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艾勒特微微一愣, 只覺得眼前的字又小又密,他看不清也看不懂。
他緩緩呼出一口氣。
只要是他做的都喜歡……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艾勒特感覺腦海裏好像有什麽爆開了,暖融融的流液從纏亂的思緒中溢出, 流至身體百骸,連指尖都有些許戰栗。
Lu7in:您有什麽忌口嗎?
艾勒特不放心, 他生怕自己想錯意思,平白尴尬惹雄蟲笑話,試探性地問道。
路卿指尖稍頓:沒有忌口。
路卿:你擅長做什麽就做什麽,我都吃。
Lu7in:好。
相處近十五年的時光,艾勒特察覺自己竟連雄蟲的喜好都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愛吃糯米湯團。
艾勒特做過近一百多的團子,試吃了一百多, 黏糊的糯米皮子粘着在食管乃至胃的感覺并不好受, 他深刻理解到團子不能多吃的道理。思來想去,便想在團子的基礎上再做一些正常的吃食給他送去。
只是路卿的範圍太廣,他只能憑借幼時的記憶和星網上的營養食譜來摸索着弄出一份合理的餐品。
周末學校放假, 許久未聯系的小雄蟲打來電話, 詢問路卿是否回家。
安飛宇興致沖沖:“我的卿啊, 今天晚上帶着我家寶貝來你家蹭飯, 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叫我一聲。”
一場交易單方面在電話中決定。
路卿想想家中的存貨好像所剩不多, 光用庭院裏的菜好像還不夠三只半的蟲塞牙縫,于是收拾一下回家附近的生鮮市場買食材。
書書這幾天一直呆在寝室監視有無特殊的情況,都快觀察膩了,平時路卿上課,它也不能過去打擾雄蟲上課。
今天一改先前的郁郁寡歡, 書書瞬間鬥志昂揚,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 和路卿快快樂樂一起出門。
路卿學習速度很快,他對挑揀蔬菜和肉類無師自通,三個月的生活讓他對超市的布局了如指掌,選取菜肉總能精準找到位置不錯而又便宜的好食材。
“書書,糖醋排骨想吃嗎?”這幾天一直做藥膳的菜,他久違想吃換成一些開胃的家常。
書書:“我愛,我大愛!”
書書站在路卿的肩膀上,如同沙場點兵的将領,居高臨下地俯視這些紅紅綠綠的食材,一臉高深莫測地流下欲望的口水。
“醬爆茄子,酸辣豆腐羹,清蒸魚~”書書補充幾個想吃的菜單,路卿對照書書和安飛宇的喜好,發現兩者之間出奇的相似,幾乎可以立刻出去就結拜。
除了一個愛吃清蒸魚、一個指名要松鼠桂魚。
周末的市場是蟲流彙集的地方,越早的食材越新鮮越好,早早被其他蟲撿走。
路卿來過多次,知道部分商區的魚質量不錯。
有一家賣桂魚的商戶是一個中年的雄蟲,進購的每批魚都質量很好。
書書緊緊貼在玻璃缸前,明知道玻璃缸無法被打碎更無法捉出裏面的小魚,它還是眼巴巴地看着,口水都快流出來。
萬物有靈,真有魚能感受到隐身書書的氣息,在靠近玻璃的一刻,迅速四散開來。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路卿的注視吓跑了衆魚。
“嘿,小夥子,幾天沒看見你了啊。”中年老板笑着迎上來,餘光一掃恰好看見遠遠游開的魚,忍不住笑道:“哈哈哈哈,連魚都知道你是個身經百戰的專家,你看最肥的那條跑得最勤快,都要沒影咯。”
路卿隔着玻璃指了其中兩條:“老板,這兩條撈出來給我看看。”
“又是擂臺賽?”中年老板笑着打趣道,每次路卿過來買魚,都會挑出幾條撈出來選出最順眼的那條,老傳統了。
路卿笑了笑:“我想選一條緊實一些的。”
老板用長杆網兜撈出那兩條魚,随意地丢進一個巨大的袋子中:“這兩條?”
