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身世
身世
丁含元到家的時候,剛好趕上晚飯時間。今天一家人很齊,就連嫂子也來了,他分別打過招呼,落座後看着桌上豐富的菜肴,說道。
“嚯!今兒個挺豐盛啊,還有糟溜魚片兒呢,我爸就好這口。”
王阿姨給他拿來碗筷,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不知道你今晚回來吃飯,沒問你想吃什麽。”
“我什麽都吃。還有綠豆湯呢?我正好饞這一口了。”
丁含元舉起手機拍了一張綠豆湯的照片,給周競發過去。
丁含元:天氣太熱了,你也讓人給你煮點綠豆湯喝,防中暑。
發完後丁含元一邊喝湯,一邊盯着屏幕等消息。幾分鐘後,周競才回複。
周競:好。正在和朋友吃燒烤。
丁含元心裏甜甜的,咬着勺子一個勁兒地傻笑。
而周競在煙霧缭繞之下,他的臉又紅了。他正打算把手機收起來,看到坐在對面的孫鵬飛,忽然想起來要給好友介紹對象的事情,于是說道。
“你坐正,我給你拍張照片。”
“幹嗎?”
“我托人幫你在娛樂圈裏找個女朋友,那個圈子裏美女多。”
“幹什麽!”孫鵬飛大笑道:“你自己還是單身呢!”
周競想起丁含元來,心情瞬間變得有點微妙。說他單着麽,可兩人舉止親昵;說他有對象麽,可兩人又沒正式确立關系。但兩人之間的确有着許多美好的情愫,特別是當丁含元貼着自己後背,環着自己脖頸,吮吻自己耳垂時……那種美好,是他之前從未體會過的,那是一種被愛的感覺。于是周競擺擺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別說我的事情,今天是替你解決終身大事的。”
孫鵬飛不笑了,咬着手裏的肉串,将肉塊緩慢吞入口中,半晌後才說道。
“我現在這樣,高不成低不就,沒錢沒房沒車,拳館也不知道能辦成什麽樣子,就不耽誤人家姑娘了吧?其實……一個人也挺好的,自由自在,沒有那麽多牽挂。”
周競沉默半晌,重新把手機收回去,舉杯說道。
“好吧,尊重你的選擇。來!喝酒。”
丁含元叼着勺子玩手機,坐在他對面的丁母見狀,出言提醒道。
“正吃着飯呢,把手機放下,好好吃飯。”
丁含光擠眉弄眼地說道:“媽,您看他那樣兒,別是碰上什麽豔遇了吧?就跟把他那魂兒勾走似的。是不是啊,元兒?跟哥哥說,看上誰了,哥給你做主。”
丁含元心裏咯噔一聲,下意識地就想反駁,可話到嘴邊又剎住了。他現在已經下定決心,想跟周競談戀愛,且兩人目前發展前景良好,如果最後能成,那麽把周競帶回家是早晚的事情。所以還不如提前給家裏交個底,好讓衆人有心理準備,免得到時候一陣雞飛狗跳,自己顏面無光不說,也讓周競下不來臺。于是他清清嗓子,認真道。
“對,我看上一男的,想跟他處對象。”
此話一出,整個飯桌上都靜默了。
丁父舉着筷子的手頓在半空中;丁母緊張地看了媳婦一眼,神色略顯尴尬;丁含光半張着嘴巴,一副“我剛才為什麽要挑那種話茬兒”的表情;只有嫂子仍舊氣定神閑,并覺察出一家人的不自在,放下筷子擦擦嘴,柔聲細氣地說道。
“我吃飽了,我明天還要去芬蘭出差,先告辭了。”
丁母回過神來,忙說道:“哦、哦……那什麽,光兒,你去送一下。”
丁含光回過神來,如蒙大赦般拽着老婆跑了,飯廳裏只剩下丁父、丁母與丁含元三人。
丁母皺眉說道:“元兒,你怎麽能當着大家的面就說出這種事情呢?多不好意思啊!這、這簡直……你好歹也要考慮一下你嫂子的感受。”
“嫂子怎麽了?剛才就屬人家最淡定了。再說了,嫂子不早就知道我是gay麽?”
“就算知道也不能……”丁母頓了頓,說道:“這不光是你嫂子一個人的事情,你還得考慮人家父母的感受。她父母都是書香門第出身,比較傳統,不見得就能接受這個。”
聞言,丁含元也有點不高興了,說道。
“媽,瞧您這話兒說的。我又不是跟嫂子處對象,更不是跟嫂子父母處對象,我在意他們幹嗎?再說了,既然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就更不應該封建啊。同性戀怎麽了,我是傷天害理了還是十惡不赦了,怎麽就這麽見不得人?我是跟我男朋友談戀愛,幹嗎要在意這些不相幹的人的眼光?累不累啊,煩不煩啊,還讓不讓人活啊?”
