遠點。”
課外的社團活動裏,和我一起報名了的同桌周玉朗幫我擺好畫架,站在我身旁低聲向我介紹,“他是梁硯,是梁家的公子。”
我“哦”了一聲,心想這種人我确實是招惹不起,更別提我的身份是多麽的卑微又尴尬。
我也沒想過要靠近他。
“他……做事情很絕。”周玉朗猶豫了一下,神神秘秘地開口,“你知道麽,他有個弟弟,但是被他逼死了。”
“什麽?”
“你別這樣看着我。”周玉朗像是很無奈地開口,“這種事情可一點都不少。梁硯是個野心外露的主兒,他們家大業大的,這種事也不稀奇。”
我低頭洗着畫筆,用紙巾仔細地抿幹上面的水分,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梁家這麽厲害,是有什麽皇位要繼承嗎。”
周玉朗說:“……你的比喻倒是很形象生動。”
他又說道,“離他遠點吧,這樣的人通常都沒有心。或者說即便生下來有,也早就被他自己扔掉了。”
我跟着笑了一聲。
然後我說:“我覺得梁硯不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
我莫名想起那天我伸手去觸碰那銀色的、危險的水銀,那人冷而急促的聲音。
他站在霧氣的後面,看不清臉,唇是緊緊地抿着的,但那雙眼睛,卻像是能穿透那層層迷霧,灼灼地看進我心裏來。
也許是直覺,我并不覺得一個會提醒我水銀有毒的少年,一個看上去冰冷冷不近人情的人,會是周玉朗口中所說的洪水猛獸。
雖然他對我說了兩句我根本沒聽懂的狠話,但我知道他并不是那種不擇手段的人。
他的胸膛下,也應該有着一顆熾熱的心,只是在很沉默地跳。可是後來,我慢慢地,再也聽不到了。
周玉朗莫名地看着我:“你們說過話嗎?”
我正拿着畫刀,聽到他說的話後想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說道:“沒有。我只是遠遠地見過他。”
周玉朗則一直盯着我看。
許久,我聽見他輕笑一聲:“你還見過他。”
周玉朗這人倒是長相身形都随了名字,性格溫和風趣,在我轉校進來的第一天,就主動讓我坐在他旁邊。
不過他經常請假不來上課,就算來也抱着一個保溫杯。
他給我打開看過,裏面泡的紅棗枸杞什麽的,很有老幹部作風。
我說:“你還挺養生的。”
周玉朗不說話,只是笑着看着我。
我問:“你是身體不太好嗎?我看你總是請假。”
“還好。”周玉朗說,“家裏出了一些變故。”
我看得出來周玉朗并不想提起這個話題,于是我便再沒有問過。不過他倒是會把自己杯子裏泡的水倒給我,讓我嘗一嘗。
“這個看着很苦。”我猶豫地說道,“這是你喝的藥吧?給我喝真的沒關系嗎?”
周玉朗看着我,眉眼彎彎地看着我笑:“我看你總是上課打瞌睡,想着幫你抓了點合适的藥,喝點這個會好一些。”
他說他家裏是開藥材公司的,從小就懂些基本的藥理,也自己常抓點藥泡着喝。
我知道他是好意,但還是為難地看着熱氣騰騰的水。
我是貓舌頭,喝不了燙的,就只能吹一口氣喝一口。
周玉朗就在旁邊微笑着看着我,我嘗到那苦到不能再苦的藥時幾乎是瞬間咬了舌頭,表情都皺了起來,把杯子往周玉朗那裏一推:“苦!”
周玉朗看着我,臉上帶着微微的笑,似乎是想說些什麽,他的桌子卻被人敲了敲。
一個高年級的學生站在他面前,語氣不善:“周玉朗,秦哥喊你過去。”
他動作太大,甚至有點故意的嫌疑。周玉朗幫我盛在一次性杯子的藥被晃了出來,把桌上他的課本都弄髒了。
我連忙去抽了幾張紙去擦,收拾的時候,那個趾高氣揚的高年級學生早就已經離開了。
我皺起眉頭,剛想說些什麽,卻看見周玉朗抿着唇一言不發,眼尾卻有些泛紅。
我有些訝然:“你,怎麽了?”
我手足無措,但還是下意識地想安慰他,“你看上去好像不太高興。”
那一刻我感覺到周玉朗像是有很多話要對我說,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只是看着我,卻什麽都沒有說。
後來的很多次我都在想那一天。
如果我能更敏銳一點,我大概就不會輕易相信周玉朗,從而猝不及防地,被推入到那樣萬劫不複的深淵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