路卿點頭:“嗯。”
選桂魚魚不僅看他的鱗片有無脫落,魚鰓是否掀開有紅血絲,眼球還得清亮突出有朝氣。路卿上手掰開魚的嘴巴,又按按它的腹部,随後對老板說:“這條吧。”
“另外一條呢?”老板笑問道。
路卿:“已經買到想要的那條了。”
裝袋稱重的時候,路卿聽到不遠處的動靜,微微擡頭。
“又是隔壁那家。”老板啧了一聲,無奈說道,“我也不是想诋毀那一家老板,可他賣的魚都是加藥水的,現在看起來活蹦亂跳,吃起來要不這個問題,要不那個問題,上次拿他們那兒的魚換我們家的魚,我同意了,當天晚上燒出一條皮都厚得咬不動的魚,不就是他們用藥水灌得嘛,真是的。”
“都是養魚的,誰不懂加特制生長激素的桂魚會會皮更厚,為了保護自己的身體不受危險侵襲啊?哦,皮沒了魚肉也沒剩多少,真當是剝皮魚了——”
老板的絮絮叨叨勾出書書的好奇心,一晃神便已飛到另一頭張望:“我去看看,皮厚的魚長啥樣啊?”
路卿付完錢,拎着新鮮的魚去隔壁蟲流衆多的商家走去,書書飛得高,從上往下看,将發生什麽盡收眼底。
“……路路子!”書書小聲地叫道,纖細的牙簽手臂像模像樣地招了招,豆子眼滿是興奮。
“你快看,你絕對想不到是誰!”
“書書,我們要回去了,零食你還買不買?”路卿沒有擠進蟲群的欲望,只是在靠近蟲群的地方說,恰時從渾濁的氣流中捕捉到一股鐵鏽的冷滞氣味,言下一頓,視線定定地望向氣味所屬的方向。
蟲群密集,雖烏泱泱一片,還是能看見銀灰色的發頂。
艾勒特的灰發較為少見,身高腿長,蟲素的氣味也有極其強硬的壓迫性。
隊伍聲音嘈雜,但依舊能隐隐聽見一道陌生雄蟲的聲音粗聲粗氣地傳出:
“你在質疑我的魚?我們店的魚最新鮮,哪裏有死的,這不是誣陷嗎。”
這家的店主一副老好蟲的模樣,方正臉粗眉毛,嗓音雖沙啞粗粝,但神情動作卻一點也不少,又是捂着胸口抽氣,又是左看右看然後無奈搖頭。
“你說你不會挑魚,讓我幫你看看哪條魚新鮮,好,我幫你挑了,你卻說他是一條死魚。大家夥看看,是死魚嗎?”店主舉着拿盆裝了魚的大紅盆給大家看,裏面的魚确實活蹦亂跳的,很精神。
艾勒特的眉心攏起一抹褶皺,眼眸似鋒刃銳利地刺向老板故意避開的雙目:“你的這條魚內部毫無生機,現在不死,很快也會死。”
老板張開嘴就是狡辯:“确實會死啊,上上下下拿來拿去挑來挑去的,能不死嗎?”
“你也是先殺魚再吃吧,你見過有蟲生吃魚的嗎?有嗎?”
靠近老板那一側的顧客都在說“是啊是啊”幫老板講話,有些蟲都是路卿買魚時走過路過常常會看見的“熟蟲”,推薦周邊的顧客過來買魚。
書書在上面看得津津有味,這一場蟲怼蟲的好戲才剛剛開始,艾勒特卻說:“那我不要這條魚,換一條。”
他沒空在這裏争。
老板揚起音調:“什麽?換一條?我這魚拿進拿出都快死了,你叫我換一條?你這是敲詐啊。”
艾勒特擡起眼:“你要如何?”
