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艾勒特舀動雞湯, 看見保溫瓶裏炖得爛爛的雞腿和切成小塊的補血食材,牽起唇角,卻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難看。

為什麽對他那麽好, 就因為自己卑劣手段下故作英勇的保護嗎。

他不配擁有這麽溫柔的照顧。

“閣下,您……吃了嗎?”艾勒特的心髒被一種酸澀膨脹的東西塞滿。他明明已經做好要一輩子不被雄蟲靠近默默在背後看着他的準備, 卻還是沉溺于被溫熱的水包裹起來的感覺。

見識過小溪的清澈與溫柔,怎麽會有勇氣去面對波瀾壯闊的大海。

他寧可死在小溪邊。

就算這個旁邊很遠……遠到只是看上一眼,都是奢靡。

“吃了。”路卿并沒有什麽多餘的神色,一如往常的平和語氣。

艾勒特卻垂下眼,盯着雄蟲袖口下細瘦的手腕,握着湯匙的手再也動不下去。

明明沒有吃飯。

他知道,路卿被門外的伊薩克斯帶走了。

做什麽不言而喻。

短短的兩個小時, 從那邊審訊過去到結束, 怎麽會有時間吃午飯,這謊言太過顯眼,顯眼到艾勒特并不忍就此戳破。

他以後不會舍得做任何一件可能會傷到他的事。

“閣下, 我不是很餓。”艾勒特抱着那杯補血的烏雞湯, 銀白的杯壁沾有一滴滴水珠, 些許熱氣從瓶口升出。

看清澈的鹹香湯底和飄蕩在湯面上的油花, 就能知道這碗湯有多好喝。

比起自己, 他更想這碗湯拿給路卿補一補身體。他是軍雌,好得快,去喝補血的湯是暴殄天物。

坦奇眼觀鼻鼻觀心,從善如流地提出:“我和夏伊先走了。”

“閣下,您……和少将慢慢吃。”

坦奇笑笑, 深藏功與名,将身邊一臉懵逼的雌蟲一起帶走。

門“吱呀”一聲關上。

路卿從袋子裏拿出一只蘋果, 淺藍的襯衣撈起一側的長袖,用小刀削出不斷的蘋果皮。

艾勒特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從他的視野能看見雄蟲細瘦的胳膊和瘦削的側臉,贏弱的身影。

“閣下,可以陪我吃點嗎?”

艾勒特盡可能用尋常的語氣問他:“我吃不完……”

路卿剛好将蘋果削完。

從半夜起來他便未曾睡眠,借醫院的廚房将湯熬好,早上做些小菜,洗了一些助身體的水果。

最後将這些東西收好保溫,靜坐在雌蟲身邊。

他的神經繃緊到現在,眉眼能見幾分倦意,沒有胃口。不知是睡眠不足還是昨夜的印象太過深刻,他吃不下任何東西。

“吃不下留着罷。”路卿說。

怎麽會留下,只要是路卿做的,就沒有留下一說。艾勒特擡眼,心髒猛然一跳:“您沒胃口嗎?是昨夜……沒睡好嗎?”

艾勒特咬舌強行将沒睡覺吞入唇齒間,小心翼翼地吐出試探性的話,路卿眼底的倦意愈深,連聲音都低下一度,顯然沒有好好休息。

路卿停頓片刻:“還好。”

他并不想睡,早上做完飯菜,借着初升的日光稍稍阖目幾分鐘,現在的狀态還算精神,只是食欲不佳而已。

“吃吧。”路卿俯身在掀開的飯盒蓋上切下一小塊一小塊可下口的蘋果塊,艾勒特撫上他的手,指尖輕輕地搭在路卿細瘦的手腕,眼底的心疼之色愈深:“我自己咬着吃就好。”

“快切完了。”雄蟲似乎有一股執拗的勁兒,這股勁兒來得突然,連他自己說完都有些意外,将艾勒特的手拂下,硬是将蘋果全部切成小塊。

比起善心,他更像是在從這些行為上尋找某種意義彌補曾經心口上的空缺。艾勒特是他填補空缺的一段橋梁、一顆軟石。

雌蟲永遠不會左右他的想法,他的行為是自發性的,是滿足自己的需求,撫平自己的傷口。

舔舐自己罷了。

傷口在腹部靠近胃的地方,雖好得快,連吃兩頓還是會引起胃的不适。

路卿是按照他的食量和身體狀況稍稍調整過的,艾勒特舍不得讓這些飯菜冷卻,為了能将路卿辛苦做出的飯菜吃完,撒了謊。

自作自受。

這是撒謊的代價,但他甘之如饴地将所有的東西吃下肚。

幼時都不願殘留下來的飯菜,現在又怎麽會留下。

“閣下,我都吃完了。”

