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章
第 61 章
姜衍捧着湯碗的手指擡了擡,微微有些詫異地擡起頭看向沈承簪——在此之前,沈承簪雖然表現出對于他未來學業和職業規劃的關心,但是從來沒有提過任何意見,始終秉持的态度都是,希望姜衍能随心随性地自由發展。
這倒是頭一回,沈承簪如此明确地提出,希望姜衍繼續念書。
“......”
姜衍看着沈承簪只是面色如常地喝湯,看起來剛剛從他口中說出的建議,也只是建議而已,而非強制性要求。
姜衍沉默着,沒有表示同意也沒有拒絕。對于他來說,這兩個選擇都具有兩面性,如果沈承簪願意幫他做選擇,他其實也并不排斥。
見姜衍沒有回答,沈承簪繼續道:“打算在國內念書還是國外?”
“......”
沈承簪的這個問題,是建立在姜衍對于上一個問題的答案的基礎上的。也就是說,他基于姜衍的沉默,為姜衍作出選擇——繼續念書,接下來姜衍只需要選擇在國外念書還是國內就可以了。
“......去我的母校念書,願意嗎?”沈承簪繼續問。
“......”這句話很明顯地引起了姜衍的興趣,一直安靜地小口喝湯的姜衍擡起頭,問:“您的母校是......”
沈承簪很快地說出一串英語。姜衍從小到大都是在國內接受的教育,對于沈承簪口中的學校,沒有耳聞,于是他還是低下頭,心不在焉地喝湯。
“當然,B大也算半個母校。”沈承簪笑了笑說。
“......什麽?”姜衍問。
之前沈承簪問他要課表、關心他的學習情況、甚至陪他上課的時候,姜衍就意識到,沈承簪并不是對他感興趣,而完全是因為,他正好在B大念書。姜衍又想到沈承簪和尤教授之間的熟絡交談,樁樁件件似乎都表明了,沈承簪似乎是在B大念過書。
于是他盯着沈承簪的眼睛,表現出一點好奇的、疑惑的神情。
沈承簪卻在這時候起身,推開椅子,走出廚房。
姜衍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一時間不知道要不要跟上去。
好在他愣神的片刻,沈承簪已經回來了,手上端着一瓶葡萄酒,和一個杯子。
沈承簪往杯子裏倒滿紅酒,稍微晃了晃就入口,看起來甚至有些急迫,并沒有要品鑒的意思。
“我在B大呆過一段時間。”沈承簪說。
“嗯,”姜衍說,“我知道的。”
“對,”沈承簪笑了笑,看起來挺有興致地談論道,“跟着尤教授做過一段時間研究。”
“那......”姜衍頓了頓,一時間想不來沈承簪剛剛說過一遍的那個外國學校的英文名字,“那國外的學校呢?您不是說那是您的母校嗎?”
“是,我沒有拿B大的畢業證,我的本科和碩士畢業證上,都是那所學校的,算是我的母校。”
姜衍聽着沈承簪說話,眼神卻落在沈承簪手上晃着的玻璃杯上。短短幾句話的時間裏,倒滿整杯的紅酒,只剩下了薄薄一個底兒。
“那B大呢?”姜衍問,“您怎麽會在B大念過書?”
