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公雞的打鳴聲喚起了陸雪霁久遠的記憶,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恍惚間以為自己回到了從前,陸雪霁上中學的時候要走很遠的路去學校,早上6點要準時起床,陸奶奶為了省錢,也覺得鬧鐘那玩意兒聽起來不吉利,家裏從沒買過鐘,陸雪霁都是聽到雞鳴就起床。

看清周圍,陸雪霁拍了拍自己的額頭,還能隐約記起夢裏奶奶在餐桌前忙碌的身影。

人們常說睹物思人,她這是想奶奶了。

她洗了一把冷水臉,把當初和陳天簽的租房合同找了出來,又坐在屋裏發了會兒呆,忽然想起來昨晚答應今天要去找李奶奶,她看了一下時間,十二點整,匆匆忙忙就往李奶奶家裏趕。

她在李奶奶家門外敲了許久的門都沒人應,李奶奶年紀大了,磕着碰着都不是小事,想着李奶奶獨自在家,陸雪霁越想越心驚,擡起一腳就向門上踹去。

好在村裏住的都是熟人,很多老人都沒有鎖門的習慣,門被踹到牆上,發出“嘭”地一聲。

“李奶……”陸雪霁直奔廚房,話還沒說完就見李奶奶躺倒在地,身邊散落着零碎的菜葉。

陸雪霁從沒遇到過這種事,一時愣在原地,竟然沒有第一時間把人扶起來。

陸奶奶離世之前就是這樣的姿勢,這樣的面色,她記得太清楚了,這麽多年不敢回村子,就是害怕觸景生情,眼下見到李奶奶這樣,不禁心中怔愣一瞬,奶奶已經離開了自己,親生父母雖然都健在,但陸雪霁知道,這輩子她別想從他們身上得到一絲關愛。

難道李奶奶,這個世上僅有幾個對自己好的長輩,也要離開自己嗎?

她伸出手顫巍巍地放在李奶奶的鼻尖,直到探到微弱的呼吸才癱坐在地,重重舒了一口氣。

她不能确定李奶奶身上有沒有骨折、內出血,不敢随意挪動,立馬打了急救電話,又分別給村長和大牛叔打了電話,做完這一切,她輕輕握着李奶奶的手在她耳邊輕輕喚了幾聲,李奶奶沒有回應,她就守在身邊寸步不敢離。

想了想,又給陳天發了微信,告訴她自己趕不過去了。

村長是和救護車一起到的,他幫着陸雪霁把李奶奶送上了救護車,在救護車的警笛聲中,一行人匆匆忙忙去了醫院。

入院時需要家屬簽字,但村長和陸雪霁誰也不能算是李奶奶真正意義上的家屬,陸雪霁一面打電話催大牛叔,一面同醫生交涉,一陣兵荒馬亂過後,大牛叔總算是來了,終于把李奶奶送進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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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李奶奶是高血壓犯了,才會忽然暈倒,還好及早發現搶救及時,但之後有腦梗的危險,仍然不能掉以輕心,身邊最好有家人時時陪着。

其實大牛叔曾想過接李奶奶去市裏,但李奶奶挂念着村子裏的一切,沒過幾天就自己回來了,說是實在适應不了城裏的生活,整天孤零零的,也沒什麽認識的人,實在難熬得很。

大牛叔奮鬥了半輩子,好不容易在城裏有了點根基,這個時候要他抛下一切回到村裏,別說他願不願意,就連李奶奶只怕也不會願意拖累了兒子。

村長在病房外的椅子上癱坐着,他才剛到壯年,臉上卻嵌着深深的溝壑,倦意盡顯。

他今年才四十歲,發根卻生出與他年紀不符的花白。

村長原名林富貴,名字裏飽含着家人對他寄予的厚望,富貴富貴,非富即貴,林富貴也不負衆望,成了村裏近年來,為數不多的幾個上過大學的人。

原本他打算畢業之後,留在市裏,過個幾年,也許攢到一些錢,就可以娶妻生子成家立業,像普通人一樣按部就班地生活。

但人生往往不會按照既定的軌跡發展,離鄉沒幾年,林富貴就回到了村裏,無論誰問及其中緣由,他都只說鄉下人,不适應城裏的花花世界。

但事實并非如此,林富貴雖然走出了大山,但對竹苗村是很有感情的,竹苗村雖然落後,但木雕,根雕,玉石雕刻是當地一絕,卻因為山村偏遠,常年無人問津。

村裏的年輕人都愛往外跑,老一輩的手工匠人空有一番好手藝卻無人傳承,縣裏曾經為其申請過非物質文化遺産,也曾為了帶動村裏的發展,大力宣傳過旅游業,這番操作卻并沒有絲毫起色,反而讓更多的人意識到村子的沒落,越來越多的人選擇離開村子。