太久沒有吃到路卿做的飯菜,艾勒特一時不察像過去那般說話,隐隐有些邀功的意味。

“很好吃,我……”他啓唇欲要再說些什麽,卻又猛地将自己的下一句吞回喉口。

艾勒特突然想起自己不再是過去蝸居在雄蟲身邊唯一的那一個。他可有可無,只因受一些傷才有機會停留在雄蟲的身邊。

路卿希望的是疏遠和距離,是不要靠近。過去故作親昵的話也不能再說。

雌蟲一瞬間低落下來,用沉默收住自己的苦澀。

胃裏的飯食随着沉郁的心情不斷翻湧上食管,又回流下去,泛起一陣惡心。

“不舒服?”

路卿的聲音勾回雌蟲的苦意,他搖搖頭,将泛上來的酸水又咽了回去。

“沒有。”艾勒特說:“只是太好吃了。”

好吃到……令他想讓時間永遠定格在這一秒——

不會再流逝下去。

*

路卿曾想過,如果死亡蔓延至他的腳下,他會怎麽做。

他并不是多麽善良且喜歡多管閑事的蟲。

或許幼時有一些“多餘”的善意,但只是意外。

意外之所以被稱作意外,是因為它不容易發生,也極有可能不會再發生。

做這些不過是有恩還恩。

關上病房門的那瞬,路卿透過玻璃斜睨到病床上的雌蟲,用如同粘膠似凝固而執着的目光,一直随他的身影直到徹徹底底地消失。

路卿收回餘光。

這樣就好。

分得清楚,也幹淨。

下午,路卿帶着加工後的農産品來到四科。

門口登記處的蟲已經換了,是一只年輕的、身穿綠色制服的雌蟲。

路卿登記好,上二樓,見白牆下新刷一層粉漆。

門也翻修過。

他如先前的那般先敲門,再進。

布置依舊簡單,他卻微微一怔——

桌面的右上角靜靜站立着一只透明多棱角的玻璃瓶子。

一支烈焰般火紅的玫瑰通過牛皮系帶的小洞,斜靠在玻璃瓶外沿,嬌弱的花瓣綻放出細小的花心,顫顫巍巍幾乎兜不住露水,在桌面滴落一小攤珠露。

“獻給我摯愛的玫瑰。”玫瑰的下方是精致的金色牌子。

路卿沒再多看,只是将東西放進櫃子,直到關上門,他眼底的醞釀的深意愈發深邃。

玫瑰,虛幻的愛與浪漫。

路卿垂下眼,他曾抱着玫瑰自以為是地迎接一片虛幻的孤寂,結果孤寂之後便是無盡的空虛與等待。

他不相信浪漫,但很難想象,那位一板一眼、甚至有些嚴肅的雌蟲會說出如此甜膩的話來。

在他的印象裏,雌蟲應該是一個身材高大,不茍言笑的溫柔雌蟲。

他對榜一大佬産生一絲好奇,但頃刻間又收回思緒,掀起波瀾的黑海又濃縮于眸色深處。

這點興趣不再蔓延。

*

艾勒特回複雄蟲發來的短信。

他套着Lu7in的皮子,和雄蟲說些禮貌又克制的話。

在網上的交流遠比現實中更加順暢,即便還是會緊張。

路卿:放好了。

路卿:[圖片]

Lu7in:謝謝。

過去半分鐘。

Lu7in:閣下,您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

路卿以為對話已經結束,正要将終端收回口袋,看到這條新發來的信息,微微偏頭。

想要的東西,是要給他回禮嗎?

路卿沉吟半響,指節敲擊終端的外側,似在深想榜一的用意。當視線再次落于對話框時,他眼底掠過一抹詫異之色。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将“玫瑰”兩字敲擊出去。

