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後來唐裏格回到出租屋,慢吞吞地把張勇花留下來的冷飯一口又一口地咽下去。

——

張勇花這案子影響力大,有關部門醞釀了一個月,才判決了張勇花的罪行,兩個月半後将判決死刑。

在等待這一段時間裏,張勇花的故事被傳了好幾個版本,有說是小時候沒夭折,被父親賣到集營裏,有的說張勇花為了報.複父親殺了那麽多人。網傳的版本真真假假,誰也揣不準張勇花的動機。

直到又一個雨天,王梅又提到“張勇花”這個名字的時候,才發現唐裏格的不對勁。

“張勇花又是誰?”唐裏格掐煙的動作格外熟練,問出問題的模樣又格外清澈。除了張勇花,沒人知道唐裏格的喉嚨敏感,抽了煙就會發潮似的難受。

“你認識啊,之前的同事。”王梅以為唐裏格走出來了,想把小張忘了,于是她認真地講道。

“不記得了。”唐裏格敲出一根新的煙叼在嘴上,否定得很果決,看着不像是在撒謊。

後來唐裏格去精神科複診的時候,大家才相信了唐裏格是真失憶了,把過去梅雨季裏那朵勇敢的花朵忘掉了。

不過忘了也好,少了情情愛愛的細節,生活得說不定會更好。

八月的時候,下了一場大暴雨,那天又正巧碰上唐裏格的生日,這群朋友買了禮物去找唐裏格慶祝的時候又找不到人,他們給唐裏格打了十幾個電話爺沒人接

在所有人以為唐裏格失蹤的時候,唐裏格又撐着那把黑傘回來,王梅問唐裏格去幹嘛。

八月的雨不複梅雨季節的輕柔,下得生猛又令人發怵,伴着雷聲似乎要把人給吞了。

唐裏格只是把衣服擰幹,淡淡道:“給他過生日。”

“張勇花?”其實沒有人忘了那個才十七歲了的小張,小張的生日和唐裏格撞上,剛好都是八月八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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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怕唐裏格的情緒受影響,大家十分默契地閉口不談。

連許陽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都後悔了,但幸好唐裏格的語氣說得像雨一樣涼,他道:“忘了。”

忘了好……

夜裏,唐裏格又被夢裏的一聲槍聲給驚醒,只不過這次不一樣,是他握着槍,親手殺死了張勇花。

——

這五年裏唐裏格好像真的忘了很多東西,一七年的時候他申請到省外,加入了一支龐大的偵查隊,認識了很多的新同事。

但唐裏格還是覺得少了一點什麽。

為什麽申請到省外工作,是因為每到下雨天,他的喉嚨都會痛得難受,他的喉嚨有病,忌辣不能抽煙。

他又會做夢,夢到六歲,夢到一個六歲的孩子。

每當唐裏格問那個六歲的孩子叫什麽名字的時候,那個孩子都不說話,再到後來那個孩子會突然長到十多歲,問那個孩子叫什麽名字的時候,小孩哥會搶先回答了。

好像叫什麽什麽花。

一八年的時候,許陽向王梅表白,兩人順理成章走到了一起,趕在年底的時候辦了婚禮。

去年的時候唐裏格和王梅的申請書都通過了,一個去了西藏,一個去了海南,而許陽還是留在荊市,幾個舊同事要再見一面确實挺不容易。

唐裏格給許陽當了伴郎,被黃餡調侃說::扮得比新郎還俊,可不要搶了新郎風頭。”

過了兩年,黃餡好像還是看唐裏格不對眼,但唐裏格敢肯定,黃餡一定還有什麽話沒跟他講。

婚禮辦完後,黃餡竟然還給唐裏格留了電話號碼,打趣唐裏格:“都三十歲了還不準備結婚。”

唐裏格如實回答:“之後沒遇見過合适的。”

