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

第 38 章

他們離得太近了。姜衍看見從沈承簪的內眼角向外延展的、布滿整個眼球的紅血絲。

姜衍慢慢擡起手，雙手手掌很輕地覆蓋在沈承簪拎着衣領的右上上，然後輕柔地包裹住。

沈承簪的手冰得像是失去了溫度。

姜衍說：“抱歉......沈總。”

“抱歉？姜衍，你有什麽可抱歉的？”沈承簪又猛地松開他的衣領，将他重重推回病床上，轉而一把拽住他的右手手腕，冷笑了一聲，說，“你知道怕的嗎？你知道沈芩是個什麽東西嗎？他讓你跟他走你就跟？他讓你跟誰上床你就去？姜衍，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你不會跑的嗎？遇到危險不會打電話給我嗎？”

沈承簪盯着姜衍的眼睛，咬牙切齒地問：“姜衍，你把我當什麽？你把你自己當什麽？”

祁商陸皺着眉頭，從背後搭住沈承簪的肩膀說：“沈承簪，他受傷了，你小心點。”

“這兩個月他受的傷還少嗎？”沈承簪驀地松開手，将姜衍的手腕擲回去，站起身，冷冷瞟了一眼床頭放着的一沓厚厚的檢查單，說，“他知道痛麽？”

祁商陸打斷他：“沈承簪，差不多行了。”

病房裏陷入短暫的沉默。

因為室內的溫度高，沈承簪一身的雪不多會兒就融化了，大衣上的水漬迅速被羊絨成分吸收殆盡，只是頭發上融化的雪水，順着他的額頭向下彙聚成細流，眉峰處和鬓角都是濕的。

姜衍沉默地注視着他，視線順着他肅殺的面容向下，落在他緊攥成拳、垂落身側的雙手上。

他似乎竭力在忍耐些什麽。

祁商陸拍了拍沈承簪的肩膀，說：“嗐，人沒事兒就好了，你也風塵仆仆趕回來的，飯吃了沒？”

沈承簪沉默着，仿佛沒聽到祁商陸的話。他就這麽靜止不動地站在姜衍的病床邊，在窗外最後一點夕陽餘晖的照耀中，五官有如刀刻，像是一尊冰冷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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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衍沒有見過這樣棱角分明、鋒芒畢露的沈承簪。

他的視線始終直直地打在姜衍的臉上。他像是在審視，又像是在權衡。

姜衍移開視線，不再和沈承簪對視，平靜道：“我......沒事。”

約摸是因為受傷的緣故，他的聲音完全失真。

又僵持了一會兒，沈承簪才拿起了床頭櫃上的檢查單，一張張翻閱，說：“衛醫生看過了嗎？他怎麽說？”

他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已經沒有什麽異常了，但是表情仍然嚴肅冰冷，眉峰緊皺。

祁商陸松了口氣，說：“衛醫生來過了，幾張檢查單都看過了，說是問題不大的。”

“好。”沈承簪點點頭，将檢查單整理好放回原位，拉過旁邊的椅子，在姜衍的病床邊坐下。

祁商陸的視線在病房裏轉了一圈，拍了拍沈承簪的肩膀，說：“那我就先走了？衛醫生馬上下班了，你這兒沒問題吧？”

沈承簪點點頭，臉上冷硬的神情稍稍緩和了一些，周身那種剛剛從風雪裏走出來的肅殺氣也淡了許多，更多的被疲倦的神色所取代。

“行的，有事打電話給我吧。”祁商陸交代了兩句就走出了病房，體貼地關上了病房的門。

病房瞬間顯得有些空曠。冬天的白晝太短了，剛剛還從窗戶外透露出的夕陽光輝，轉瞬即逝，短短幾分鐘的光景，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沈承簪坐在病床旁邊，沉默地和姜衍對視。

姜衍向後躺了一些，好讓姿勢更舒服一些，動作的時候稍稍扯動了右腿，很低地哼了一聲。

沈承簪起身：“怎麽了？”

“......沒事......”姜衍調整好姿勢，搖搖頭，說，“沒事。”

沈承簪：“我去喊醫生。”

姜衍無奈道：“沒事兒......沈總......真沒事兒......”

