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饋贈
饋贈
車子駛入朝陽區建國路,大概是要去SKP。丁含元頓時有點小緊張,他沒什麽愛好,因為職業原因,他很喜歡買衣服、鞋子和包包。但是大陸地區上新稍晚,有些限量版也很難買到,因此他習慣從國外直接訂購,或是去香港購物。SKP他偶爾也過來逛逛,就算有想買的也會讓店長直接将新品送到家裏進行挑選,因此……店員們應該不記得自己吧。
丁含元懷着忐忑的心情,跟在周競身後走進路易威登,一路都不敢擡頭,生怕迎面走來一個熱情的店員向自己問好,那就全完了,直接穿幫,再沒得玩了。
周競還以為丁含元是第一次來這種奢侈品店購物,因此有些緊張,便體貼地安慰道。
“別緊張,你跟着我,想要什麽就跟我說,店員不敢給你臉色看的。”
“……我謝謝您嘞!”
“不客氣。”
說着,周競還親切地摟了一下丁含元的肩膀,以示熟絡。
周競身上有股很好聞的香水味,是寶格麗的白茶,淡淡的香氛氣息撲面而來,如炎炎夏日裏的一抹清風,倒是令人十分舒爽。
可丁含元還是“緊張”到不敢擡頭,周競便主動與他聊天,問道。
“你平日裏都穿什麽牌子的衣服?喜歡什麽款式的。”
“随便穿,什麽舒服穿什麽。”
周競嗯了聲,打量了一下丁含元今天的裝扮,對方穿着一條淺灰色休閑褲,搭配一件簡單的半袖T恤,看起來都是非常普通的款式,也沒什麽顯眼的LOGO。但他沒看出來的是,丁含元的半袖T恤是The Row,褲子則是Brunello Cucinelli。
幾人走進店裏,好在店員們全都在圍着周競轉,沒人管丁含元,他這才松了口氣,自顧自地坐在沙發上,喝店裏提供的免費氣泡酒。
店員詢問周競要買什麽,周競轉來轉去,也沒具體目标,一會兒想買生活裝,一會兒又想打扮得稍微職業一點,又覺得運動風比如打高爾夫什麽的似乎也不錯,只能說道。
“……元子!你過來一下,不要再喝了。”
“哎!來了來了。”
丁含元趕緊放下酒杯,從沙發上彈起,屁颠屁颠地跑過來當參謀。
周競似乎相當重視這次拍攝,甚至都到了力求完美的程度,不僅要選購服裝,還仔細地搭配了配飾與香水,顯得整個人都很焦慮。丁含元一開始還能勉強應付,漸漸的便也有點力不從心起來,他抱着胳膊,不耐煩地問道。
“你是處女座的?”
周競從幾條皮帶中擡起頭來,茫然道。
“什麽?”
丁含元抓狂道:“你只是拍個財經雜志的封面罷了!又不是去巴黎時裝周走秀!至于麽?”
見客人發飙了,店員們火速退到一旁,識趣地讓出空間讓他們私底下聊。
周競忽然被吼了,整個人在茫然了幾秒鐘後回過神來,好脾氣地解釋道。
“這不是普通的財經雜志,裏面還會有關于我的專訪。你不懂,它對于我來說很重要。”
丁含元直接白眼一翻,重新回到沙發邊上坐着,周競也跟着走過來,坐在他身旁,問道。
“你不高興了?我感覺你有情緒。說實話,我也不喜歡你這樣,這跟我的預期不符。”
“……沒有。”丁含元努力壓下自己的少爺脾氣,扮演一個稱職的小白臉,說道:“但我不知道,你究竟想達到什麽效果?像這樣跟個無頭蒼蠅似的亂竄,不是浪費時間麽?”
周競問道:“你覺得我适合什麽風格?”
