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共眠
共眠
往後的幾天拍攝中,丁含元戲份沒有那麽多了,都是一些零碎的片段。丁含元閑來無事,便去陰涼地坐着吹空調,觀摩老戲骨們演戲。
這天,丁含元正在玩手機,耳邊忽然傳來工作人員們聊天聲,正在議論周競。
丁含元的耳朵立刻豎起來,放下手機,認真地聽着。
那天雨夜周競發飙的行為大部分人都看到了,但他轉天過來道歉的事情,人們卻不知道。工作人員們拿周競瞎指揮、亂發脾氣、什麽都不懂這些事在取樂。
一人說道:“大陸來的傻大款啦,人傻錢多,什麽都不懂,土鼈一個。”
丁含元皺了皺眉頭,轉頭看向那群人。
這樣背後議論別人很不禮貌,且周競作為劇組投資方,決不能給衆人留下這種印象。混娛樂圈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要是周競被貼上人傻錢多又什麽都不懂的标簽,這些人就會認為此人好糊弄,今後會想方設法地從他手裏往外摳錢。
再說,周競是丁二少看上的男人!怎麽可以被別人當成笑柄!
丁含元果斷起身,打算給周競撐腰,轉頭去找尚導說話。
尚導正在閉目養神,見丁含元來了,忙請他坐下,問道。
“二少,有什麽事?”
丁含元在他身邊坐下,客客氣氣道:“尚導,一直都想替競哥向您道個歉,他辦事兒的确有些欠妥,但無論怎麽說,他也是咱劇組的投資方之一,也是要面子的。他已經道過歉了,但劇組裏還有人在拿那件事兒當茶餘飯後的談資,傳出去多不合适呢。”
尚導皺眉道:“還有這事?”
“咱們劇組向來都是口碑最好的,嚼舌根這種事兒,不是您的團隊能幹出來的。”
丁含元說話時笑眯眯的,但字字句句擲地有聲,如釘子被砸入鋼板中一樣充滿力量。
尚導當即表态道:“這種事決不能有,您放心,我馬上去處理。”
當天下午,工作人員們都開始勤勤懇懇幹活,連手機也沒人在片場玩了,至于議論周競的那些話,丁含元再也沒聽到過。
周競飛機落地後,便收到了一條尚導發來的短信。洋洋灑灑許多文字,言辭懇切,大意是周老板好不容易來一趟香港,劇組也沒有好好招待,還造成了很多誤會,他作為劇組領頭人十分慚愧,等劇組返京後,再擇日登門致歉雲雲。
這條短信看得周競一頭霧水,只要丁含元一切都好,他根本不介意劇組裏的事情。但被人如此吹捧,還是讓他感到頗有面子,頓時春風得意起來,連下飛機的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往後幾天裏,兩人各居兩地,各自忙碌。
丁含元的戲份滿打滿算只有十五天,他的最後一場戲是弟弟割腕自殺,被痛哭的哥哥抱在懷裏。拍這一條時,喬雲彬摟着他哭得撕心裂肺,哭聲先壓抑着,再逐漸放大,濃烈的悲傷情緒從胸腔裏一點點地往外擠,最後完全彌漫開來,情緒沖上頂點,徹底爆發。
在場的工作人員都被喬雲彬那出神入化的演技所感染,所有人的眼圈都紅了,幾個小姑娘直接哭出聲來。丁含元被對方抱着,任由喬雲彬的鼻涕、眼淚滴在自己臉上,心裏也酸酸的,要不是他時刻謹記自己現在是個“死人”,他都想放聲大哭一場。
導演喊停後,現場靜默三秒,随後響起雷鳴般的掌聲來。
喬雲彬瞬間收回情緒,被丁含元扶起來,因為哭得太猛,還在不斷打嗝,邊打邊說謝謝。
丁含元替他拍脊背,由衷地稱贊道。
“喬老師,您是神!您這演技簡直絕了,同輩的演員中再也找不出第二個。這段時間我受益匪淺,跟着您學了好多東西,能跟您搭一次戲,我這輩子也值了!”