老板說:“買下這條魚。”
周邊的蟲叽叽喳喳地讨論都在瞧個熱鬧,他們不知道發生什麽事,可不妨礙他們吃瓜。
艾勒特的聲線十分冷硬,穿透力強,仿佛敲擊在每只在場蟲的耳膜上:“抱歉,如果是這條死魚,閣下還是賣給別的蟲吧。”語罷轉身便走。
他給雄蟲做的必須得是最好的,包括食材,包括廚藝。而這條魚魚珠,縱使有一身氣力,還是掩飾不住它死氣沉沉的內在,只要發現這一點,不管好不好吃他都不會去買。
老板急了:“怎麽可以這樣啊。”
他撕扯着嗓子,假意哭道:“沒道理啊,雌蟲當衆罵蟲啦,欺負我年紀大,孤寡一蟲是不是。”
艾勒特摸清老板的脾性,就是耍無賴,仗着一些雌蟲臉皮薄,看着他一只雄蟲蹲坐在地上哭,會覺得不好意思然後付錢買下死掉的魚。
但他只在意一只雄蟲,對他來說除了路卿以外的雄蟲并不能左右他的心緒。
“随便。”
一場鬧劇結束,冷淡的眉眼輕輕轉向身前愛湊熱鬧的旁觀蟲,頗有禮貌地說:“這位閣下,能讓一下嗎。”
“诶,诶你別走……啊。”老板撐着地面要搖搖晃晃剛想起身,卻腳沒站穩,一屁股又坐上去。
冷汗浸濕了他的後頸,他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艾勒特能放出只針對他一只蟲的蟲素,這種氣味不像是與雄蟲纏綿時的纏綿和勾蟲,而是割破他神經的尖刀,強行滲透進他緊縮的毛孔,再撐開漲大。
不能惹。老板心驚膽戰地想,連滾帶爬得起來,沒有再說一句話。
艾勒特從蟲群中出來,一身白色休閑的便服和黑色的長褲,正好與路卿是反過來的色調。
暗色的皮膚延伸于領口之下,灰白色的頭發不似平日的那般粗硬,而是柔軟地置于腦後。
艾勒特的着裝發生變化,連帶暗紅色的眸子都顯得清澈而明鏡,整只蟲乖順許多,也難怪對面的老板敢和一只高大的雌蟲對着幹。
艾勒特走過那片魚區,面上冷然地到處看,心中卻十分苦惱。
他能看出魚是否有活力,但看不出魚的好壞。
他不知道好魚和壞魚的區別和分辨方法。
對待路卿的飲食總是要注意一些的,艾勒特能随便撿一條紅魚作為盧卡西的晚飯,卻不會這麽随随便便準備給路卿。
“您好,老板,魚怎麽賣。”雌蟲不知為何對隔壁這家沒多少蟲來往的商家有幾分說不出的好感。
而雄蟲抱着泡沫盒子出來,吊眉小眼,正是賣給路卿桂魚的中年老板。
“那邊紅線劃的區域都是我們家的魚缸,你可以看看,牌子有寫價格。”老板說完放下泡沫盒走向另一側,抽出一根長刷,勾着手伸進空玻璃鋼的底部,似乎在清理。
艾勒特看過,但吃不準魚的品質,于是問:“老板,能幫我看看什麽魚比較好嗎?價錢好商量。”
老板頓了頓,“叮當”一聲,刷子進缸底。
“不用,嗯……你想拿魚做什麽料理呢?”
*
路卿旁觀艾勒特與老板交涉的場景,似乎有幾分困難。剛剛還如冰山一般不可靠近的雌蟲,抿唇鎖眉,像被棒打的公雞一般氣勢衰退。
路卿一步踏出去,已經準備去下一片區,下一瞬還是轉過身,朝向雌蟲的方向走去。
“你如果煮湯,用漆魚就不好吃。”老板還在苦口婆心地教眼前的雌蟲一些做菜上面的常識:“你看,它骨頭雖少,肉也多,但他煮出來的湯就像加了泥沙的那種土腥氣,加再多酒也救不回來。”
“我的建議是,選擇闕魚,雖然刺多肉少,但燒湯很鮮,能将闕魚的河鮮味道完全激發出來,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要好得多。”
“刺太多,容易卡住。”艾勒特沉聲道,他是以Lu7in的身份提出要送他吃食,那麽斷然不能在身邊觀察。
闕魚小刺太多,他怕自己挑得不幹淨,噎住雄蟲。
“可以只喝湯啊。”老板不理解,這位雌蟲看起來高大內斂,衣服的料子也是挺好的,不像是缺錢花的。
艾勒特:“可是他愛吃魚。”
老板停頓片刻,了然于胸:“您是給雄主做飯是嗎?”