偌大的村子就連過年也鮮少有人煙,除了孤兒寡母就是老弱病殘。林富貴書念得多,把落葉歸根看得很重,每每想到家鄉頹敗成那樣,就不能安心待在城裏,索性辭了城裏的工作,回鄉當起了村長。

這些年來,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村裏的宣傳和建設上,但社會發展得太快了,和外界比起來,村裏就像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除了純天然生長的花花草草勉強算得上一點特色,一點用來宣傳的噱頭都沒有。要說這個窮鄉僻壤能雕出什麽好東西,旁人等閑是不信的,沒有生意,他也總不能沒事刻石頭玩兒,唯一拿得出手的雕刻也就此埋沒。

村裏的難處,陸雪霁是知道的,眼下見林富貴垂頭喪氣坐在長凳上,下意識嘆了一口氣,她明白,村長這是在自責,村裏還有許多像李奶奶一樣的老人,他一定覺得是因為村子發展得不好,留不住年輕人,才會讓這些老人老無所依。

陸雪霁腦海裏又浮現出李奶奶躺在地上的模樣,嘴唇蒼白,沒有生機,心中一陣酸澀。

一個電子音在耳邊響起,不知道是陸雪霁的錯覺還是那聲音太輕,她竟覺得那聲音裏帶着一絲小心翼翼,“你真的不考慮我的建議?只要你答應開民宿,把民宿做大做強做成網紅店,就會有更多的人來竹苗村,民宿拉動內需,內需帶動經濟,到時候大牛二牛什麽的就在家門口就能發家致富,還稀罕去城裏……”

陸雪霁面色沉沉,臉色不太好看,系統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徹底沒聲兒,她仍一言不發。

大牛叔這個時候從病房出來,見陸雪霁似乎不太舒服,道過謝後就讓她先回去休息,陸雪霁盯了大牛叔好一會兒,才轉身離開。

李奶奶的事情,帶給陸雪霁極大的震撼,她一整天都在想這事,以致于直到回到家裏,才想起來從中午到現在,自己什麽都沒吃過,此刻竟然想起了小時候李奶奶曾在奶奶還沒做好飯的時候給過自己一個大雞腿。

再想到李奶奶被送進搶救室的時候,那張沒有血色的臉,緊閉的雙眼,痛苦的神色……

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了室內,月光柔和,細膩,陸雪霁伸出手掌,月光從手指縫中漏了出來,落在陸雪霁臉上,光影斑駁。

因為被父母抛棄,養父母又太早離世,陸雪霁小時候沒少在村子裏受欺負,常常和那群渾孩子打架,總免不了被一夥人摁在地上揍,饒是這樣她也從不服輸,下回遇上了還接着打,常常帶着一身泥回家,沒少因此被人嘲笑。

如果說有什麽能稱為她童年裏的一束光,那一定是村裏少數幾個會在見到她髒兮兮的時候幫她洗把臉,擦擦手的長輩,他們興許是無意中的一個舉動,卻是陸雪霁後來回憶起同年時唯一的溫暖,李奶奶就是那些人當中的一個。

得知有機會見到親生父母的時候,陸雪霁也曾有過一絲渴望,能夠得到父母的愛,但這渴望甚至沒能等到她好好叫上一聲“爸媽”,就瞬間湮滅,從她拎着行李箱從別墅出來的那一刻,她就沒想過再回去。

天大地大,無以為家,有那麽一瞬間,陸雪霁覺得自己像無根的浮萍,唯一能夠給予自己溫暖的,竟然還是竹苗村。

只是衰落的竹苗村,哪怕林富貴用自己的一生去填補,還是挽救不了它的頹勢。

陸雪霁已經好幾個小時沒有說過一句話,看樣子也沒有進食的打算,就在系統擔心她餓死以後自己的能量支撐不了換宿主的時候,陸雪霁開口了。

“我願意。”

月亮已經高懸在空中,站在窗後陸雪霁半張臉隐匿在黑暗中,語氣淡然,好像在說一件十分微不足道的小事。

系統一時竟然沒有反應過來,頓了幾秒,才忍不住帶着雀躍問道,“你同意開民宿了?”

“同意,但我有個條件。”

“你說!”