“你很帥,英俊陽剛,有男人味,什麽風格不能駕馭?再說了。”丁含元頓了頓,以貓眼上下掃視周競,又說道:“憑你的財力和地位,就算披着個破麻袋上封面,也能引領潮流。”
果然,周競的臉上終于露出一抹笑容來,整個人放松了不少。
丁含元也暗自松了口氣,越發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像自家養的德牧熱狗,只能順毛撸。
但周競還是有點茫然,看着店裏的衣櫥,說道。
“但我還是沒想好,應該穿什麽。”
丁含元扭頭對店員說道:“這一季的新品呢?別管什麽系列,通通給他拿過來。”
店員一愣,下意識地看向周競,見對方沒有反應,這才點頭去拿衣服。
周競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再次以銳利的眼神看向丁含元,忽然問道。
“你的家境應該還不錯。”
丁含元一怔,還以為自己哪裏穿幫了,忙打起十二分警惕,腼腆道。
“反正不窮……您怎麽忽然這麽說?”
周競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丁含元過來坐,兩人靠近,肩膀貼在一起,周競解釋道。
“你身上有種大氣從容的氣質,用你們北京人的話說就是……局氣。對,就是這個詞。”
“嗨!還好吧。”丁含元扒拉幾下頭發,笑了起來,說道:“反正北京人都愛貧,您也甭嫌我話多就是了。再說了,什麽北京人不北京人的,大家都是中國人,都是炎黃子孫。”
“還是有區別的,比方說……”
“能有什麽區別?”丁含元打斷道:“大家不都是一個鼻子倆眼兒麽?也沒見我們多長出一只眼睛來。中國那麽大,哪兒都有窮的富的,有權的沒權的,就算是在皇城根兒底下,也有好多沒錢的、現在還住在大雜院兒裏頭的,您說是不是?”
周競又被噎了一下,點了點頭,說道。
“那倒是。”
“人各有命,誰也甭跟誰比,人比人氣死人,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您說是不是?”
周競又點了點頭,忽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老師教訓的小學生,說道。
“是。”
丁含元笑了起來,舉杯跟周競碰了一下,鼓勵道。
“競哥,別那麽在意別人的眼光,也別那麽執着,時刻都端着,讓自己活得那麽累。你完全有能力和底氣,讓別人看你的臉色。”
兩只透明高腳杯清脆地碰撞在一起,發出清冽的聲響。周競看着淡粉紅色的酒液表面泛起的小氣泡,心情也微微蕩起波瀾,說道。
“你不明白,每個人在意的東西都不太一樣,目标也不一樣。”
“你有什麽目标?”
周競沒回答,反而問道:“你覺得有錢有地位,最大的好處是什麽?”
丁含元不假思索道:“有安全感,我不想做什麽就能不做。”
“對!”周競雙眸雪亮,贊同道:“想做什麽很容易,不想做才更困難。”
丁含元笑道:“前段時間流行‘松弛感’這個詞,說白了就是什麽都不在意,都無所謂。”
周競舉杯主動跟丁含元碰了一下,似乎放下了心防,說道。
“我承認,我做不到,我在意的東西太多了。實不相瞞,這是我第一次接受這種正式專訪,這篇報道能夠提升我的聲望與地位,有助于我在這裏站穩腳跟,鋪設商業版圖。我原本以為自己很不錯了,但在來到北京,接觸過那些真正底蘊深厚的世家豪門後,才知道我還是缺乏很多東西。但我還是想盡量多掌握一些話語權,告訴他們我才是老大,你們休想再糊弄我。我……不願被人小瞧。”
丁含元沉默不語,看來與鄭二玩牌被耍的那件事,多少對周競造成了一些心理陰影,周競又是個很愛面子的人,萬萬不可能再被捉弄一次,甚至還要找補回來。
對此,丁含元不懂,他本身并不是一個特別在乎顏面的人,但也能表示理解與同情。
周競深吸口氣,無奈地說道:“我不是什麽世家名流出身,需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
“可你是新貴啊。”丁含元說道:“你完全可以跻身上流,再去創造新的游戲規則。”
“只有熟悉規則的人才能創造規則,新人只能循規蹈矩,而我,甚至還沒有進入那個階層。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沒人願意帶你玩。而這就是這個圈子的規則。”
丁含元被“規則”繞懵了,他也沒興趣了解這麽複雜的東西,開玩笑道。
“那你就去通婚啊,去找個世家名流的小孩結婚,這也是跨越階級的工具。”
“但我不願意這樣。”周競搖頭道:“真心相愛也就罷了,我不想拿愛情當工具。”
對此丁含元倒是深有感觸,杜阮就是拿愛情當工具的典型受害者。杜阮的父母在生下他後,甚至一度鬧到要離婚的地步,奈何雙方家族利益牽扯太深,離婚勢必傷筋動骨,就算背後鬧得不可開交,但還是要做足表面功夫,不管誰都很疲累。
“哎!”丁含元唉聲嘆氣道:“做人好累,談戀愛也好累……結婚更累!”