喬雲彬紅着眼睛,吸吸鼻子,笑道。
“嗝——過、過獎了……嗝!”
後面幾天丁含元就不用進組了,劇組返回北京,要過一周才輪到他的戲份。于是丁含元便有了十多天的假期,他也沒閑着,陪馮朝陽一起做義工,幫忙分派便當、慰問老人什麽的。
丁含元有點迷信,相比較燒香拜佛,他更樂意通過多做好事來為自己和家人增加福報,當然,現在又多了個周競。
劇組離港前一晚,所有工作人員一起聚餐。
席間,黃演員和蔡演員感慨頗多,先對後輩送上誠摯的祝福,又向尚導等人表達了謝意。這幾年香港的影視行業很不景氣,許多好演員都沒有了工作機會,有些人斷了供樓的資金,更有甚者就連日常生活都難以為繼。兩地合作,不僅能夠促成文化交流,還能為香港演員提供工作機會,他們是十分感激的。
聚餐結束後,丁含元私下裏找到微醺的尚導,交給他一只匣子,說道。
“尚導,這是我在佳士得拍下的一件小東西,來香港行程倉促,也沒買什麽禮物,還請您代我将它轉交給您的夫人,算是我作為後輩的心意,感謝您的提攜之恩。至于您上次交代我的事情麽……我相信,憑借您的實力以及在行業中的地位,任何問題都不是問題。”
尚導點頭笑了笑,沒說什麽,接過匣子看了眼,裏面有一挂翡翠項鏈,旁邊還有拍賣行提供的證書,成交價為六十萬多一點。尚導秒懂,說了兩句恭維的話,便将其收下了。
第二天劇組返京,丁含元在香港玩了幾天後,也返回了北京。
到家後,吃過晚飯,丁含元洗完澡撲在床上,給周競發微信。
丁含元:競哥,我回來啦!
但是等了很久,周競都沒有回複,而丁含元也在等待中睡着了,一睜眼已是第二天早上。周競終于回消息了,一看時間,竟是半夜三點多。
周競:我生病了,剛才在睡覺,歡迎回來。
丁含元噌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徹底清醒,忙問道。
丁含元:什麽病?病多久了?嚴不嚴重?有沒有人照顧你?
周競大概體力不支,又睡着了,一直沒有回複。
丁含元越想越坐不住,隐隐擔憂起來,最終決定還是要親自去看一眼才放心。
丁含元找到保姆王阿姨,請對方幫忙安排幾樣病號飯,都是小米粥、肉末蛋羹、清爽小菜之類養人的菜品,裝在保溫桶裏,被龍哥和虎哥護送到寶格麗。
然而他到前臺一問,竟被告知周競已經退房了!丁含元把周競能去的地方想了一遍,生病肯定不能住公司,他在北京也沒有其他居所,而那棟別墅差不多裝修完了……
丁含元直奔別墅區,他的車在物業處登記過,進出暢通無阻,卻不知道周競的門牌號。三人只能開着車在半山上兜圈子,一棟一棟地尋找,直到看見一座獨棟外觀很新,像是剛裝修過的樣子。丁含元懷着試試看的心情去敲門,沒想到裏面真的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好,哪位?”
丁含元屏退保镖,驚喜道:“……競哥?真的是你麽!是我啊!”
門開了,周競站在門內,滿臉病容,驚訝道。
“元子?你怎麽來了!不對,你是怎麽進來的?”
“呃……”丁含元扯謊道:“我給他們看了與你的聊天記錄。”
周競皺眉道:“安保太差了!聊天記錄可以僞造,這樣豈不是什麽人都能混進來?”