沈承簪稍作猶豫，坐回了原位。

他臉上那種冰冷的神情終于和緩下來，取而代之的是舟車勞頓之後的疲倦神色。

“姜衍......”沈承簪頓了頓，說，“......怎麽想的？”他的語氣裏是濃濃的倦怠和無奈。

“......”

姜衍用沉默代替回答。

沈承簪将語氣放得更和緩一些，繼續道：“走之前跟你說過的......注意安全，之前也告誡過你，沈芩......沈家現在局勢複雜，姜衍，離得遠一點，對你沒壞處的。“

“沈總，”姜衍打斷他，“您遇到麻煩了對嗎？”

“......”沈承簪沒有回答，只是定定地注視姜衍。

姜衍說：“所以，在您回來之前，我或許有可能，幫你解決這個麻煩——幫你，也是幫姜家。”

頓了頓，姜衍問：“為什麽不呢？”

“如果你只是姜家的少爺，那自然與我無關，”沈承簪冷冷打斷他，“但是姜衍，你現在是我的合法伴侶，我不清楚在你所秉承的三觀中，怎麽看待這一關系，但在我這裏，我無法接受我的伴侶以這樣低劣的行徑換取資源。所以，我想姜衍，我希望至少在我們的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我不需要這種方式的幫助。”

“不要再有下一次了，姜衍，不要有了，”沈承簪說，“再遇到什麽事，轉身跑，然後給我打電話。”

“好，”姜衍說，“明白了，沈總。”

所以沈承簪選擇這個弊大于利的選項，中止姜衍和君銘的交易，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在沈承簪的三觀中，無法接受自己伴侶的低劣行徑。

只是因為他的高尚品德，即使對于一段沒有感情的商業聯姻，依然眼裏容不得沙子。

“那筆貸款怎麽辦？”姜衍長舒一口氣，問。

“我會想辦法的......”沈承簪似乎想起了什麽，眉眼間閃過濃重的厭惡神色，轉而又冷笑了一聲，說，“他想要的......死物而已，大不了給他。”

“什麽？”姜衍不解道。

“沒什麽，”沈承簪搖頭，擡手替他拉上被子，“我會解決的。”

沈承簪叮囑護士照看好姜衍，又匆匆忙忙趕回家中取來了衣物和洗漱用品。

這些瑣事本可以安排秘書或者家政阿姨來做，但沈承簪似乎有某種程度上的潔癖，并不允許阿姨出入他的卧室，仍然選擇自己跑回家一趟。

約摸一個小時左右，沈承簪左手拎着保溫桶，右手拎着一個齊膝高的箱子回到了病房中。

姜衍仍然安靜地坐在病床上，昏昏沉沉地看着窗外一盞一盞亮起來的窗。

沈承簪放下行李箱，在地上打開，取了一套睡衣，遞給姜衍，說：“要換上嗎？”

姜衍接過睡衣，盯着看了幾秒，擡起頭怔怔的，說：“沈總......這不是我的睡衣......”

沈承簪說：“是我的，沒穿過。”

他解釋道：“在醫院穿過的睡衣還是不要穿回家了......所以拿了一套我的，出院的時候就扔了吧。”

姜衍沒有聽過這樣的說法，他估摸着大概是因為沈承簪有潔癖的緣故，沒有追問，點點頭，接過睡衣，說：“謝謝。”

姜衍低頭看見身上穿着的病號服，又想起什麽，問：“......可以脫掉這件嗎？醫院是不是有規定......”

“私立醫院，沒那麽多規矩。”沈承簪說。

“好。”姜衍點頭，掀開被子，打算去洗手間換。

“就在這兒換吧。”沈承簪說。

“......”姜衍拎着衣服，沒說話，平靜地和沈承簪對視。

沈承簪說：“怎麽了？”

姜衍搖搖頭，等着沈承簪轉過頭，或者走到洗手間去。

然而沈承簪只是走到了床頭，将手裏拎着的保溫盒擱在櫃子上，取出了碗筷。

“路上買的，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多買了幾種口味，”沈承簪将食盒排開，俯身按下病床旁邊的按鈕，将吃飯的桌板升起來。

姜衍手上還捧着睡衣，半晌都沒動。

沈承簪起身看見他愣怔的表情，說：“睡褲不方便就別換了？上身換一下嗎？等等睡覺不舒服。”

“......”

