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章

第 62 章

對于那個像是喃喃自語的英文單詞,沈承簪并沒有作更多解釋,甚至于他似乎有不想讓姜衍繼續深究的傾向,将那枚硬幣收握在掌心中,然後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裏——雖然據那位保安所說,這是給姜衍的東西。

姜衍自然不會多問,只是默默地在心裏記下了那個外國男人的頭像以及沈承簪含糊不清地念出的那個英文單詞的讀音,而後跟着沈承簪,重新坐回餐桌上。

因為腦子裏始終記挂着剛剛看到的那枚硬幣,這頓飯姜衍也吃得心不在焉。沈承簪似乎沒什麽胃口,但也不再喝酒,慢條斯理地夾了幾筷子菜,溫吞吞地吃着,看樣子并不是真的想吃什麽,只是坐在飯桌上陪着姜衍而已。

“吃完了?”沈承簪放下筷子,瞥了一眼握着筷子眼睛直直地發愣的姜衍。

姜衍回過神,放下筷子,點點頭。

沈承簪端着酒杯,抿了一口,像是要在這頓飯結束之前,再潤一潤喉。

“明天是大年初一,要回家嗎?”沈承簪問。

姜衍沒吭聲,看着沈承簪,像是在等他做決斷。

姜為政和姜賀自然是給他打了電話的,雖然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讓他帶着沈承簪一塊兒來沈家,但姜衍覺得選擇權似乎不在自己手裏。

“看我幹什麽?”沈承簪失笑,“是去姜家,又不是別的什麽地方......自己不能決定麽?”

“......沒有,”姜衍搖頭,“沈總,您決定吧?”

沈承簪再次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怎麽什麽都要我決定?”

“對。”姜衍認真地點頭。好像對于他來說,将很多問題交由沈承簪作決定并非限制和不自由,反而更多的是出于對自身生活的怠惰和不自信。相較于他的選擇,他更相信沈承簪的判斷。

“那就不去。”沈承簪說,“不去姜家。沒問題麽?”

“沒問題的。”姜衍依然用那種認真的、不谙世事的神情,點點頭。

“行的,那就随我安排,”沈承簪學着他的樣子,點了兩下頭,說,“先去學校看看吧。”

“什麽?”姜衍的臉上終于露出一點不解。

“今天早點睡,”沈承簪說,“明早飛倫敦。”

“......”

姜衍在入睡之前,甚至一度認為,這是沈承簪喝多了之後的醉話,因此早上連鬧鐘都沒設,等一大清早有人敲門的時候,他還以為在夢中。

“來了......”姜衍迷迷糊糊地撐着床,極其費勁地從床上爬起來,昨晚被随意擱置在被子上的手機已經攪和進了被子裏,随着姜衍掀開被子的動作,砰地一聲砸在地上。

“姜衍?”

敲門聲停下,門外響起沈承簪的聲音。

姜衍這才徹底清醒過來,拖鞋都來不及穿,光着腳三步作兩步,跌跌撞撞地跑着去開門。

他打開門,就看見沈承簪一身西裝,連領帶都打得一絲不茍地站在了房門口。

“......”

他驀地一低頭,看見自己因為睡姿太差卷起了一半的褲腿,以及光裸的腳背,有些發懵地擡手。

“可以準備一下了。”

“什麽?”

“昨晚跟你說的,忘記了嗎?”

看起來姜衍的回答完全在他的預料之中,他連眉頭也沒皺,看上去很平靜。

“......”姜衍握着門把手,一時間目光有些呆滞,過了好一會兒,大腦才逐漸緩慢地恢複運轉,想起來昨晚沈承簪醉意朦胧之際,說今早要飛倫敦。

“......沈總,”姜衍錯愕地看着沈承簪,“您是認真的?”

“......”沈承簪頓了頓,帶着一絲微笑,反問道:“不然呢?”

雖然是反問,實際上也并沒帶什麽責怪的意味。

“我......”姜衍有些尴尬地解釋道,“我以為您是開玩笑的。”

“沒開玩笑。”

“......”

