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

第 39 章

幸好只有一條腿受傷。姜衍坐到床沿上,慢慢地将左腿踩在地上,等踩實了,拎高右腿,扶着床沿,緩慢地向前跳了一小步。

安靜的病房裏發出輕微的動靜,他幾乎是左腳擦着地面向前跳了一小步,因此聲音并不是很大。

姜衍就這麽一步一步慢騰騰地往病房門那兒挪。

然而床尾和牆壁之間空了一大段距離,姜衍挪到床尾之後,需要在沒有任何借力的情況下,挪到牆壁那兒,才能繼續扶着牆往房門那兒挪。

他扶着床尾的欄杆,稍微歇了一會兒,站起身,靠單腳立定,穩了穩身形,慢慢地往前跳了一步。

又跳了一小步。

然而下一秒,他再次往前跳的時候,落地沒站穩,重心向前倒,就這麽歪歪斜斜地栽倒在地上。

安靜的病房裏傳出一聲巨響。

姜衍五體投地地撲倒在地上。

病房門被猛地推開,沈承簪大踏步走進來:“姜衍?!”

姜衍忍着胳膊肘和膝蓋的痛,迅速地從地上爬起來,好讓自己摔得沒那麽難看。

沈承簪快步走到姜衍面前,皺着眉頭蹲下身,順手将右手握着的手機擱在旁邊的沙發上,然後動作利落地抱起他,放回病床上。

“在幹什麽?”沈承簪問。他眉眼間愠怒和疲乏摻半,似乎已經被紛至沓來的事情弄得勞心勞力,卻又不得不分出時間來處理姜衍造成的爛攤子。

“......抱歉,”姜衍說,“我......想喝水。”

“想喝水可以喊我,”沈承簪看他一眼,“而且你沒有拿杯子。”

Advertisement

病房的飲水機就在沙發旁邊,而紙杯卻放在床頭的櫃子上。姜衍說要去倒水,但他沒有拿杯子。

“......”

病房裏陷入沉默。

沈承簪的手機鈴聲再次響起。

他走到沙發旁,俯身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屏幕,又回身瞥了眼姜衍。他仍然是面無表情的,但姜衍敏銳地從沈承簪剛剛一連串的反應中察覺到了異樣。

他說:“是誰的電話?”

......這樣的問題聽起來有些冒昧,于是姜衍稍微遲疑了一下,換了個說辭道:“......跟我有關系嗎?”

沈承簪沒有作聲,握着手機,低頭審視屏幕。手機鈴聲依然在響。

姜衍說:“沈總......您說我享有作為您的伴侶的一切權利——包括知情權在內嗎?”

“......”

沈承簪終于擡起頭。電話鈴聲戛然而止。

他走到床頭櫃旁,取了杯子,倒了杯熱水,這才重新坐回病床旁邊的椅子上,将水遞給姜衍。

姜衍接過水:“謝謝。”

沈承簪說:“是姜賀。”

姜衍低頭抿了口水,點點頭:“是我爸。”

沈承簪:“嗯。”

“他打電話幹什麽?”姜衍說,“——為了那筆錢?”

“對。”沈承簪微微點了點頭。

“......湊得到嗎?”姜衍問。

他捧着紙杯,感受到掌心溫度适宜的熱量緩緩傳遞給他,卻無端地覺得周身有些發冷。

沈承簪有很大可能籌不到這筆錢。

如果說在姜衍和君銘這件事發生之前,還有轉圜的餘地的話——現在......似乎已經難以挽回了。

怎麽辦。

怎麽辦?

姜衍捧着紙杯,眼神有些空:“沈承簪......怎麽辦?”

“沒關系,”沈承簪似乎看出姜衍焦慮不安的狀态,語氣溫和下來,神情卻是嚴肅的,解釋道,“只是拿不出這麽多的流動資金......年底之前有兩筆應收賬款超過賬期了,但......沒猜錯的話,是沈芩的手筆,客戶要求延遲付款。”

沈承簪言語平和,但并沒有含有太多寬慰的成分,反而像是和姜衍洽談正事,用的是商量的、解釋的口吻。

姜衍點點頭:“明白的......那現在怎麽辦?”

沈承簪說:“我手上還有不少房産和金融資産,多折損一些,短時間內湊錢是沒問題的。”

他頓了頓,突然從喉嚨裏溢出一聲冷笑,目光也看向別處——這個時候,他好像并不是在和姜衍對話:“但我想大概沒那麽容易。”

沈承簪說:“他想要的不是這些。”

“那是什麽?”姜衍問。

這些天以來,接二連三地發生了不少事,大部分似乎都是沈芩的手筆。他看起來既不想讓沈承簪好過,卻似乎也沒有要置沈承簪于死地的意思。

反反複複的,沈芩将矛頭對準了姜衍,再通過姜衍,逼迫沈承簪作出抉擇。

沈承簪:“沒什麽。”

“跟我有關系嗎?”姜衍問。

沈承簪搖頭,笑了笑:“養好身體。”

病房裏靜默了一會兒。姜衍很明顯地從沈承簪避而不答的态度中,讀出沈承簪并不想姜衍摻和其中的态度。

“沈總......沈承簪,”姜衍說。

一直以來他對于沈承簪的稱呼都是禮貌疏離的沈總,即使在最初時沈承簪曾跟他商讨過這件事,但他始終并未改口。

算起來,他喊沈承簪這三個字的時候,屈指可數。

沈承簪替他掖被角的手頓了頓,說:“怎麽了?”