艾勒特的胸口猛然顫動一下,似乎被這兩個字紮到最柔軟的地方,耳垂迅速纏上一絲紅意:“不是雄主。”
現在不是,未來也不會是了。
兩個字紮得太快、太猛,還沒來得及反應便紮進他的心髒,似針一般反反複複地研磨扭轉,直至噴出滾燙的血液。
他後悔,但至少現在還有機會彌補。
“明白了,是您的愛蟲。您與那位閣下還未結婚是吧?”老板笑眯眯地說:“那您可以買一條魚煮湯,一條魚紅燒或者清蒸,都很好吃的,而且還兼顧兩種做法。”
艾勒特斂去思緒,逼着自己不再去想這些事,冷淡的雙眸對上老板的眼睛:“好,那各來一條吧。”
“你要哪一條?”
艾勒特愣了一瞬:“什麽?”
“啊。”老板撓撓頭,這一聲喚起他下意識的記憶。
“對不起,我忘記是您讓我來挑魚了。”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笑,“剛剛的客蟲啊,是一個挑魚的高手,總是能把最好的那幾條挑走,我把你當成他了……诶。”
老板緩緩張大眼睛。
艾勒特察覺到什麽,細細麻麻的戰栗爬上他後背的肌肉,也緩緩轉過身。
黑衣白褲的雄蟲提着剛買好的一袋魚:“老板。”
“巧了這不是。”老板哈哈笑着,轉頭對艾勒特說:“就是這位鑒魚達蟲,老顧客了。”
語畢又轉向路卿:“是有什麽東西忘拿了嗎?”
路卿搖搖頭:“沒有。”
轉而随意地問:“你們是在挑魚嗎?”
老板笑呵呵地說:“是啊。”
路卿微微笑了一下:“能讓我看看嗎?”
“……”
賣出去的魚又多了四條,老板笑得合不攏嘴。
艾勒特的手中多出兩個袋子,魚活蹦亂跳,明顯能感受到它們鮮活的生命力。
他看着袋子裏的魚,亦步亦趨地跟在路卿的身後。
最開始,他不知道如何向雄蟲搭話。現在,他知道所有的機會都是可遇不可求,包括這次偶遇,他不想讓自己再後悔下去。
“閣下,您是來買晚餐的食材嗎?”
這句話生硬還有幾分冷色,艾勒特無法控制自己語氣上的情緒波動,所以聽上去像是設定程序以後冷漠問好的機器。
路卿:“是。”
兩蟲又一次無言沉默。
書書飛在頭頂,直呼尬死了尬死了,這時艾勒特又說:“閣下喜歡喝闕魚湯嗎?”
肥碩的魚在袋子裏撲騰撲騰擺動着自己強而有力的魚尾準備一舉沖出去。
耳邊鱗片摩擦塑料袋發出聲響,一如艾勒特得不到回應,只能欲言又止的心緒一般嘈雜。
路卿攬着袋子,又是走了幾步,一聲微不可查的聲音從他的口中傳出:“嗯,喜歡的。”
艾勒特的心髒隆隆作響,猛然開始跳動起來。
路卿喜歡喝闕魚湯的,他沒有記錯。
幸好。
但轉瞬間他又是心頭一跳,這一次的心跳聲确是沉悶而慌亂的,手也抑制不住地收緊,惶然的目光落在路卿身上。
糟糕。
他否定了老板的“雄主”,卻因私心偏偏留下了“愛蟲”。路卿站在他們背後多遠又是多久?他聽到自己與老板的對話了嗎?
路卿腳步一頓,艾勒特霎時也收住腿。
艾勒特:“閣下……您怎麽了?”
路卿停頓片刻,視線觸及到那兩袋魚又輕飄飄地轉移。
“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