周競卻笑道:“這關談戀愛、結婚什麽事?”
丁含元反問道:“你想找個什麽樣兒的人結婚……哦不,你是彎的,共度餘生。”
“至少是互相喜歡的,觀念一致,有共同話題和目标……”
“那你會找個窮人麽?”
周競沉默了數秒鐘後,用相當委婉的語氣說道。
“階層不同,觀念很難一致,目标也不太一樣,就比如說最簡單的消費觀……”
“好了我明白了,你不用再說了。”丁含元再次打斷道:“就是說要門當戶對呗,那種霸道總裁愛上灰姑娘,富家千金嫁給窮書生的戲碼在你這裏都是鬼扯。可你又不想把愛情當工具,只想找個真心相愛的白富美哦不高富帥……你好糾結,這種概率好低。”
周競又被噎得沒話說了,他微微蹙眉,為自己屢次三番被打斷而感覺到不爽,他長這麽大,除了父母之外,還沒人敢如此不尊重自己。再就是,丁含元說得确實也沒錯,找個又愛自己,又跟自己實力差不多的同性伴侶,這種成功率實在不高,自己太過理想化了。
周競深呼吸,說道:“所以我才一直單身,我不想委屈自己,随便湊合。”
“那就單着呗,不談戀愛又不會死。”丁含元點頭道:“我理解,畢竟我也不想湊合。”
周競不知道要再說些什麽好了,感覺丁含元很理解自己,自己想說的話都讓對方替自己說了。這種感覺相當微妙,既有種能傾訴、被理解的快感,又像是棋逢對手,産生了一種莫名的危機感。他只能又舉杯跟對方碰了一下,微笑着說道。
“理解萬歲,幹杯。”
“幹杯。”
丁含元舉杯與對方碰了一下,他的身體舒服地陷進沙發裏,悠閑自得地翹起二郎腿,眼神自信,神态從容。這種氣場令他別有一番風采,光芒萬丈,美豔不可方物。
周競單手撐腮,手指輕輕摩擦唇角,虎目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周競頓覺驚豔的同時,也隐隐有些羨慕,令他懷念起自己二十歲出頭時,那些随心所欲,輕松暢快的日子了。自從他逐漸接手家裏生意以來,便很少能活得像丁含元這樣自在,甚至輕易不會對人敞開心扉了。想到這裏,周競猛然發覺自己剛才說太多了,坐直身體,說道。
“今天就這樣吧。我剛才說了一些胡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丁含元了然一笑,擡手在嘴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表示自己會保密的。
店員将衣服送過來請周競挑選,興許是傾訴過一番的緣故,此刻周競再看向這堆五顏六色的布料時,心态已經完全轉變了,他随手挑選了一身休閑套裝,說道。
“就它吧,看起來很舒服。元子,你想要什麽?”
“我就不要了吧,我什麽都沒做,這哪兒好意思……”
“要的。”周競如霸總般說道:“我們很談得來,就當是交個朋友。”
丁含元挑眉看他,笑道:“你願意跟我‘這種人’交朋友?”