一九年的春天,王梅不能活着拿到一等功,于是唐裏格又回了一趟荊市參加王梅的葬禮,許陽不像是個結了婚的,在王梅的墓前哭得像個小孩。

不過好的一點是,王梅回來的這天也不下雨,太陽照得正豔。

一九年的夏天,許陽英勇就義,死了。唐裏格為了把許陽的骨灰接回王梅身邊,又跑了一趟荊市。

許陽大概是被販毒分子盯上,下半身挨了十幾針,爛成了泥。不過許陽斯文是斯文,但挺聰明,把定位儀器吞進了肚子裏,揣了販毒分子的老巢。

許陽死的那天雨下得格外大,連街旁的樹都要敬他三分,在風雨中拼命地搖啊搖。

等安葬好許陽的時候,唐裏格又回了一趟梅雨鎮,他租的房子沒退過,一直留着,也不知道在紀念什麽。

他收拾衣服的時候發現了一條黑褲子,唐裏格習慣性掏了一下褲子口袋,他翻出了一張印着小紅花的卡片,卡片下用小字标注的地方早已模糊成了一塊。

等到唐裏格把卡片放到桌上的時候,才想起了一個游戲。

那是去年接手的案子,唐裏格這個人最忌接手愛情案,因為他是一個挺慢熱的人,如果非要接下一樁感情案,一定會找一個堪稱感情分析分析大師地助理。

而去年的這樁案子事這樣,一個男的給一個女的送了一個杯子,這杯子在平常看不出差別,只有加一百攝氏度的開水才能看見杯子上的圖案。

那個案子的兇手就是這個送杯子的男的,土到平白無奇不行,還非要造出這樣麻煩的杯子。

于是唐裏格順手把裝熱水的杯子墊到卡片上,卡片上的小紅花開始褪去,漸漸袒露出了一張人臉。

唐裏格認出來了,是夢裏那個小孩長大後的臉,小孩熱烈的十九歲。

唐裏格瘋了似地捂住頭,那難堪的記憶一點又一點地回籠,他卧在地上,又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

唐裏格比張勇花大九歲,于是在唐裏格十五歲的時候就遇見了一次張勇花。

唐裏格十五歲的時候,他那個控制欲到極致的母親死了。唐裏格無依無靠,他那個廢物父親早就在他出生前,跟着一個國外的金發碧眼的女人跑了。

于是唐裏格的母親開始無比向往洋外,說什麽國外的月亮圓。也就是在這時候給男娃娃取下了裏格這個名字,說是什麽國外的名字洋氣好啊,唐裏格之後肯定能跑國外去。

但十五歲是唐裏格的叛逆期,他沒聽姑姑的話,跟着送葬的隊伍跑到山裏,在那山路上,他遇見l六歲時候的小張,小張是爸媽不認的野孩子,老爸跟野女人偷生的,美名其曰叫成了張賤狗。

也不知道是爛名好養活,還是真覺得那孩子是賤狗。

那時候張某擡了棍要揍小張,卻被唐裏格用腦袋扛下了,于是在之後唐裏格都會莫名其妙地忘事。

十五歲的唐裏格是在醫院醒的,姑姑怎麽教育他,他都沒聽清,只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他又匆匆忙忙跑回山裏看望那小孩,只是按照小張的記憶,那時候小張恰好被賣到了集營裏。

再之後是小張的十三歲,他被二十二歲的唐裏格救出來,那天出的是太陽,這群小孩懵懵懂懂,像是第一次見着了光。

唐裏格和隊友一個又一個地把小孩救出來,一個小孩扭傷了腿,手也受了傷,還不讓唐裏格攙扶着。

這時候唐裏格才二十二,正值年輕,看這十來歲的小孩倔強,索性倚在一邊,懶散地站着,準備在小孩哥什麽時候堅持不住了,再上去扶他一把。

沒想到,這小孩挺堅強,自己邁開腿一步又一步地走到倉庫門口。唐裏格看得困了,打了個哈欠,才發現這小孩哥又回頭看他。

“看什麽看呢,是哥哥我長得太好看了嗎?”唐裏格掀起眼皮,笑得挺壞的。

其實唐裏格本身就是一個反骨的人,二十歲的時候被薛前鋒看中,拉入了偵查隊正骨。

沒想到那小孩反倒沒倔強了,垂下了點頭,耳朵紅了個透。

于是唐裏格提上來興趣,笑着問:“你,小孩哥,我問你叫什麽名字呢?”

小孩哥的臉被日頭煎得挺熟,憋出來一句:“沒有……名字。”

唐裏格想來也是,這些被賣掉的還是大概都是父母不要的,或者是偷來的搶來的。

于是唐裏格不逗這小孩了,擠盡腦汁思出來個名,他說話的時候不怎麽認真,卻被這小孩記了一輩子。

“那好吧,跟村裏人随便姓個,就叫你勇敢的花朵——張勇花。”

小孩哥思考了一下,竟然也認下了這個名字。

後來因為小孩哥沒人認領,被唐裏格帶回去養了一陣子,也不是他非要養,養這個小孩隊裏會給額外的補貼,更何況這小孩不鬧事還挺乖。

好笑的是,薛前鋒過來登記名字的時候,問這小孩叫什麽名字,小孩還怯怯地偷看了唐裏格一眼,答道:“我叫張勇花,勇敢的勇,花朵的花。”