見姜衍仍然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站在原地,沈承簪溫言提醒道:“不過沒關系,還有時間,來得及。”

“幾點的飛機?”姜衍問。

“十點。”沈承簪說,“如果來不及,可以改簽。”

姜衍點點頭,見沈承簪仍然站在門口,沒有要走的意思,只好虛掩着房門,轉身走進房間,從衣櫥裏拉出一個大行李箱,蹲下身,帶着困意開始收拾行李。

“現在英國是什麽天氣?”姜衍翻着衣櫥,探出頭問站在門口的沈承簪。

“比這裏暖和一點,但是雨天多,還是比較冷的。”

姜衍點頭,順手往行李箱裏塞進去兩條毛衣。一通亂翻收拾好行李之後,姜衍又沖進洗手間,動作麻溜地洗漱,然後換下睡衣,換上一條加厚的衛衣和牛仔褲,順手又從衣架上撩了一條羽絨服,然後拎上行李箱,快速走到沈承簪面前說:“行的沈總,我收拾好了。”

“......”

沈承簪卻仍然沒有動,擡了擡眼,語氣淡淡的,“你穿這身?”

“......”姜衍有些訝異地低頭看向自己的穿着,就是平平常常的衛衣加上牛仔褲的裝束,他之前也在沈承簪面前這麽穿過,似乎并沒有什麽不妥。

他擡起頭,掃過沈承簪一身正裝,怔了怔,意識到了什麽,開口道:“......是有別的什麽場合要穿得正式一點?”

姜衍本來以為這趟去英國是游玩性質的,被沈承簪這樣一問,突然有些緊張。

“......沒有,”沈承簪笑了笑,“只是要去學校裏......”

他頓了頓,說:“沒關系,穿這身也可以。”

姜衍似懂非懂地點頭。

十點鐘,飛往英國的航班準時飛離地表。

因為早上起的太早的緣故,這趟航班的大部分時間裏,姜衍都處于閉着眼睛似睡非睡的狀态中。因為人尚在飛機上,所以即使感覺到困倦,也并不能睡得十分安穩,以至于從機場出來的時候,說起來已經睡了整整10個小時的姜衍,卻仍然覺得睜不開眼睛。

還沒走出機場,迎面就有人走過來和沈承簪和姜衍打招呼。男人似乎不超過三十歲的年紀,金發碧眼,鼻梁挺括,眼廓周圍深深凹陷下去,是典型的英國長相,五官很周正,但是似乎有幾天沒刮胡子了,下巴颏上密密地冒出青色的胡茬,一身灰色的運動服,看起來青春洋溢。

他正在出口處等候,看到沈承簪走過來,眼睛一亮,快跑着迎上來,沒等沈承簪擡手打招呼,已經搭上了沈承簪的肩膀,緊接着就是一連串的語氣詞,夾雜着幾個斷斷續續的英文單詞。

因為口音和實在過快的語速,姜衍也沒怎麽聽明白。

沈承簪停下腳步,和男人寒暄了幾句。男人似乎這才注意到跟在沈承簪身後,安靜站在一旁的姜衍。

“他是?”男人開口道,聽上去口音并不重。

“是我的配偶,他叫姜衍。”沈承簪用極其官方的說法稱呼姜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出于對男人中文掌握程度的考量。

“噢!”男人發出一聲愉悅的驚呼,轉而走到姜衍面前,極其熱情地擁抱了姜衍,“我的中文名字叫王安,很高興認識你!”

從機場出來到上車的一路上,男人都在用誇張的表情和語氣,以最快的語速蹦出一句又一句英文。

姜衍的英文學得不算差,但是這樣的口音和語速之下,也只能朦朦胧胧、連蒙帶猜地聽了半懂。

從他和沈承簪的對話中,姜衍得知王安是沈承簪在本科階段的同學,聽起來,似乎當時和沈承簪關系非常不錯。

王安邊開車邊滔滔不絕,姜衍靠着車窗,看見窗外不知道何時落下的雨,雨聲和王安興奮的、抑揚頓挫的話語聲糅雜在一塊兒,使他終于有了一些身在異鄉的實感。

剛剛從機場走出來的時候,還沒有下雨的,不過那時的天空已經暗下來了。倫敦的時間比京洲市晚8個小時左右,現在京洲市應該是晚上18:00左右,換算到倫敦時間,還是早上10:00,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雨的緣故,看起來天陰沉得不像話。

雨密密地下。

“天氣不太好。”沈承簪突然開口道。

姜衍聽到沈承簪的話,偏過頭,從天邊密密匝匝壓下來的雲層上收回視線,意味不明地應了一聲。

車繼續往前開,道路變得更加寬闊,車輛漸漸稀少,周圍的房子樓層也矮下來。

不知道具體開了多久,連坐在前座的王安都似乎有些疲倦了,話變得有一句沒一句的。姜衍終于回過頭,看向沈承簪:“沈總,我們去哪裏?”