“因為不想念了,”沈承簪說,“當時國內出了點事,我在國外待了太久,等我回國的時候,事情已經結束了。但我回國之後,仍然待了很長一段時間,長到學校審批的假期已經結束,我所有的課程都幾乎面臨挂科重修的局面,但我已經不想要那個畢業證了。”
“然後呢?”姜衍問。
實際上姜衍覺得這個時候他更應該保持一種傾聽的姿态,而非好奇或者循循善誘的窺探,但長久以來沈承簪表現出的和B大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系,以及一直從結婚開始對他的照顧有加,使姜衍感覺到,他好像在隔着一層濃重的霧氣在看沈承簪。
而沈承簪,則是隔着他姜衍的軀殼,越過姜衍的肩膀,看向他身後的時間和事務。
這常常使姜衍感覺到恍惚,好像對于沈承簪來說,在這場婚姻裏,姜衍更像是一個符號,代表着他沈承簪的妻子,代表着商業聯姻的事實。
于是在今天這樣的氛圍之下,沈承簪難得地表現出健談的傾向,姜衍有些逾矩地問了這句:然後呢。
沈承簪再次将杯子倒滿,微微仰起臉,喉珠快速滾動,大口吞咽間,又一杯酒見底。
他放下酒杯,嘴角仍然帶着一點笑意,在暖意融融的室內,外面是料峭的春寒,連綿不絕的炮竹聲響徹雲霄。
沈承簪說:“然後尤教授打電話給我,問我還要不要念書?”
“嗯,”姜衍模糊不清地應了一聲,示意自己在聽。
沈承簪邊繼續倒酒,邊說:“我說我不念了,他問我打算憑高中文憑找工作麽,還是等着沈芩每個月往卡上打生活費。他問我這錢花得安心麽,我回答不上來。然後他帶着我飛去英國,以我叔叔的身份幫我辦理了休學......當時B大和那邊有挺多學術往來的,以尤教授的身份,學校很快批了我的休學申請。”
“嗯哼,”姜衍點點頭示意在聽。
“然後我無所事事,見天兒地睡覺,尤教授說,實在沒事做,就來幫他打工吧。然後我就在B大待了兩年,他幫我安排了學術交換生的身份,當助教,做數據,寫論文,幫他跑腿拿外賣,去食堂幫他打飯也幹過......等兩年結束了,回了英國,結束休學之後,拿到了本科畢業證,又念了兩年碩士才回國。”
“......這樣,”姜衍點頭,長舒了一口氣。
所以這就是為什麽所有的搜索引擎上都顯示沈承簪從高中到研究生都就讀于國外,但他卻對B大表現出這樣濃厚的熟悉感和歸屬感,以及和尤教授之間如此熟絡的往來。
然而如果繼續深究下去的話,姜衍其實更想問,當時國內出了什麽事,讓一直孤身在國外求學的沈承簪抛下學業回國,甚至于精神崩潰、放棄學位。再比如為什麽尤教授願意拉他一把,一直在國外念書的沈承簪,和在B大教書育人的尤教授,之前有什麽樣的往來,才讓尤教授願意這樣傾力相助。
但是今天好像不是時候。
姜衍看着談性已盡、現在更接近于借酒澆愁的沈承簪,覺得這些問題或許可以留到下次再問。
就這麽短暫的談話間,沈承簪剛剛拿過來的那瓶酒,已然見底了。
因為喝得太快的緣故,他看上去醉态還沒有那麽明顯,但是眼神卻變得模糊起來,姜衍看着他的眼睛,忽遠忽近的,漸漸發散了焦點。
“所以,”沈承簪就用這種模糊不清的眼神,忽明忽暗地看着姜衍,語氣卻很寡淡地說:“願意麽?去我的母校念書?”
不等姜衍回答,他又追問道:“還念經濟學可以麽?還是想念個其他的?如果繼續念經濟學的話,可以跟着我當時的導師,人很不錯,但是要有抗壓的準備,你可以嗎?”
“......”
和之前的一樣,沈承簪的這個問題,建立在姜衍姜衍對于上一個問題答案的基礎之上。沈承簪已經幫姜衍決定了,出國念書,姜衍只需要選擇,是繼續在經濟學領域深造,還是想換一個專業。
姜衍沉默着,沈承簪似乎也并不急于聽到什麽答案,接連喝幹了幾杯之後,倒酒的速度終于慢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晃着杯子。
門鈴就在這個時候響起。
聽到第一聲門鈴的時候,姜衍着實愣了愣。
等到第二遍門鈴聲響起的時候,他才确認沒有幻聽。
沈承簪不知道是不是喝醉的緣故,對于大年三十晚上突兀響起的門鈴聲仿佛沒聽到,只是就那麽玩兒似的晃着酒杯。
姜衍只好起身往門外走,“沈總,有人敲門,我先去開門。”
開門之前姜衍有一瞬間的緊張。
今天是大年三十,姜衍想不到,誰會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敲響沈家的門。
除了那位。
但是今天沈承簪在場。
......雖然他明顯喝多了。
姜衍握着門把手,稍微猶豫了一下,才按下去,打開門。
他身上還穿着睡衣,這樣冷的風,凍得他縮了縮脖子,穿過庭院往外走,看到明亮的路燈下一身制服的保安小哥,這才松了口氣。
姜衍按下開關,打開門,“什麽事?”
