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雨夜
雨夜
香港街頭,午夜的霓虹燈照在兩人身上,五彩斑駁,迷幻詭谲,在雨水的扭曲下顯得朦胧而暧昧。仿佛整個世界都被裝在一枚小小的萬華鏡中,旋轉扭曲着,美麗、斑駁又迷離。
工作人員全都看呆了,大家都擯住呼吸,欣賞演員全情投入的表演。有人拿出手機拍下這一幕,盡管不能流傳出去,但保存起來,私下欣賞也十分養眼。
尚導打了個“OK”的手勢,表示可以,攝影機立刻推近,捕捉細節。
喬雲彬是客串,為了不穿幫,攝影師只拍下一組模糊的側面,便把攝影機架在喬雲彬身後,越過他去捕捉丁含元的表情,并給了一個大特寫。
尚導看着監視器,對丁含元的表現相當滿意,稱贊道。
“他的演技還是相當不錯的,經過喬老師的指導,表現越來越自然,演繹得也相當到位。”
然而別人滿意,周競卻氣得半死,仿佛一只充氣過度的氣球,憋了一整天,只要輕輕一戳就能炸裂。他瞪着監視器,盡管知道那是在拍戲,可他還是非常難受,內心像是喝下十斤老陳醋一樣酸。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大傻叉,放下工作千裏迢迢跑到香港,就是找氣受來了!
終于,周競爆炸了,怒道。
“停下!都給我停下!不要再拍了——”
此話一出,衆人驚呆,就連正在演戲的兩人也停住動作。
尚導臉色很差勁,放下耳機,問周競道。
“……老板,又怎麽了!”
周競臉色陰沉,指着小巷子,沉聲道。
“為什麽還有這種戲?這是什麽意思!”
尚導耐着性子解釋,解釋這一幕是為了表現什麽、意義是什麽、對劇情推近和人物動機轉變的作用雲雲,都是一些專業術語。周競根本聽不懂,聽罷又問道。
“你不要跟我說這些,我不懂。我只想知道為什麽讓演員親自上?為什麽不找替身?”
工作人員也忍不下去了,明明剛才氣氛很好,拍完就能結束收工,沒想到卻被這樣一個門外漢給強行打斷。現在倒好,這一條要重新拍,大家還要接着淋雨,甚至很晚才能回家。
本地人并不認識周競,更不怕他,有一位性格耿直的小妹直接用粵語喊道。
“用咩替身?哩種特寫鏡頭,點用替身啊大佬!再話,又唔系咩武打戲,kiss啧喔,使吾使請替身啊?唔使錢咩,男主角都冇搵,男五號搵咩啊?”
“她說什麽?”
周競皺眉問道,旁人給他翻譯了一遍,他的臉色頓時變得更難看了,冷笑道。
“男一號用不用我不管,可我的人就要用。不就是錢?我又不缺。不光是這場吻戲……我已經忍很久了!這真的只是單純在拍戲?我知道娛樂圈裏捧高踩低、潛規則都是常有的事,可當着我的面欺負人,是不是太過分了?你們欺負他,就是在欺負我,不給我面子!”
尚導震驚道:“老板啊!這話兒是怎麽說的?”
周競繼續說道:“拍打巴掌的戲,為什麽讓他真挨打?他的午飯,為什麽要被其他人收走?你們吃下午茶,為什麽沒有他的份?最過分的是,晚上也要拍戲,為什麽連晚飯也不給他吃!現在還讓他淋雨……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終于,周競一口氣把憋了一天的話全都說出來了,他是舒坦了,其他人卻瞠目結舌。
副導演險些跪了,大呼冤枉。尚導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欺負丁含元?!他們哪裏敢啊!就算真的有人憋着壞,沖着人家丁二少的身份也要忍住啊!
眼看臨近午夜,拍攝進度被耽誤,尚導的臉色也相當難看,他是真想大罵周競一頓,想了想還是不敢,且丁含元身份保密,他也不敢亂說什麽。
無奈之下,尚導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坐到旁邊生悶氣去了。
丁含元和喬雲彬還在小巷子裏淋着雨,也沒人管他們,忽然聽到外面吵了起來。丁含元探頭一看,立刻“卧槽”了一聲,周競不知道在發什麽瘋,竟然跟尚導吵起來了!
喬雲彬體貼道:“可能是有什麽誤會,你要不要過去解釋一下。”
“好、好!不好意思,喬哥,您先去避避雨吧,我盡快處理好。”
丁含元對喬雲彬連連鞠躬,冒着雨跑過去,對周競大喊道。
“周競!你又發什麽瘋?!”
