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又是幻境,又是那個人。
十年了,林焉還是忘不掉那個幻境。
地上被劍氣帶起的落花終于又回到地面,一切都還是最初的樣子,白楚攸勸道:“忘掉吧林焉,他已經死了。”
“我知道啊。”林焉臉上笑意不減,“可我就是忘不掉。”
他慢悠悠撿起一捧落花捧到白楚攸面前,笑得開心,宛若在陳述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我若是能忘了,後來又怎麽會逼師父出來見我,讓你只見我一次,回去就不明不白死在了逶迤山呢。”
他頭一歪,臉上是難得的乖順之意,“我若是能忘,師父這會兒便該好好待在逶迤山,何至于随我來了這裏。”
白楚攸看着他手心的花,問道:“那你想怎樣?”
“我想怎樣,不是早告訴過師父了嗎?”林焉朝手中一吹,掌心的落花朝白楚攸飄去,沾在他柔軟的發絲上。
“我的三個願望,師父都知道啊。”
那天的落花好像也是這樣飄到白楚攸的發絲上,輕飄飄的,随着風落到來,又伴着風起離開。那天的水雲間被木樨落花包裹,從未那樣美過,白楚攸險些就忍不住說“好”,妄想與生死做殊搏,實現林焉的願望。
可是後來他到底怎麽死的呢?白楚攸還是想不起來。
他被與幼年執念羁絆到死的自己困住,漂泊數年,沉寂數年,又黑暗數年,困擾數年,孤獨萬年,大夢十年。
許是終于想通了,放下了,舍得了,原諒了,他才仁慈地放自己回來。
事到如今,他連自己怎麽複生的都不知道,未來該是怎樣,他看不見。如此,又談何替林焉實現心願。
白楚攸低聲道:“你換別的,那三個,我實現不了。”
Advertisement
“師父偏心。”林焉哼哼道,“別人的都能實現,偏就我的一個也實現不了。”
唯獨他的,既不求榮華富貴名譽加身,也不求成神成仙長生不死,明明是最簡單的,卻一個也實現不了。
“早知如此,師父就該讓我留在幻境裏,何至于打碎我的夢,拉我回現實又實現不了我的願望。”林焉這樣說完,嘴裏輕輕哼唱着什麽調子,略顯歡快,稍有失落。
白楚攸聽過他唱這個調子,每次林焉想要假裝自己一點也不在意時,就會哼唱地很快樂,假意他是真的快樂。
白楚攸不喜歡聽他哼唱這麽歡快的調子,一如林焉嫌棄他彈琴不好聽一樣。
可林焉還在哼哼,甚至讓自己躺進溫暖陽光照射下的藤椅裏,很舒服的樣子,一度讓自己陷入回憶,回味着荒唐的黃粱一夢。
白楚攸沉聲道:“你會死在那裏。”
林焉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蠻不在意道:“那師父你告訴我,我現在跟死了有什麽區別?”
“至少在那裏我成親了,我很開心。”他忽然回頭看着白楚攸笑得漫不經心,“若是師父能親眼看見,我會更開心。”
白楚攸突然說不出話來,手心的劍被漸漸握緊,柔軟溪水在掌心瞬間結霜,向上蔓延,直至凝成霜刃,泛着幽幽寒光。
良久,才道:“你真該死在那裏。”
林焉悠然閉上雙眼,嘴角仍有笑意,“誰說不是呢。”
白楚攸又道:“我也該死在那裏。”
林焉的笑便僵住。
微風卷着明黃色小花穩穩落入林焉懷中時,他才道:“早知師父出來死得那麽幹淨,倒真不如死在幻境裏。”
“所以,你何必帶我一起出去。”白楚攸漸漸冷了語氣。
林焉并不看白楚攸,自言自語似的,“我的願望還沒有實現,師父怎麽能死。”
不僅沒實現,他甚至都沒來得及許願。
他那神靈澤世一樣的師父,有着能幫人實現心願的傳說,他卻從來不敢輕易将願望說與他師父聽,怕提早說出來夢會碎得更徹底。
白楚攸心冷,像積了千年的雪,不會理解他的願望要在千千萬萬個大逆不道中闖出一個理所應當來,命運給他寫下規矩,他偏要逼着命運改寫結局,如果順從能求得庇佑,他還貪心想求一個結果。
他的結果,只有白楚攸能改變。
林焉似乎又陷在過往,神色黯淡,嘴裏不斷重複着,“師父怎麽能死……”
白楚攸卻道:“可最初騙我進殺陣的,不就是你嗎?”
“……”
林焉說不出辯解的話來。
好久,才釋然般道:“師父原來都知道啊。”
林焉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哽咽,他偏頭望着白楚攸的眼睛,努力再想笑時怎麽也裝不出得心應手的從容感,以至于嘴角都在微微顫抖,神情看着居然有些可憐。
“師父也騙騙我呗。”他祈求道,“說你什麽都看見了,說可以實現我的心願,說你不是被我害死的……”
說到最後一句時,他竟然沒忍住落了淚,一只眼睛清澈到可以看見白楚攸倒影,另一只淚眼朦胧,可以裝下好幾場如願湖的雪。
林焉在白楚攸面前一向僞裝拙劣,白楚攸根本不用讀心便可以知曉他的所有心思。可是此刻林焉的難過那麽明顯,白楚攸看不出今夕的他是真的傷心,還是騙人的技術越發高超。
即使被騙好多次,白楚攸也不想見林焉傷心。
他解釋着:“我的死與你無關。”
林焉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白楚攸突然心抖地有些厲害,手也在發抖,他快要站不住。最想要他死的人已經不見了,他找不到他,自然也無從得知當年的死因。
所以他的死到底與誰有關,他也說不清。
他心跳得厲害,漸漸使不上勁,渾身被霜雪凍住一樣。
林焉在叫他,他聽不清。
他冷。
他無聲地張張嘴,朦胧中聽見林焉在叫“白樂樂”。
身體在無限下墜,最終被人溫柔接住,他墜入林焉的懷抱。
如果沒記錯,現在該是春意最為濃郁的好時候,不該這麽冷的。白楚攸呆呆地望向林焉頭頂上方,好似看見了雪。
他努力伸出手,想摸一摸這雪。
林焉抓住他的手,想給他溫暖。
最後雪化了,天上下雨了,一滴一滴掉在白楚攸臉上,跟加了鹽的木樨糕一樣鹹。
他終于聽清林焉在說:“白樂樂,你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