姜衍:“不太确定我有沒有理解錯,但印象中您多次向我灌輸的觀點是,我是您法律意義上的伴侶,在沈家享有和您相同的權利——所以,在現在的局面中,您口中,我擁有的權利,就僅限于在病床上躺着是嗎?”

“......”

姜衍平靜地注視着沈承簪,期待從他這裏獲取一個或惱怒或反省的态度。

然而沈承簪在聽完他這番話之後,嘴角揚起一點弧度,收回替他掖被子的手,驀地覆蓋在姜衍的手背上。

他借着一點力,從凳子上站起身,然後俯下身,湊到姜衍的耳畔。

雖然病房裏只有他和姜衍兩個人,在寂寥無聲的夜裏,他卻依然用一種耳語的細微聲調,貼着姜衍的耳廓說:“我的妻子不會用‘您’這個稱謂,他應該喊我親愛的......或者寶貝。”

“......”

他說完這句話,坐回凳子上,再次恢複不茍言笑的模樣,收回手,慢條斯理地整理爬上了褶皺的外套。

“所以姜衍,”沈承簪說,“我會保證你的安全,不需要你跟任何人做任何交易。你唯一要做的,就是遇到危險轉身跑,然後通知我。其他事情我都會解決的。”

夜裏十一點的時候,病房的燈滅了。

平常這個點,沈承簪應該還在公司加班。

其實就姜衍的傷來說,還沒有嚴重到需要陪床的地步。雖然右腿的傷看着駭人,但其實沒有傷到骨頭,加上左腿沒受傷,晚上一個人在病房也沒有大礙。

然而沈承簪連行李箱都搬到了病房中,從洗漱用品到睡衣拖鞋一應俱全。姜衍也就沒來得及提出異議。

病房裏靜得無聲無息。姜衍躺在病床上,偏過頭,看見窗外的天空,下過雪之後,雲層盡散,澄明的月光被厚厚的一眼望不到邊的雪層反射,格外亮堂。

他微微轉過頭,看見沈承簪躺在旁邊的陪護床上,倚靠着牆,曲着腿,腿上還放着筆記本電腦,仍然在處理工作。

因為白天的昏睡,姜衍此刻全無睡意,靜靜地看着沈承簪一半隐沒在黑暗中,另一半展露在月光下的臉。

沈承簪瞥他一眼,對上姜衍那雙漂亮的眼睛,說:“睡覺了,姜衍。”

“......嗯,”姜衍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見他似乎沒什麽睡意,沈承簪便問道:“上次問你的事,想好了嗎?”

“什麽?”姜衍沒聽明白。他稍微睡得板正了一些,避免壓到受傷的右腿,頭卻始終偏向沈承簪的方向。

“寒假過完就大三了,”沈承簪說,“明年要保研了?”

“......嗯,”姜衍模模糊糊地應了一聲。

“繼續念書嗎?”沈承簪問。

“沒有想好。”姜衍誠實道。

“喜歡就繼續念,不喜歡就工作。”

意料之中的答案,姜衍在黑暗中點了點頭,柔軟的頭發和散發着消毒水氣味的枕套摩擦,發出令人心安的窸窸窣窣的碎響。

姜衍不太清楚他是什麽時候入睡的。等再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病房裏依然很暗,房間內的陳設在晦暗的光線中,勉強勾勒出隐約的輪廓。他是通過從窗簾底下漏進來的陽光,分辨出現在已經天亮了。

他意識朦胧地從枕頭底下掏出手機,看見時間是早上7:54.

“醒了?”病房裏響起腳步聲。

“要拉窗簾嗎?”他聽見沈承簪問,“還是要繼續睡?”

“......醒了。”姜衍說。

“好,那我拉窗簾了。”沈承簪手裏似乎還提着什麽東西,随手擱在了床尾對着的沙發上,然後走到了窗戶邊,拉開窗簾。

清晨的陽光灑滿了整個病房,像是金箔似的顆粒漂浮在空氣中。

姜衍眯着眼睛,看着沈承簪立在窗前,他換了一身靛藍色的西裝,領口處別了一支漂亮的棕榈葉胸針,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吃早飯嗎?”沈承簪問,“發什麽呆。”

姜衍回過神,說:“沒刷牙......臉也沒洗。”

“嗯,”沈承簪點頭,“餓嗎?餓就先吃,晚點洗也可以。”

他補充道:“病房裏沒人。”

“......”姜衍掙紮了一會兒,說,“還是先洗漱吧。”

沈承簪點頭:“好。”

“小心。”他伸手端住姜衍的手肘。

姜衍坐在床沿,單腳踩在地面上。

沈承簪:“坐好。”

他蹲下身,從床底下拿出拖鞋放好:“穿鞋。”

因為沈家的地暖遍布全屋,幾乎開了一整個冬天,姜衍在不經意間養成不穿拖鞋的毛病。他光腳踩在冰涼的瓷磚上,瑟縮着收回腳,等沈承簪放好,才穿上拖鞋。

沈承簪站起身:“需要抱你過去嗎?”

姜衍搖頭:“麻煩,扶我一把。”

沈承簪點頭,右手繞過他的後背,握住他的肩膀,左手端住他的手肘,說:“小心。”

姜衍借着沈承簪的力,蹦蹦跳跳地走到洗手間,又蹦跳着坐回床上。

吃過早飯,沈承簪坐回沙發上,腿上擺着電腦,又在處理工作。

姜衍無所事事地躺在床上,靜默地望着窗外飄散的浮雲。

外面的雪已經停了。但這樣冷的氣溫,陽光虛弱地照着,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有氣無力地從雲層的縫隙中漏出一點光芒。

病房門在這時候突然被敲響。

姜衍循聲望過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