衆人紛紛退避三舍,知道丁含元身份的,擔心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趕緊撤退;不知道丁含元身份的,則紛紛為他捏了把汗,敢沖老板大呼小叫,可沒有好果子吃。
看見丁含元過來,周競抓住他就往片場外面拽,冷着臉道。
“不拍了,跟我走。”
“滾——”丁二少暴怒道:“你什麽都不懂,瞎指揮什麽?!你哪來的自信,你丢人不!”
“你說什麽?”周競最怕丢人,況且他覺得自己沒錯,是全心全意為了對方好,對方不領情就罷了,竟敢反過來指責自己丢人?!周競冷着張俊臉,又問道:“你走不走。”
“你丫有病啊!我正拍着呢,走什麽走!要走你自己走!”
周競站在滂沱大雨中,襯衫已被雨水打濕。連天雨幕下,他的表情模糊不清,嚴肅道。
“你真不走?你不聽我的話了?”
丁含元愣了一下,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周競,顯然是動了真氣。他頓時有點慌了,生怕周競真的一走了之,再也不會回來。可他扭頭看向片場,工作人員都在等他,咽口唾沫,說道。
“……競哥,這其中有誤會,先讓我把戲拍完,大家都在等我,別讓我難做人,成不?你住在哪兒,下戲後我去找你,好好跟你解釋,可以嗎?”
周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頭就走。丁含元瞬間方寸大亂,在雨中大聲喊道。
“……周競!你今天要是真走了,以後就再也別來找我!咱倆徹底玩兒完了——”
周競則頭也不回,腳步速度也絲毫不減,身影轉瞬便消失在了街口轉角處。
丁含元看着他離開的方向,僵住了,一種難以言說的難過彌漫全身。
尚導舉着傘小跑過來,替丁含元撐傘,小心翼翼地問道。
“二少,要麽今天先不拍了吧?雨太大了,您先回去休息……”
“……拍!繼續拍……”丁含元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一字一句道:“為什麽不拍?好不容易等到下雨,往後可再沒有這樣的好機會了。再說了,也不能讓大家白等……我就不信了,難不成沒了他周競,我還不成了!尚導,不好意思,給大家添麻煩了,等下我請客吃宵夜……”
丁含元明顯遭受打擊,都有點語無倫次起來了。但畢竟人家開口了,尚導也不好再說什麽,點頭應下,吩咐各部門重新就位,争取一次過。
丁含元和喬雲彬也重新站回位子上,丁含元心裏有事,試了幾次狀态都不對,拍不出之前那種層次感了。連續NG幾次後,他也煩躁起來,心中大罵周競,淨給自己添亂。
尚導主動提出,不從頭開始,直接拍收尾部分,後期剪輯一下就好。喬雲彬也陪他試了幾次,嘴都親腫了,仍舊好聲好氣,沒有半點不耐煩的樣子,甚至還安慰他道。
“不要急,你現在有點情緒亢奮,先冷靜一下。拍戲就是這樣,容易遇上各種意外,我剛出道的時候,也總是NG。或者,你把我當成他?揍幾拳出出氣。”
喬雲彬的風趣幽默讓丁含元略微好受了一些,也開玩笑道。
“哎!還是喬哥善解人意,要不咱倆假戲真做,一起過得了。”
“那還是算了,我不想被周老板封殺。”說着喬雲彬看向一旁,笑道:“你看那裏。”
丁含元順着視線看過去,頓時瞪大眼睛。
不知何時,周競竟折返回來,正抱着胳膊站在街口,沒有打傘,正看向他這邊。
丁含元頓時心花怒放,恨不得當場在雨裏瘋跑幾圈。
回來就好,只要回來,他們就還有繼續的可能。
丁含元一高興,感覺立刻回來了,甚至情緒比第一次還要飽滿。
大家群策群力,配合協作,争取早點收工去吃宵夜。
再說周競,經過剛才那一吵,他已經不好意思再進片場了,便獨自站在冰冷的大雨中,臉上卻一陣陣地發燙,越發覺得自己像個大傻叉一樣可笑。
剛才走出一段路後,被大雨一澆,他也逐漸冷靜下來。
他特意從北京跑到香港來,就是想要一個答案,尋一個可能。如果就這樣走了,那麽這一切就再沒可能了,這一趟也算白來。或許……這其中真有誤會?自己在拍戲方面的确是外行,指手畫腳只會招人厭煩,換做自己,如果有外人對自己的決策質疑,他也會生氣的。且丁含元是個看重工作、名譽的人,讓對方抛下工作跟自己走,确實也有些強人所難。