“你得保證這件事做得有意義,也就是能讓竹苗村發展得更好,讓更多的年輕人留下來。”

系統非常誠實,知道這是談判時刻,不能吹牛,也沒有絲毫隐瞞,支支吾吾地說道,“我也不是萬能的,只能盡我所能提供便利。”

陸雪霁又思索了片刻,村子宛若風燭殘年的老人,在時光的歲月中逐漸掉隊,如今只能茍延殘存,越來越背不動肩上的重擔了。

但是竹苗村是自己的家啊,與其眼睜睜看着它沒落,不如就試一試,死馬當做活馬醫。

況且,陳天的想法也并非全錯,民宿雖然是小衆行業,但如果做出氣候了,說不定真的能讓竹苗村搖身一變成為網紅村也不一定?

“砰砰!”

樓下的大門被敲得乓乓響,打斷了陸雪霁的思緒,見陸雪霁态度緩和,系統的膽子也大了起來,不耐煩地抱怨,“這誰啊,這麽沒素質,喂!你是不是在外面欠人錢了。”

“你倒是蒙對了。”陸雪霁面色愣冷了幾分。

蒙對了的系統:……

自知說錯話的系統這會兒再也不敢吭聲了。

陸雪霁開了門,就見到一張意料之中的臉,是熟面孔。

“王叔叔。”

一個身材精瘦的男人對着陸雪霁堆起一臉笑容,“小阿雪回來了,真是好久不見了,叔叔一聽說你回來就想着來看看你!”

陸雪霁知道來人的目的,明人不說暗話,“王叔叔,欠你的三十萬我記得,我會盡快還清的。”

前兩年陸奶奶病重,需要一大筆錢治病,陸雪霁還只是個學生,沒什麽經濟來源,幾間農村的屋子也不能辦抵押,正當她心急如焚的時候,村裏的王大建提出要借錢給她。

王大建祖上賺了點小錢,到了他這一代,既不愛學習,又不願意幹苦力,坐吃山空也不是長久之計,幹脆就想到拿點兒本錢去放高利貸,業務對象除了賭徒就是急用錢的可憐人,他到處跟人宣揚自己是樂于助人的大善人,其實私底下用盡各種惡心的手段來催使人還債。

陸雪霁當初借的二十五萬,說是三年之內還清,這才兩年過去,王大建以利息為由私自将二十五萬漲到三十萬,明裏暗裏提醒陸雪霁,明年七月要是還不還錢,就要利滾利,要還的數額,恐怕遠遠超出陸雪霁能負擔的範圍。

看來還錢這件事,也是刻不容緩,王大建的到來更見堅定了陸雪霁要開民宿這件事。

反正陳天不幹了,那幢房子已經被陳天裝修得七七八八,再稍作裝飾,就能直接開業。她不是個愛占便宜的人,大不了違約金什麽的她不跟陳天算,當作補償他的裝修費了。

再說這王大建被戳破了心思也不惱,笑呵呵道,“我自然是相信阿妹你的能力,你可是我們這十裏八鄉裏考出去的什麽八五的大學生呢!”

“王叔你放心,明年我肯定會還給你。”

“好好好!”在得到陸雪霁的應承後,王大建滿意地離開了,一路上哼着小曲,“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

王大建這話說得客氣,但陸雪霁知道,眼下自己既然打算在村子裏落腳,要是自不能盡快還錢,對方搞不好會用什麽惡心的行徑來針對自己,陸雪霁攥緊了身側的雙手。

她是個雷厲風行的人,有了目标,說幹就幹,她很快和陳天進行了交接。

陳天提前結束合約,照理是要賠償違約金的,但因為裝修民宿是一筆不菲的費用,陸雪霁不想白白得人好處,不但沒有收他違約金,還給了些轉讓費。

陳天知道這裏的民宿根本沒人接手,所以壓根就沒考慮還能收到轉讓費,已經做好了押金都都被扣的準備,沒想到陸雪霁不但将押金如數退回,還打算繼續做民宿,這讓陳天十分意外。

陳天家裏不缺錢,和陸雪霁好一頓拉扯,才勉強收下陸雪霁硬塞的“補償費”。

辦好手續後,陳天就被家裏催着回家接手公司,陸雪霁請他吃了頓飯,相識一場,就算是道別。

村裏沒什麽像樣的餐館,陸雪霁在自己家裏做了些家常菜,兩杯盛滿紅酒的紙杯一碰,這頓飯也就接近了尾聲。

“祝你成為豪擲千金的霸總!”

陳天喝了點酒,臉發紅,也有些上頭,囫囵着說道,“好,等我成了霸道總裁,就投資咱們這一片,尤其是咱的民宿,把咱們村發展成知名網紅村!”

“好!為了網紅村!幹杯!”

碰撞之下,紅色的酒液滴滴灑落在桌面上,映襯着天上的繁星點點,像是少年的意氣風發,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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