“有什麽不可以。”周競說道:“交朋友跟結婚又不一樣。結婚涉及利益,交朋友只要談得來就好了。我有一個關系很鐵的朋友,甚至算得上過命的交情,雖然他是普通人,但絲毫不影響我們成為至交,有機會我也介紹你們認識一下。快點,選個你想要的東西。”
丁含元只好掃了一圈衣架,随手指着一件牛仔夾克,用小白臉的語氣說道。
“我就要這個,你給我買。”
周競點頭道:“請幫我一并包起來。”
這件夾克有兩個顏色,藍色和紅色,上面印着路易威登标志性的老花圖案,還挺好看的。丁含元靈機一動,又對周競說道。
“你也買個呗?你穿藍的,我穿紅的,咱倆剛好湊個情侶款。”
周競有點猶豫,他已經很久沒穿過這麽時髦的衣服了,讓他有種回到過去的青春年華的感覺,心态上都仿佛年輕了好幾歲。最終他買下一紅一藍兩件夾克,結賬後,店員将紙袋遞過來,周競自然不會主動伸手,扭頭看向丁含元,丁含元竟也是滿臉茫然的神情,說道。
“看我幹嗎?”
“你……算了,走了。”
周競接過紙袋,跟丁含元一起向停車場走去,想了想,又問道。
“你的家人一定非常寵你,你在家裏一定也不怎麽做家務。”
“還好吧,家教很嚴格,尤其是我外公。”
丁含元的外公,也就是薛琳的爺爺,是一位職業軍人,退休後也奉行鐵血教育模式,可以疼愛孩子,但絕對不能溺愛孩子,如果小輩犯錯是要挨揍的。丁含元天不怕地不怕,在家裏甚至都敢跟他爸叫板,但唯獨害怕媽媽和外公。丁含元反問道。
“難道你在家裏會做家務?”
“我也不會。”
周競從小就家境優渥,一直都有保姆照顧生活起居,至今都沒有自己洗過內褲。
“那你問我幹什麽。”
“……算了,當我沒問。”
“可你已經問了。”
周競:“……”
周競有些臉紅,游走在情緒爆炸的邊緣,他忍了又忍,最終開口道。
“你平日裏都是這樣跟人說話的?”
“哦……”丁含元恍然大悟,點頭道:“我是有點貧。那你喜歡什麽樣的?我改。”
這下周競又沒話說了,主要是也不清楚讓對方怎麽改,他其實很喜歡丁含元的這種性格,如果對方變得乖巧懂事,事事都順着自己的心意卻缺乏主見,自己恐怕也不會看上對方的。
等在車邊的秘書見老板回來,忙上前幫兩人将紙袋放進後備箱裏,周競問道。
“你家住哪裏,我先送你回去。”
丁家住在東四那邊的一座新式四合院裏,丁含元和他哥在其他區域也各有房産,但他們不愛獨居,平日裏都是一家人一起住。丁含元随口說道。
“哎呦,我住的地方特遠,在五環開外呢,一來一回至少得倆鐘頭呢。”
周競看了一眼時間,說道:“是挺遠的。”
“所以就不麻煩您了……”
“我開車送你還能快點……”
丁含元:“……”
周競:“……”
“還是算啦!”丁含元大笑道:“您的好意我心領了,還是不麻煩了。”
見對方很堅持,周競也不再強人所難,将一只紙袋遞給他,說道。
“路上小心,晚安。”
“你也晚安!”丁含元接過袋子,像個調皮的大男生般倒退着走,張開雙臂擁抱整座城市的璀璨星光,也隔空擁抱了一下周競,笑着喊道:“競哥!”
回酒店的路上,周競隔窗欣賞身側的這座不夜城。夜晚的北京,展現出了別樣的魅力,在端莊、大氣的底蘊之上,點點燈光又為其裝點了些許活潑跳脫的色彩。
周競忽然問秘書道:“我們投資的東華制作的那部什麽什麽合拍劇,目前什麽情況?”
秘書想了下,說道:“是跟香港合拍的那部懸疑劇麽?一切進展順利,請您放心。”
“我想往裏面塞一個人進去。”
秘書相當上道地說道:“是元子先生麽?應該是可以的。”
周競想了想,說道:“讓元子演男二號,你去與他們溝通,需要追加投資也沒關系。”
秘書應下,火速去辦事了。
周競靠在柔軟的座椅上,将車窗放下去一點,任由窗外那夏天的暖風拂過面頰。他開始閉目養神,入京以來第一次用心感受這座城市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