丁母皺眉道:“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你是不用考慮,可我們得考慮!咱兩家向來關系好,又成了親家……反正你還小,不懂這些,可有些事是不得不考慮的。”
“我是不懂,我也不想懂!戀愛自由,憑什麽要因為別人的眼光,就限制我的自由?”
“嘿!你這孩子誠心要跟我頂嘴是吧——”
眼看老婆和兒子就要掐起來,丁父趕緊站出來打圓場,說道。
“好了好了,一家人,發什麽脾氣?都消消氣,好好說話。元兒,你媽想得也沒錯,也許等你到了我們這個年紀,當家了就明白了。”
丁含元不說話了,坐在那裏埋頭摳指甲,一副在賭氣的樣子。
丁父安撫了妻子幾句,又問小兒子道。
“對方是哪裏人,脾氣好不好,他是做什麽的?家裏做什麽的?他父母有背景沒有?”
丁含元想了想,覺得還是先不能透露太多,于是簡短道。
“他是大老板,跟姐夫一樣,新貴。對我特好。家裏有礦。父母不了解。”
丁母一聽又嚷嚷道:“你對他什麽都不了解,就敢輕易跟這種人處對象啊?!丁含元,你這膽兒可真是越來越大了你……”
“我怎麽不了解?我就是不想說!我還怕你們回頭找人家麻煩去呢。”
“你——”丁母深吸一口氣,強壓怒火,苦口婆心道:“元兒,不是媽說你。這事兒是終身大事,你千萬要慎重。這麽些年,你沒談過對象,也沒對誰動過心……你說有沒有可能,你其實還是喜歡女孩兒?只是你沒跟女孩兒相處過,所以不知道她們的好……”
“媽!我就是喜歡男的,我青春發育的時候就确定了!”
丁母不甘心道:“或許跟那件事兒有關系,給了你一種錯覺,可能讓你覺得只有男的,才能讓你有一種安全感……”
“都說過多少次了,跟那事兒沒關系!”丁含元臉色很差,說道:“我性取向天生就是這樣的,跟其他事情都沒關系,你們不懂就別亂說成麽!”
“我是不懂!我跟你爸、你哥,我們都是正常的!男的喜歡女的,女的喜歡男的,我當然不懂你這樣兒的,為什麽偏偏要喜歡個男的!”
丁父聞言趕緊去拽妻子,示意她別說了。丁母吼完,也意識到自己說話不好聽,但看丁含元那樣子,也是又心疼又無奈,生怕小兒子任性走彎路,吃了虧,再後悔可就晚了。
丁含元也很不高興,沉默許久,氣鼓鼓地說道。
“既然您覺得我不正常,那我也不在您眼前礙您的眼了……我搬出去總成了吧?反正他的房子也裝修好了,請我過去住呢!我搬出去,你們就都正常了,面子也有了!”
“不成!你是誠心想氣死我跟你爸啊!”丁母怒道:“你跟那男的才認識多久,八字還沒一撇就敢同居?你知道他是什麽人,是真心待你好還是想圖什麽?他還有沒有別的心思?他發不發脾氣,打不打人?你都快三十的人了,怎麽還跟個小孩兒一樣幼稚!”
丁父也勸道:“是是是,對對對!在沒搞清楚這些之前,絕對不能跟他一起住。元兒,咱有的是時間,再多接觸一下,觀察觀察……”
丁含元又說道:“還有時間?我都快三十了!我們這圈兒裏本來1就少,像他那種好1更少,好多人可都盯着呢,我要是不先下手為強,那他被別人搶了怎麽辦?”
丁父皺眉道:“那你也不能急成這樣……”
“我沒急,我要是真着急,早随便找一人湊合着過了,憑我的條件,什麽人找不到?”丁含元嘀咕道:“有些人二十來歲就處十個八個對象了,哪兒像我,至今還是個處……”
一聽這話,丁父也忍不了了,直接拍了桌子,怒道。
“丁含元!你要是敢給我搞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當心我打斷你的狗腿!我丁家和薛家的孩子向來都是清清白白的,你別給我出去壞了兩家人的好名聲!”