沈承簪手上拿着筷子，站在病床邊，等着姜衍換好衣服吃飯，絲毫沒有要避讓的意思——雖然從名義上來說，他确實沒有避嫌的需要。

姜衍點點頭，放下手裏捧着的絲質睡衣，低下頭，動作緩慢，一顆一顆地解開病號服的扣子。

藍白相間的病號服已經被漿洗得褪了顏色，面料沒什麽彈性，打樣很大，套在姜衍身上不像一件衣服，倒像是個麻袋，空空蕩蕩的。

随着姜衍的動作往下，病號服向下不斷敞開，露出白皙的鎖骨和胸膛，一直到平坦的小腹。姜衍身材清瘦，皮膚潔白，被包裹在樣式過大的病號服中，愈發顯出一股病氣。

沈承簪站在病床旁邊，神色冷淡地看着他脫去了上衣。

姜衍把脫下來的衣服擱在旁邊，拿起沈承簪的睡衣。

他正要套上，卻被沈承簪握住了手腕。

姜衍擡起頭，看見沈承簪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鎖骨和腰側。

他順着沈承簪的目光往下滑，看見鎖骨上方的肩頸處零星散落的吻痕。

“......”姜衍僵硬地坐在那兒沒動，腦海裏再次閃過沈承簪有潔癖這件事。

姜衍說：“......抱歉，沈總。”

沈承簪沒有回答，他松開姜衍的手腕，擡手用指腹摩梭那幾枚鮮豔的吻痕，淡聲說：“衛醫生檢查過了嗎？”

“什麽？”

“手腕。”沈承簪放下手說。

“......”姜衍這才想起來，衛醫生臨走之前還開了一張CT。

于是他有些心虛地含糊其辭道：“沒什麽大礙。”

“好。”沈承簪也沒有多問，這才拿起勺子遞給姜衍。

兩人簡單地吃過晚飯，沈承簪收拾了桌子，便把姜衍的病床徹底放了下去。

姜衍歪着腦袋，側過身看向沈承簪，發出微弱的抗議：“沈總......我還不困。”

“那就休息，”沈承簪說。

“......”姜衍只好噤聲，沈承簪瞥了他一眼，神情淡漠地彎下腰，又替他把病床升上來一些。

他似乎很忙，大概是因為出差途中突然被回程的緣故，手頭上似乎有不少事情要處理。

從七點多到将近十點，沈承簪始終坐在沙發上，膝上放着電腦，戴着眼鏡，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屏幕。

他的電話也間歇性響起。他接電話的時候也并沒有要避開姜衍的意思，坐在沙發上，眉頭緊鎖地和電話那端的客戶或者員工商量事務。

姜衍不太聽得懂，因為B大的學業任務始終比較緊張，加上他之前一直以來的規劃都是繼續念書，所以實習經歷比較少，沈承簪和他們讨論的公司具體事務，姜衍沒有接觸過。

他就這麽無所事事地刷着社交軟件，沈承簪間或的打字聲和說話的聲音構成規律的白噪音，聽得他昏昏欲睡。

吧嗒。

姜衍從迷糊中醒過來，才看見沈承簪已經不在病房內。剛剛的動靜，是病房門落鎖的聲音。

他看了眼時間，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這裏是住院區，護士查完了房，醫院的病人們也大多歇下了，樓道裏間或傳來有人路過的腳步聲，在寧靜的夜晚清晰可聞。

門外響起沈承簪的聲音。

姜衍徹底清醒了。

他坐起身，靜靜地聽着門外的聲音。

聽不太清楚，只能模糊地聽到一些斷斷續續的音節。

姜衍稍稍遲疑，動作輕巧地掀開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