丁含元:“……”
但看到丁含元,周競還是很高興的,将他請進門來,甕聲甕氣道。
“房子還沒整理好,比較亂,本打算布置好再請你過來做客。”
別墅的裝修風格是現代輕奢風,丁含元很喜歡這種風格,認為比較符合年輕人的氣質。他家的四合院是中式風,他哥的別墅是歐式風,都太老氣橫秋了。別墅共有四層,地下室用做健身房和娛樂室,一樓是客廳與飯廳,二樓是起居室和書房,三樓一半是房間,一半是陽光露臺。周競不喜歡開放式,嫌北京霧霾太嚴重,索性将露臺包起來,做成玻璃陽光房。
周競顯然才搬過來不久,許多家具還沒放置妥當,大廳裏橫七豎八地擺着許多物品,沙發上的塑料膜還沒撕開。廚房則更亂,只放好了廚具,餐具還在箱子裏,連拆都沒拆開,冰箱還裹着泡沫,料理臺上還擺放着吃剩的外賣。
丁含元東張西望道:“嚯!這屋是夠亂的。怎麽沒安排人過來開荒?”
周競感冒了,聲音嘶啞,帶着鼻音,說道。
“已經開過了,但我的東西有點多,分批次送來,等我病好還得再讓他們來一次。”
“怎麽病的?”
“冷熱交替,感冒了。在香港的時候就有點不舒服,回來爆發了。”
“誰來照顧你啊?你跟物業說,讓他們給你安排個管家啊。”
周競吸着鼻子,說道:“……我剛住過來兩天,忽然就發燒了,還沒來得及跟物業溝通這件事……你懂得挺多啊,還知道開荒、管家呢。”
丁含元打着哈哈道:“嗨,都是看電視學來的。那什麽,你還沒吃呢吧?”
說着丁含元晃了晃手裏的保溫桶,周競搖搖頭,又捂着嘴咳嗽了幾聲。當丁含元将吃食一樣樣地拿出來時,周競看了眼菜色,再一聞味道,眼睛頓時亮了,問道。
“這不是在飯店買的吧?”
丁含元邊盛小米粥邊說道:“我家裏做的。您嘗嘗,合不合口味。”
周競接過碗來,喝了一大口,舒服地眯起眼睛,說道。
“是家裏的味道,自從我來北京發展,已經很久沒吃過家裏做的飯了。”
“喜歡您就多吃點兒,增加抵抗力,病好得快。”
兩人将食物擺在茶幾上,在還沒撕膜的沙發上坐下,稍一動彈屁股下面就咯吱咯吱地響。周競顯然餓了,将帶來的食物一口氣吃掉一大半,飯後又吃了藥,沒多久便困了,說道。
“我困了,要去休息,你……”
丁含元忙說道:“我走也行,留下照顧你也行,你看着辦。”
周競想了想,說道:“那你自便,房子很亂,不介意的話随便參觀。備用鑰匙在門口的鞋櫃抽屜裏,你自己摘一把就好。謝謝你,其實我一個人很無聊,你能來我很高興。”
丁含元笑了起來,心裏美滋滋的,有了一種被需要、被依賴的感覺。
周競走上二樓,去主卧睡覺。卧室也亂糟糟的,裝修簡約,灰藍的色調,家具僅有一張大床,床上胡亂堆放着寝具,牆上挂着一幅色彩奔放的抽象派油畫。
丁含元獨自在別墅內參觀起來,下意識地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房間。地下室其中一間放置運動器械,另外一間放架子鼓和成套音響,下雨天可以窩在懶人沙發上,聽聽音樂、看看電影;客廳的沙發一定要大,陽光必須充足,也要在沙發旁邊養一盆蘭花;書房要兩間,兩人工作的時候互不幹擾;至于卧室麽,還要再添置一些家具和溫馨的擺件,床頭櫃上要每天都有新鮮的花束;浴室裏面要有浴缸,在旁邊擺上一圈香薰蠟燭;三樓的陽光房也可以擺上一張瑜伽墊,再擺兩張躺椅,天氣好的時候兩人一起曬日光浴。
咦?為什麽是兩個人呢……
丁含元撓撓頭,傻笑起來,跟周競之間的那層牛皮紙,似乎變得越來越薄了。