而他想得太專注, Lu7in的那聲“好”,早已在數分鐘前便落于屏幕的最後一行——為這段對話畫下一個收尾的句號。

艾勒特心中忐忑,問題問得突兀又冒犯,可話已出口,再撤銷顯得怪異。

他本想再等一會兒就拿開玩笑含糊過去,未曾想真收到一個答案。

一個簡單到讓他意想不到的答案。

*

三日後,艾勒特回歸學校教學。

為了與路卿多一些靠近的機會,艾勒特推掉公務,故意取掉修複的藥水強行裝了三天的病蟲。

這三天是他近半年來最快樂的日子,每天都能看見路卿的臉,不用在直播間苦苦等待。

最近艾勒特覺得自己與路卿的關系有所緩和。

路卿的态度不再是全全的冷淡和客套,雖只是偶爾少數,還是會看見路卿對着他微笑。

這讓他有幾分雀躍。

在路卿之後直播的那天,艾勒特用“Lu7in”的號獻上漫天的玫瑰花雨。

絢爛的玫瑰如一串熊熊燃燒的烈火将直播現場燃成一片滔天翻湧的巨大火海。

學會如何去愛的雌蟲,無師自通地學會如何去表達心中的愛戀與浪漫的情調。

這是他特意向直播間定制的,獨屬于路卿那一份的純質愛意。即便花去他星卡裏的大量金錢,他也願意去做的傻事。

直播結束,路卿收到來自帕森轉接過來的新鮮玫瑰。

一大捧粉白的玫瑰都在其最美好的時刻舒展飽滿水潤的花瓣,象征着高雅,銘記于心的初戀與愛的宣言,是艾勒特在第一眼,便想到路卿的玫瑰。

路卿第一次收到花。

即便這是他向榜一“索要”的禮物,可那麽多的新鮮玫瑰少說也要幾百朵。它由專用的透明蓋攏住,小心翼翼地做成散開的、自由的模樣。

“願你自由自在,不受束縛。”

“永遠安康,我的玫瑰。”

花束紮根的地方貼着一塊漆黑如夜的光滑石頭,用金點描出小巧的字跡。

路卿的指尖觸摸着柔軟的花尖。

自由。

這個詞像是羽毛,輕輕地在他的心髒上撓了一下。

他一直想擁有,卻未曾擁有的渴望竟然被榜一以祝福的形式贈予他,說不出觸動是假的。

路卿:謝謝你的玫瑰,我很喜歡。

路卿這一次沒有再用“您”來稱呼對方。

他輕嗅玫瑰的清香,好似在親吻交疊的花瓣,隔着遙遠的距離,他依然體會到對面的情感多麽熱烈而治愈蟲心。

然而面對如此真摯的愛,路卿卻還是說:但是抱歉,恕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他喜歡榜一給蟲的感覺,喜歡榜一的體貼與溫暖,但這不是愛。

随便答應,對他們兩個的未來都有影響

路卿:或許,我們可以做朋友。

Lu7in:好。

*

萊登發現,最近老大好像格外的愉悅。

他如刀鋒般冷厲的眉峰會舒展,紅眸會噙着似水的柔意,身邊的兄弟都說是冰山開化百年難遇。

萊登發現引起老大不正常的原因就來自于那只終端。

經過他的缜密思考,以及對他的細細觀察,嚴重懷疑——老大,戀愛了。

可能是陷入熱戀,也可能是正在追求某位雄蟲閣下。

就在他苦思冥想是哪知雄蟲與老大的交際較多,一張溫潤的臉不由自主地跳入萊登的腦海。

他咽了口唾沫,不會是那位——和老大對打的……雄蟲?

艾勒特做飯的手藝并不算好。

老洛克完全不知道他從小教育的雌蟲對廚藝一竅不通。

所以曾經送往盧卡西的那些飯菜,都是艾勒特随意燒制而成的失敗之作。

若是被老洛克發現,他最寵愛的大雄子吃的就是這麽一些黑暗料理,怕不是會被氣死。

但其實艾勒特一直有學習做飯的意思。

他喜歡的雄蟲樣樣精通,不論是廚藝、手工、園林還是很多很多。

他想學會一些能力,能和路卿一起做,至少不再是倒忙。

艾勒特租借學校裏的烹饪室做飯,早在調任之後就開始了。

剛開始租出廚房的管理者還有些稀奇,少将職稱的雌蟲雷打不動地來這裏做飯,一周來五次,久而久之他嫌麻煩,幹脆把備用鑰匙直接借給他用。

艾勒特就着視頻,回想路卿是如何教他的,一點一點揉着面團學習做飯。

他的力氣大一些,星網上推薦他做一些有關面食一類的東西。

他想到路卿愛吃湯團,于是學習如何做湯團,結果第一次就以半生不熟的粉面團子結束。

路卿離開的那天後,艾勒特才從軍部回歸。

他得到調令,邀請他去帝國軍事大學做執行教官,老洛克知道,替他欣然答應。

這次沒有什麽可以帶給雄蟲的禮物,艾勒特想起雄蟲曾在提過書中那些平淡幸福的感情,例如一只蟲為另一只蟲下廚。

他不懂,但他看得出雄蟲很喜歡,便租下學校的廚房,準備偷偷做一些什麽,給他一個驚喜。

但他高估自己的實力,做出的東西四不像,還弄得滿身面粉。于是重整旗鼓,連續做到傍晚完成一份還算像樣的作品。

不是生的,味道還算不錯。

艾勒特滿心期待地想路卿會是什麽表情,會高興嗎?

