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幡動
幡動
商洛推開房門。
一陣風動，驅散料峭的春寒。微暖的陽光灑落，點染梅樹的花開。花瓣的顏色是少女醉酒時臉頰的緋紅，而花瓣掩映下的枝幹卻像伏在水面下的虬龍。
緋紅之間，移動着一抹青色。青色沾染之處，往往褪下一枝花。
商洛好久沒有見過這麽好的春光了。
“姑娘，您怎麽一個人跑出來啦？是有什麽事嗎？”那抹青色在花叢中劇烈地颠簸，随後，商洛看到了探出頭的玉簪。她一襲青衣，右臂挎着一個小小的花籃。花籃雖小，已是花枝招展，分外妖嬈。
“你喜歡梅花啊？”商洛觸景生情，以至于一時想不起自己本該說的話。
“是太後喜歡。她前些日子特意吩咐奴婢，說等陛下門前的梅花開得好了，就摘幾枝給她做香囊。”
商洛走近了去看那籃子裏的梅花。
開得是好啊。
“梅花傲雪淩霜，正符合娘娘的性子呢。”
“是啊，”商洛撫摸着梅花的花瓣，濕漉漉的。“陛下呢？”她漫不經心地往四周看去。
“陛下……該是出去了吧。奴婢也幾日不見了。”
“去哪兒了？”
“奴婢……不知。”
“你看看你，”商洛用指尖輕輕地戳了一下玉簪的前額，打趣地說，“你一個陛下的婢女連陛下去哪兒了都不知道，不知情的還以為你是太後派來的細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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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您……”玉簪像是慌了神，可商洛卻讀出了她眼底泛起的恨意。
“我說着玩玩的，你可別當真啊！”商洛摸着她的頭，手掌裏湧動着玉簪氣急敗壞的神經戰栗。
她湊近玉簪的耳朵，“放心，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又向後仰起，“我們可莫要傷了和氣啊……”
玉簪賠笑道：“是，是。姑娘能明白這點就好。”
“那既然陛下不在，我該找誰玩兒呢？”商洛有些失落。自從進了周王宮，她好像一直都含有某種難以言說的迫不及待。
“姑娘可以去找一找自己的未婚夫啊！”玉簪歪頭一笑，臂上的梅花枝随之微微抖動。
“你這話什麽意思？”商洛聚焦起每一寸肌膚，她的眼睛死死地鎖住那抹青色上的精致五官。
“哦，忘記告訴姑娘了。您的未婚夫已經被捕，現在被下在大獄裏。您真的不去看看他嗎？”
“确定是他嗎？”
“這有什麽不确定的。是刑部密衛傅渝傅大人親自驗的正身，聽說商羽的臉都豁了口呢！”
話音未落，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響起且連續不斷。
商洛的全身因為大笑而顫栗不止，粉紅色的衣裙在和煦中飄擺搖曳。她的笑聲時高時低，時快時慢，像大漠掀起的沙暴，又像麥浪卷起的漣漪。
“一切的一切……都在完美地避開先前所有的預期……所有！”商洛笑出了眼淚，氣喘籲籲。
待她正常時，玉簪已經走開，把花籃放好了。
玉簪折返回來，挽住商洛的手臂，“姑娘，我們回去吧。”
關上房門的那刻，玉簪才開口問道，“剛才姑娘究竟是何意？”
商洛斜倚着床頭，慵懶地癱下身子。
床幔微垂。
“沒什麽意思，随口感慨而已。”沙啞的聲音從床幔的另一側袅袅而來。玉簪只看得見床幔下商洛臉部朦胧的影子，便埋頭去鼓搗手中的花枝。
“玉簪，如果你是我，你現在會怎麽做？”
緘默。
過了一會兒，玉簪放下手中的花枝，走過去掀開床幔，對着商洛婆娑的淚眼，“奴婢自然做不成姑娘，不能替姑娘做主。但姑娘想做什麽，便去做啊！”
玉簪的瞳仁裏射出一束與她身份不符的光。
透過這束光，商洛似乎同時知道了三個人的意思。
玉簪、宋琬，還有……商羽。
她站起身，順走桌上一把水果刀，推開了門。
陽光傾瀉。
那就……去看看。
雙馬并行過林海。
“陛下不必為易容術的事煩憂。商周界巫人彙集，高手衆多，我們還可以去那裏探尋破解之法。”
見周懿一直眉頭不展，一旁的成烽如是說。
“不必了，”周懿冷冷地回複。
成烽心裏納悶，可又不敢多言，只好收回目光，自顧自地行路。
“若朕真想殺她，即便她不是商闕，沒有使用易容術，朕也留她不住。若朕執意不願殺她，即便她就是商闕，哪怕她就是易容了，朕也會不惜一切代價，保全她。”
過了一會兒，周懿開口道。
他低沉的嗓音回蕩在空曠的原野上。
成烽聽得真切，但一時又不知如何回話，便低頭笑笑，裝作一副懂了的樣子。
突然，他感到一陣目光定格在他的身上。
他擡起頭。周懿一改先前冰冷的目光，正溫和地笑着看他。
周懿似乎很想聽到他的回音。
成烽搔了搔頭，終于想到一個合适的答複，“那陛下是打算殺還是打算留啊？”他問得小心翼翼，一字一頓，真像是牙齒生生咬出來的。
“不知道。”
周懿扭過頭去，轉而遠眺無垠的荒原。
成烽尴尬地笑笑，搖了搖頭。
“殺還是留，要看我是不是足夠愛她。”周懿說這話時沒有回頭，成烽便當是句玩笑話。
“我是個不懂愛的人，也不知道天地之大，是不是真的有人可以為愛放棄一切。”
成烽循聲望向周懿。
在遼闊空曠的天地之間，周懿即便身為一國之君，也可以同樣顯得很渺小。
“查了這麽久，掌握了這麽多資料。自以為早就厘清了事件的始末，自以為掌握了一定主動權。可到頭來，誰又知道這些是不是一場空呢？”
“就是一場空！局越開越大，戲越做越多。”商洛憤憤地心想着。
之前的她怎麽也不會想到當年破廟裏三言兩語就成就的計劃現在竟因為一次次的偏離發展成這個鬼樣子。
游戲的主宰者最後也丢了主動權，真他媽可笑！
商洛忍不住地嘲諷，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大獄門口。
擡頭面對着陰森威武的牢獄，她不确定她單方制定的計劃能否實現，她也不知道她的戰友能否明白她的意思。
玉簪會借着送香囊給宋琬通風報信嗎？宋琬能派人接應商羽嗎？
不得而知。
但是……但願吧。
她自報了姓名，又向門口的守衛說明了來意。不出所料，守衛真的讓她進去了。
仁者心動了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