丁含元無事可做,索性把周競家裏那些家具、家電的包裝全給拆了,弄得房子裏更加亂七八糟。傍晚時分,周競又發起了高燒,躺在床上昏昏沉沉,說着胡話。見狀,丁含元更加不能走了,給對方端水拿藥,細心地照顧着。
周競閉着眼睛說夢話,說的還是家鄉話。北方各地方言有所差別,但不至于像南方方言那樣完全聽不懂。丁含元聽到周競說自己想家了,思念父母,懷念母親親手制作的手擀面。
丁含元想了想,自己煮方便面還湊合,手擀面什麽的根本操作不來,要是再把周競吃到跑肚拉稀進醫院,就更不好了。于是他趁着周競昏睡之際,給保姆王阿姨打電話,拜托對方再做點大鹵面,讓龍哥和虎哥給送過來。
待保溫桶送到時,周競剛好醒了,丁含元将熱騰騰、香噴噴的面條送到周競面前時,周競的喉結迅速滾動幾下,眼睛發亮,端過碗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一口氣吃下兩大碗。
“嚯!”丁含元驚訝道:“您這飯量可真不是吹的,還吃麽?”
周競胃口大開,兩碗面下肚發了一身汗,退燒了。他擺擺手,滿足地打了個嗝,說道。
“……好吃!舒坦了。你家裏人的手藝可真不錯。”
丁含元得意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家人。”
周競溫柔一笑,用水潤的虎目看過來,眼神缱绻,柔聲道。
“謝謝你,也謝謝你的家人。”
聽周競這樣說,丁含元反倒是不好意思起來了,擡手揉揉鼻尖,拿來藥片說道。
“喝點水,順道兒把藥喝了。”
周競點點頭,将苦澀的藥片艱難咽下。丁含元又給他送上溫毛巾和新睡衣,說道。
“擦把臉,再把身上的汗擦幹淨,換上新衣服,這是絲綢的,穿着也能舒服點兒。”
周競看着丁含元絮絮叨叨,心裏變得滿滿當當的,因生病産生的悵然若失逐漸被熨帖擠走,一顆心都被那種難以言說的幸福感給填滿了。丁含元給了他難得的歸屬感,讓他遠在異鄉,遠離親人,仍舊能感受到被關心着的、溫暖的家的感覺。
周競身上沒力氣,連胳膊都軟得擡不起來,他胡亂擦了把臉,說道。
“晚上一起睡?”
“……哦。”
周競又笑道:“……不許裸睡!至少要穿內褲。”
“屁事兒真多。”
丁含元想去洗澡,奈何浴室裏面什麽都沒用,他只能胡亂搓了把臉,在周競身邊和衣而卧。周競主動握住他的手,因為發燒的緣故,他的掌心滾燙,眼神與呼吸都是熾熱的,眼神好似半融化的濃稠蜜糖,專注地望過來時,讓人不免窒息。
丁含元問道:“你看我幹什麽?”
“元子。”周競鄭重道:“謝謝你來照顧我,真的很感謝你。”
“嗨,不客氣……”
周競将下巴抵在丁含元的肩膀上,熾熱的鼻息噴在他的耳垂上,繼續說道。
“其實,我剛才想家了。但是有你在,我就沒有那麽難過了。”
丁含元拍拍對方的腦袋,像哄小孩似的安慰着,說道。
“如果你實在想家,你可以哭。放心,我不會笑話你的。”
周競噗嗤一聲笑了,長出胡茬的下巴抵在丁含元的脖頸處,弄得他有點癢。周競牽過丁含元那又白又軟的小手,揉捏着他的掌心,語氣缱绻道。
“你能陪我多久?”
“呃……下周一才有我的戲份呢,這期間,看情況吧。”
“好。”周競殷切道:“晚安。”
“晚安。”
丁含元在周競的額頭上落下一吻,兩人手牽着手,一起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