當他步入家門,老洛克正坐在搖椅上一邊享受身旁雌蟲的撫摸,一邊喝着紅酒。

他急切的步伐稍稍放慢,深入骨髓的鞭撻讓他會将洛克家主所謂的一些規矩牢記于心。

“艾勒特,我叫你處理的那只不知死活的蟲子呢?”老洛克皺起眉,大聲地叫住雌蟲。

他不耐地用手上握着的皮鞭敲打桌面,卻不知眼前的向他俯首的軍雌更加不耐。

“所有證據都收集完畢了,家主。”

“……”

“你手裏的是什麽?”老洛克用鞭子點點艾勒特裝湯團的保溫盒。

“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罷了。”艾勒特畢恭畢敬地說。

“滾吧。”老洛克對待雌蟲的态度總是這般随意而暴烈,艾勒特習慣了,反而因收到準許而心跳愈發快得跳動。

快一個月沒有見到路卿,他好想他。

然而打開門,空蕩蕩的房間讓艾勒特的心頭發慌。

他是從花園進來的,沒有看見有其他蟲影,廚房銜接飯廳,玻璃門敞開沿路能看見裏面的空缺。

也就是說,他不在這些地方。

路卿是洛克家不能言說的籠中之鳥,平日所呆及的地方除去卧室、廚房、便是後院的花園。

除了這些他還會去哪裏?

艾勒特發了瘋地尋找路卿的影子,卻什麽也沒有。這些舉動被老洛克看見,自然便是一頓不由分說地訓斥:“你在幹什麽?”

聽到這熟悉的質問聲,艾勒特恍然想起家中還有老洛克在。

“家主,路卿閣下去哪兒了?”

“你說那個廢物?”老洛克冷笑一聲:“他要離家出走,所以我就把他趕出家門了。”

……離家?艾勒特的眸中掠過一抹茫然之色。

“蟲崽子翅膀硬了,呵呵,想出門單幹,我這雄父怎麽能阻止得住他呢?”

“說到底只是隔了一層血緣關系罷了。”

“好了。”

紅酒杯的玻璃底磕到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響,老洛克語氣摻雜了一些連他都沒發覺的煩躁。

“你該去做正事了。我這裏還有幾個蟲需要你去處理,艾勒特。”

回憶就到這裏結束。

那十幾顆湯圓最後都被他倒進垃圾鬥中。

蟲來蟲往,他本未想到給雄蟲做飯,卻看見那個曾拿路卿手帕的亞雌,提着粉色的食盒與他觸而不及的玫瑰交談。

“看你沒吃飯,今天正好多做了一些……吃嗎?”

亞雌是和路卿一樣的溫柔長相,柔順的金發擱置在耳後,露出瑩白的耳垂。

他微微笑着,眼底是艾勒特再熟悉不過的眼神。

是迷戀的眼神。

艾勒特只看見路卿開口,卻聽不見他到底說了些什麽。

亞雌笑了,把食盒揭開,遞給他一雙筷子。

從胸口燒至五髒六腑的感覺原來是這般滋味,艾勒特的喉嚨幹澀,不知道是嫉妒更多一些,還是苦澀更多一些。

他沒資格評判路卿會和誰吃飯。

*

路卿在書書的規勸下,答應品嘗并指導尼亞做的藥膳。

“怎麽樣?”尼亞的水藍色眼眸一眨一眨地盯着路卿将那一小塊肉送入口中。

路卿實事求是:“有點老。”

“啊。”尼亞抿緊唇瓣,垂下來的眼簾頗有幾分可憐的意味:“可能是炸太久了。”

“會很難吃嘛。”

“不會。”路卿放下筷子:“很好吃。”

“繼續保持就好。”

尼亞收起飯盒:“那我還能來找你試吃嘛。”

路卿點頭:“可以。”

尼亞又綻開笑容:“好~”

尼亞走後,路卿收到一條來自榜一大佬的短信。

Lu7in:您喜歡吃什麽呢。

路卿挑起眉梢,略微有些詫異。

前不久他們還在聊一些景色優美的地方,現在就聊上吃的。

他想了想,回了一句看似玩笑話的反問。

路卿:這次是要送吃的嗎?

Lu7in:您要嗎?

路卿搭在屏幕上的指尖微頓:為什麽。

為什麽?

艾勒特呼吸沉重地目視着這三個字,握住通訊器的手背凸起兩股青筋。

該怎麽回答?

回答得不好,會不會被路卿看出問題?

路卿看着屢次出現的“對方正在輸入中……”,口中溢出一聲輕嘆。

路卿:我不挑。

路卿: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