縮在角落裏吹空調的熱狗被吓得一哆嗦,嗷嗚一嗓子,轉頭跑了。
別看丁父平日裏一副很好說話的溫吞樣子,可真到發脾氣的時候,孩子們還是很懼怕他的。果然,丁含元被吓得一縮脖子,沉默許久,嘩啦一下站起身來,賭氣道。
“……反正,我就是喜歡他!想跟他談戀愛、過日子。要是不成,我也不會吃虧;要是能成,那我這輩子就是他了,你們誰也別想把我們拆開。”
說罷他一轉身,直接回後院去了,留下丁父和丁母在飯廳唉聲嘆氣。
夜深人靜,老兩口躺在床上,丁母還在唉聲嘆氣,捧着一本書發呆。丁父已經又恢複成那副好聲好氣的溫吞樣子,安慰妻子道。
“你今天說話是有點兒沖,多傷孩子的心啊。行了,你也別犯愁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元兒的眼光向來不錯,他認準的一準兒沒錯,大不了到時候咱們再幫他把把關。”
“他是我的孩子,我哪兒舍得傷孩子的心,我不也是擔心他麽?他除了最小的時候,哪一天不是被咱呵護着長大的?哪兒吃過苦、受過累?我是怕他吃虧,怕他後悔,到那時候咱們也老了,沒力氣再護着他了,他受了委屈可怎麽辦呦……”
“要我說,你就是太慣着元兒了。”
丁母哽咽道:“能不慣着麽?我始終覺得對不起這孩子……”
聞言,丁父也陷入沉默,老兩口不約而同地回憶起丁含元出生的事情來。
丁含元的出生,本是不被允許的。
那時候的丁父、丁母已經有了三歲的大兒子丁含光,因為政策原因,他們只打算要這一個孩子,誰曾想丁含元就這麽悄悄地來了。丁母的例假向來都不怎麽準,因此等她發現不對勁的時候,上醫院一查,丁含元已經有三個月大了。
丁父和丁母的第一反應都是不要這個孩子,因為丁母是公職,一旦被發現不單單是罰款這麽簡單,搞不好連工作也沒有了。可是看着B超裏的一點點大的孩子,可可愛愛的,如同一條小金魚,已經能看清手腳的形狀,母性又使丁母猶豫了起來。
等到做手術的那天,丁母忐忑地坐在手術室外等着,內心十分煎熬。上有政策,可這也是她的骨血,小小的生命好不容易找到地方着陸,有了無限祈盼。可她這個最應該保護好孩子的母親,卻要親手扼殺掉這個小小的新生命……
手術室的門開了,一位婦女被從裏面扶出來。她大汗淋漓,面色蒼白,眼圈發紅,眼神呆滞。她不停地在哭,嘴裏好像在反複念叨着什麽。
見狀,丁母立刻崩潰了。她逃也似的跑到婦産科門外,一頭紮進丈夫懷裏,大哭道。
“我要保護我的孩子——”
當晚丁家和薛家兩家人坐在一起開會,讨論丁含元的去留問題,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對。
丁母的父親沉默不語,只是一個勁兒地在悶頭抽煙。他身為軍人,向來是無條件服從所有國家政策的,可當事人卻是他的親生女兒,他的外孫或外孫女……
向來堅強的丁母也哭個不停,說道。
“……三個月了,手腳都長出來了!他要是從來沒落在我肚子裏,那也就算了,就當我們沒這段緣分,可它都三個月了啊!我這個當媽的不能不管……要怪就怪我,也怪老丁,怪我們沒做好防護措施。”
丁父頻頻點頭,說道:“是、是。這事兒完全怪我了……”
“我們的錯誤,不能讓孩子承擔,他是無辜的,憑什麽要他付出生命的代價?我這個媽做不出這種事來,否則我這一輩子心裏都過不去這道坎!我理解國家的難處,可我也是當媽的人啊……誰來理解我的心情啊?!我也是人啊!”
丁母的父親站起身來,踩滅煙頭,嘆口氣一句話沒說轉身走了。丁母喜極而泣,她知道父親這是默許了,對于剛強了一輩子的軍人來說,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丁母一直瞞着這件事,生産的時候剛好趕上國慶假期,又請了一段時間的假,說是外出旅游,實則跑到鄉下的一戶遠房親戚家生下丁含元。事後丁母抱着這福大命大的小兒子,心中感慨萬千,差一點自己的小寶貝就沒有機會來到這個世界上了。
事後丁家人仍不敢把丁含元抱回北京,就留在鄉下親戚家幫忙照看,這戶親戚就是王阿姨。丁含元跟着她長到三歲,與她的關系十分親厚。等丁含元三歲多的時候,政策稍有松動,他這才被接回去,可對外也不敢說這是親生兒子,只能說是親戚家寄養的。直到丁含元到了讀書的年紀,政策進一步松懈,繳納巨額罰款,才正式給他上了戶口。
小小的丁含元,第一次來到這又大又陌生的房子時人都傻了,一句話都不敢說。
他吃飯時不敢伸筷子,丁母給他夾東西,他就小聲說謝謝,乖巧又拘謹的模樣,看得丁母直掉眼淚。晚上睡覺時,丁含元也要找王阿姨,不敢和陌生的父母、兄長多接觸。就這樣一家人磨合了将近半年,丁父丁母對小兒子十分有耐心,丁含光也逐漸接納了弟弟,丁含元這才開始融入到新家庭中。當他第一次軟軟糯糯地對丁母喊出“媽媽”時,丁母直接哭了,抱着小兒子,在心裏暗下決心,一定要百般呵護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再不讓他受半點委屈。
而一年多後發生的那件事,更讓丁家人至此之後,對丁含元千倍萬倍地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