唐裏格想起來,這是自己幾天前教會小孩的生詞,本來是開玩笑給這小孩取個名字,沒想到還被當真了。

後來,這個叫張勇花的小孩被送去封閉式學校上學了,唐裏格給小孩留的禮物的一大疊的小紅花貼紙,貼滿了小孩的臉,還被這小孩罵了幼稚。

而唐裏格只是樂呵呵地揉了一把小孩的頭發,送走了張勇花。

再之後是好幾年,小孩的個頭竄得很快,一下子就長到了一米八。

那時候,張勇花十七歲,住在唐裏格隔壁,讀的是梅雨鎮最好的高中,至于補貼什麽的,政府早不發了,一直以來錢都是唐裏格一個人出的。

小孩塊十八歲的時候,沒敢繼續考大學,出去打工的時候,也沒敢和唐裏格說。

被送去集營的時候,小孩的功課本來就落後了好幾年,但這小孩是真聰明,不僅跟上了功課,還成績好。

小孩十八歲的時候應該算不上是個小孩了,應該算成一個小大人,他告訴唐裏格自己不考大學,出來打工的時候,被唐裏格劈頭蓋臉罵了一頓,差點就被唐裏格掄起警棍揍了。

但這小子都長那麽大了,一年長得比一年高,唐裏格想這小子再過沒多久就沖破一米九了。于是他不打也不罵了,抽了根煙和張勇花冷戰了一天。

第二天,張勇花也挺意外的。

唐副隊長破了例,批準了這小子加入了偵查隊,張勇花為此開心了好幾天,爺理所當然成了唐裏格同事。

但道理張勇花懂,明年的六月他說什麽也要考上大學,唐裏格早不想要他了。

于是張勇花有了職位,能領工錢,工作還輕快。

唐裏格也是這時候才發現張勇花在數碼上的天賦,天賦挺好,唐裏格就補了張勇花生日禮物,給張勇花入手了一臺二手電腦。

下一年的時候很意外,張勇花發揮失常沒考上大學,那天唐裏格什麽也沒說,抽了一盒煙,按腳趾頭算也明白這小子是故意的。

到八月的時候,張勇花被一個自稱是父親的人纏上了,張某也不知道從哪搞來了一份親子鑒定,咬定了張勇花是他兒子。

唐裏格問張勇花的時候,張勇花竟然也承認了,說六歲那年有個不認識的哥哥用腦袋給他擋了一棍,張某怕出事甚至想把那個半路殺出來的野孩子随處埋了,可送葬的隊伍回來得太快,野孩子被帶走了。

張某為了賠醫藥費,提上日程把小張給賣了。沒想到集營出的錢多,讓張某不僅付上了醫藥費,還逍遙了好一陣子。

小兒子什麽的張某早就借口說的夭折了,反正是從娘胎肚子出來就沒了的。

反正張某也沒把這個小兒子當人,一家四口嘴他可養不起,他指望着這個正妻生出來的大兒子不辜負希望,出去了掙錢養爹媽。

但是張某是用什麽條件讓張勇花心甘情願地認回這個畜生父親的,盡了義務給父親拿錢花的,唐裏格不清楚。

因為這一樁事是張勇花的心結,自從認回這個父親後,張勇花每次都會把工資的三分一給了張某這個名以上的父親。

但十五歲那年,唐裏格摔壞了腦子,時間長了,就把六歲遇見那小孩的事忘得一幹二淨。

後面張勇花染上了壞習慣,煙一包接着一包得抽。

原因是什麽,唐裏格問不着,因為張勇花認回這個父親後,張勇花離他的關系也越來越遠,甚至又決定了明年六月份要去考大學。

八月七號晚上的時候,唐裏格接到了張勇花的電話。

張勇花告訴唐裏格,自己這邊有事,讓唐裏格一個人來。

雖然兩人的關系遠了,但是張勇花對唐裏格來說還是說不清的重要,所以唐裏格幾乎是一接到張勇花的電話,套上外套就出門了。

張勇花報的地點是一個巷子,那巷子唐裏格知道,夾在兩棟爛尾樓之間,買地的公司欠下了一屁股的債,沒錢來封頂大吉,政府也拿不出錢裝修。爛尾樓留了七八年,鬧出過不少事,想當年張勇花就是從爛尾樓的集營根據地裏救出來的。

唐裏格太怕張勇花出事,雨傘沒把人遮實,糊了他一臉。

那雨下得特大,拍在傘上像石頭落下來。

等到唐裏格發愣那會,他已經站在了巷子口,凄厲的貓叫聲從裏面傳出來。

“喵。”

突然又有人講話:“唐哥,你來了?”

原來是他多想了。

這會,唐裏格連雨水糊在臉上都注意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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