沈承簪瞥了一眼窗外,嘴角漾出一點笑意:“回家。”

很難得的,沈承簪沒有流露出想拉上窗簾的意圖,雖然車廂內的車窗上也并沒有安裝窗簾。但他似乎難得地享受沿途風景,倫敦灰蒙蒙的天空之下,姜衍注意到他始終朝向窗外的黑色瞳仁呈現出一點鉛灰的顏色,使人覺得那不該是一個正統亞裔應該擁有的瞳色,而更像是倒映在他的眼中的,倫敦天空的顏色。

車一直往前開,直到徹底駛出倫敦市區,像更為偏遠的郊區開去。

大約一個多小時将近兩個小時的車程之後,車輛駛過一片雜木林,終于緩緩地在一幢獨立二層住宅前停下。

“到了,”沈承簪說。語氣聽起來不無輕快。

姜衍點點頭,跟着沈承簪,從他那側下了車。

王安将兩人送到目的地後,簡單和沈承簪打過招呼,将一把鑰匙遞給他,坐進車裏揮了揮手,邊唱歌邊揚長而去。

剩下姜衍和沈承簪拎着行李箱,站在這處陌生住宅前。

“走吧,”沈承簪說。姜衍跟在他身後往裏走。

住宅的院門沒鎖,沈承簪輕易地就推開院門。

小院裏鋪設的草坪已經明顯荒蕪了,雖然不至于雜草叢生,但是院角的那幾株枯死的植物的莖稈,經過細雨的潤澤,仍然死氣沉沉地昭示沉澱的歲月。

沈承簪走在鵝卵石鋪設的小路上,長長的西裝褲腳很快沾上濺起的泥水。姜衍的一雙白色球鞋的鞋面上,也迅速浮現幾個碩大的泥點。

雨始終沒有下得更大,溫和但是連綿不絕如一場持續多個月的壞心情,倒是很符合姜衍對溫帶海洋性氣候的刻板印象。

沈承簪打開房子的大門,撲面而來的也是潮濕的水汽的味道,有和南方的梅雨季同樣的氣息。

姜衍跟在沈承簪身後走進屋子,濕重的灰塵氣息嗆得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怎麽了,不舒服?”沈承簪回過頭問。

姜衍擺擺手,捂住口鼻,忍着喉嚨裏的不适悶悶道:“沒事。”

他緩了緩,等徹底适應室內的灰塵氣息,這才打量起屋內的陳設——似乎不能稱之為陳設,因為屋內的大部分家具都蒙着一層白布,大概是出于防塵的作用,光線很暗,因為室外是雨天的緣故,本身就沒有多少能量的太陽光被雲層和雨幕削弱,再投射進室內,幾乎暗得失去了照明作用。

“走吧。”沈承簪突然說。

“啊?”姜衍正在打量門口牆上的老式電燈開關,猶豫着要不要開燈,沈承簪卻停住了繼續往屋內走的步子,反而轉過身,大步往外走。

姜衍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正要去按開關的手頓了頓又收回,但也并沒有多問,只是安靜地跟着沈承簪走出屋子。

沈承簪重新将房門鎖上,然後帶着姜衍走出小院,打開手機,迅速打了輛車。

姜衍對于要去哪裏完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但他始終只是安靜地跟着沈承簪,一言不發地聽從任何安排。

沈承簪看上去并沒什麽異樣,臉色很平靜,眉頭微微皺起,應該是長途旅程之後的倦怠。姜衍注意到他擺在膝蓋上的手輕微地有一下沒一下地用四根手指打着節拍,動作幅度很微小,如果不是仔細觀察,應該不會察覺到。

雖然他并沒有別的什麽動作,但是姜衍莫名地體味到,如果車窗上按照了窗簾的話,沈承簪現在應該是想要拉上的。

之前倒映在沈承簪眼睛裏的陰雨天氣,顏色變得更加深重一點。

姜衍轉過頭,總覺得喉頭不适,似乎仍然殘留着那幢紅牆裸露的舊房子裏,那種彌漫四處的,被水汽打濕的灰塵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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