給對方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把一切搞清楚,如果真的是自己所想的那樣,到時候再明明白白地離開,也不會令自己感到後悔。
于是,周競一轉身,又灰溜溜地回到拍攝現場去了。
深夜十一點,雨勢漸小,港島的夜空逐漸放晴。
深藍夜幕之上,星光璀璨,天空格外幹淨,仿佛被洗滌過的寶石一樣閃閃發光。
劇組終于結束第一天的拍攝,丁含元給尚導轉賬,拜托他請大家吃宵夜,他則獨自走向周競。兩人隔着一條窄窄的街道互相對視,仍在賭氣,誰都不肯先邁出那一步。
最終還是周競自知理虧,率先認輸。他走過來,摟住丁含元的肩膀。他的襯衣濕透,還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但他的皮膚卻是滾燙的,被這樣摟入懷中,并不感到難受。
周競說道:“走了。”
丁含元沒說話,卻伸出一只手來,與周競十指緊扣,兩人一起奔赴周競下榻的酒店。
路上,兩人仍舊保持沉默,周競扭臉看着車窗上滾落的雨珠,丁含元則給馮朝陽發消息,讓外甥告訴姐姐一聲,就說從北京來了朋友,晚上就不回去住了。
兩人保持着長久沉默,十指卻緊緊相扣着,直至進入酒店房間,誰也沒有主動開口。
終于,又是周競忍不住了,他關上房門,沉聲道。
“解釋一下,如何?”
丁含元冷笑道:“您一路上都板着個臉,哎呦喂!可吓死我了,我哪兒敢開口啊?”
“你難道不清楚我為什麽不高興?我大老遠從北京飛來香港,不是為了看你對我耍性子、發脾氣的!尤其在片場,你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沖我吼,這讓我很沒面子。”
窗外是風景如畫的維多利亞港,深藍色的水面如藍絲絨,璀璨燈火像是被盛放在寶石匣中的珠寶,奢美華貴,美不勝收。風雨已經徹底停歇,水面一片平靜,然而屋內卻波濤洶湧。
丁含元把挎包甩在沙發上,一屁股坐下,繼續說道。
“來,我給你理一理這個思路。您大老遠兒從北京飛過來,提前跟我說了麽?你說劇組欺負我,你有證據麽?你影響拍攝進度,我們還得憋着,不能發火?周老板啊,就算你是真的為我好,事情也不是這麽辦的!你這是迷之自信,自以為是!怎麽着,我不僅得全程受着,還得給您拍手叫好……要麽再給您磕仨響頭?”
說罷,丁含元将兩只袖口互相一抖,學着清宮太監的樣子,作勢就要跪下。
周競皺眉道:“注意你的态度!”
丁二少嗓門比他還大,說道:“那你的态度就好了?!你在片場發什麽瘋?為什麽跟尚導吵架。你考慮過我的感受沒有,你發完脾氣拍拍屁股走了,我留在片場怎麽混?你讓大家夥兒怎麽看我?你愛面子,我就不愛面子了?”
周競也在丁含元身邊坐下,沙發重重地陷下去,他氣喘如牛,瞪着眼睛道。
“……好!我承認我有不對的地方,但我沒想過傷害你,你不能誤解我,這不公平!我雖然是大老板、投資方,但我也不想輕易得罪人,我也是承受了巨大壓力的。”
丁含元謹記外甥的囑托,但他都那樣子三十年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脾氣一上來,嘴巴也不饒人,只能盡量冷靜地說道。
“我說,你能不能搞清楚狀況再辦事?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樣,好心辦壞事。”
周競氣極反笑,說道:“你還教訓起我來了?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一點錯都沒有?你為什麽拉黑我的電話?”
“我沒有啊!”提起這個,丁含元就來氣,皺眉道:“拜托你講講道理好不好!”
周競冷笑着,從丁含元的挎包裏将他的手機翻出來,示意對方自己看。
丁含元自信滿滿地打開手機,頓時傻眼了……不僅周競的電話號碼,就連微信和支付寶也一并都被拉黑了!卧槽,這是誰幹的?!這不是添亂呢嘛!