小哥看着他一身單薄的睡衣,幾乎下意識地也縮了縮脖子,連聲說:“先生,這大冷天的......”
姜衍無奈打斷他:“沒事,什麽事?”
“噢噢,不好意思,”小哥尴尬地整了整帽檐,說:“不好意思啊,大年三十兒的,就是剛剛有位女士過來,往保安室送了個東西,說是很要緊的,然後急急忙忙又走了。我尋思萬一有什麽急事呢......怕給耽誤了,所以給您送過來......”
保安小哥說着,伸出手,遞過來一個信封:“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她急急忙忙送過來急急忙忙就走了......”
姜衍皺眉,正要說什麽,肩上突然一沉。
他回過頭,額頭險些擦過沈承簪的下颌。
“穿這麽少就敢出來?”沈承簪說。
姜衍擡手,攏了攏肩上披着的沈承簪的外套,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什麽事?”沈承簪問。
“保安說,剛剛有人過來送了東西。”
“什麽東西?”
“就這個。”姜衍把信封遞給沈承簪。
“是什麽?”沈承簪說着,接過信封掂了掂,但沒有拆。
“不是您的東西嗎?”姜衍問。
沈承簪沒有回答,手指撚着信封,隔着薄薄的信紙,掂量着裏面的分量。
姜衍從他的神情裏讀出答案,沈承簪并不知道這是什麽,也不知道是誰送過來的。
姜衍扭頭看向保安小哥問:“有沒有說是送給誰的?”
保安小哥忙不疊地點點頭:“是一個穿着藍色裙子的女人送過來的,戴着口罩圍着圍巾,就十分鐘之前,拿着這封信走進保安室,說是給姜先生。”
“姜先生?”姜衍怔了怔。他本來以為這封信是送給沈承簪的,倒是沒想到,這是送給他的。
“對......她口罩遮得很嚴實,但是聽聲音是個年輕女人,眼睛化了妝的,挺漂亮的。”保安回憶着說。
姜衍點點頭:“謝謝。”
保安小哥擺擺手:“應該的應該的,那我就先走了,還得回去值班兒呢!”
沈承簪和姜衍一前一後回到室內。
沈承簪似乎着實喝得有些多了,坐在沙發上,雙腿微微岔開,雙手握着那封信,不知道是在思索還是醉酒之後大腦遲滞地在發呆。
姜衍走到他面前,“沈總,您......晚飯還吃麽?”
沈承簪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舉起手裏的那個信封,說:“打開看看?”
姜衍稍稍遲疑,“沒問題。”
沈承簪點頭,沿着信封的封口處利落地撕開。
姜衍在沈承簪旁邊坐下,看着他拆開信封,從中取出一枚銀幣。
“這是什麽?”姜衍皺着眉頭,盯着沈承簪捏着的那一枚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的銀幣。
“像是紀念幣,或者是工藝品。”沈承簪用食指和大拇指捏着那枚銀幣,正反面都檢查了一遍。
銀幣的大小約等于兩枚一元硬幣,一面沿着邊緣刻了一圈英文字母,另一面則是一個人物頭像。
姜衍沒認出是誰,看上去像是個外國男人,有點像古歐洲神話裏的那些神像的畫風,頭上還戴着一個枝葉圍成的花冠。
“Dionysus.”沈承簪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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