周競頓時得意起來,滿臉“我沒騙你吧”的小表情,說道。
“你不要拿我說事,我過來就是要跟你把事情捋清楚的。如果我們之間一直這個樣子,我想我們的關系也沒有繼續的必要了,我工作很忙,不想再給自己添堵。”
“我特麽——”丁含元怒道:“行啊周競,你丫果然是興師問罪來的!不就是拉黑你了嗎?這麽記仇?你個大男人心眼兒怎麽小得跟針鼻兒似的!”
丁含元爆發了,嘴巴又開始不饒人。周競被氣得夠嗆,渾身哆嗦,擡腳把面前的茶幾踹歪了,摩擦地面發出一聲刺耳的嘎吱聲音。周競吼道。
“拜托!我是這種小心眼的人嗎?我堂堂身價上百億的企業家,我會因為這種小事就放下手裏的項目,專程跑到香港來看你?你不要看不起人——”
一聲電話鈴聲打斷周競的怒吼,他抱着胳膊不肯動,電話又響個沒完,丁含元無奈起身去接,是酒店服務人員打來的,說道。
“貴賓您好,我們接到其他貴賓投訴,說您房間裏聲音太吵。請您注意音量,不要打擾到其他貴賓休息。如有需要請聯系客房服務,謝謝您的理解與配合,祝您晚安。”
“好好,不好意思……”丁含元挂斷電話,說道:“周老板好大戾氣,高檔酒店的風水都快壓不住你了。那您倒是說說,您是因為什麽才纡尊降貴,特意飛到香港來的?”
被投訴又讓周競感到頗沒面子,他眉頭緊皺,低聲道。
“你能不要總是您您您的麽?聽着煩!”
“成啊!”丁含元冷笑道:“你大爺的——”
周競:“……”
這個電話讓周競冷靜了一些,他忽然感到很無力,擺擺手,說道。
“算了,不要再說了,我明天就回北京。”
丁含元卻執拗起來,他走過來站在對方面前,雙臂環胸,說道。
“要走可以,把話說清楚。我承認,我也有錯……你甭說話!坐好,讓我先說。首先,我沒有拉黑你,我也不知道怎麽搞的;其次,我剛才說話也不中聽,傷你自尊;最後,我在劇組也不該沖着你大呼小叫,搞得你下不來臺。”
周競坐在沙發上,眯起眼睛打量對方,覺得丁含元氣勢十足,身上有種莫名的貴胄氣場。
丁含元繼續說道:“我再解釋一下。親嘴兒、挨巴掌,都是為了演戲,不用替身是為了真實,而且我一個小角色,傳出去讓別人怎麽說?午飯、晚飯和下午茶是我自己不想吃的,人家也問過我了。我跟劇組的人相處得很好,前輩們也很照顧我,不是你想的那樣兒。”
周競聽完,深吸一口氣,也說道。
“好,劇組的事情是我誤會了,我向你道歉,我改天也會向大家道歉的。還有那天在酒店,我沒有不尊重、看不起你,每個努力奮鬥的人,都值得被尊重……阿嚏!”
周競打了個噴嚏,丁含元轉身走進浴室,拿出一條毛巾丢在他頭上,說道。
“好,我知道了。沒誤會了吧?那我先走了。”
“等等,話還沒說完。”周競丢下毛巾,起身攔住丁含元,說道:“我們之間缺少溝通,今天是個好機會,好不容易打開話匣子,索性把事情都講清楚。”
丁含元說道:“我明天還要拍戲,我要休息!”
“今晚就在這裏睡。”周競虎目閃爍,耍無賴道:“要走可以,我就報警說你偷東西。”
“你無賴啊!”
丁含元被氣得不輕,周競是如何面無表情地說出如此無賴且難纏的話的,剛才在片場時,就應該讓他來演古惑仔,也就沒有後面的這些破事兒了。
然而,丁二少也不是吃素的,只見他眼珠一轉,揚起下巴,壞笑道。
“真不讓我走?”
周競直接擋在門前,沒有半點退讓的意思。丁含元又确認道。
“不讓我走是吧,那您千萬甭後悔。”
周競一愣,說道:“你能如何……你!”
下一秒,丁含元竟然當着周競的面開始脫衣服!周競的臉立刻紅了,忙別過臉去,說道。
“這是幹什麽……”
丁含元卻不理他,光着屁股去洗澡,出來後直接霸占了大床,呼呼大睡去了。
周競則獨自在客廳裏沉默良久,最終就在沙發上睡了。
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