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林焉拜入師門的第三天,以守陣聞名天下的逶迤山被傳出有人布出了世間最高殺陣的消息,訊號一出,仙門百家紛紛不請自來,一早便在逶迤山外排起長隊,想一睹能布下最高殺陣之人的容顏。
今日林焉起得晚,他那倒黴師父一大早便不見了,林焉樂得沒人管他,照例喝掉床頭的朝露水,溜出水雲間找表哥玩。
今日的逶迤山熱鬧非凡,別說表哥這種外門弟子了,平日裏掃地的灑水的擦殿前墩柱的都被拉去迎客了,林焉趁亂溜到藏書閣,想再找找治病的其他方法,哪兒能一直喝雞血呀。
鬼鬼祟祟翻窗進去,剛好和準備翻窗出來的表哥撞了個滿懷。來不及揉着額頭喊疼,表哥着急忙慌指着閣外道:“林曜生去!這邊還缺一個指路迎客的,你去站好,有人問路就彎腰揮手微笑。”
“什麽?”林焉大吃一驚,“我對逶迤山也不熟,怎麽指——”
“問哪兒指哪兒,別瞎指。”表哥又轉身搬出一個指示旗插藏書閣閣外,“算了,藏書閣是重地,一般也沒人來,趕緊的,你随我去迎客。”
一句“去哪兒迎客”還沒問出口,林焉就被扯着後脖領帶着上了天,腳底踏着外門弟子入門專用沉木劍,第一次體會禦劍飛行,着實讓林焉大開了眼界。
“你們……你們……都能禦劍了?”
“啊不然呢?”表哥略微皺眉,“你都跟着小師弟一個月了,這麽久不見,你都能下海了吧?”
林焉實在沒臉說出他昨天還在纏着白楚攸要靈器的事實。
還下海,白楚攸把他一腳踹下海還差不多。
但他清清嗓子,謊話張口就來:“阿楚說了,你們這些沉木劍太過普通,他要給我尋世間最為厲害的上品靈器,到時候連他也打不過我。”
“這種唬你的話你也信。”表哥突然加速。
風聲呼呼往嘴裏灌,林焉吐掉嘴邊的發絲,含糊不清道:“那又怎樣,阿楚還說了,等他死了,水雲間就是我的了。”
正好表哥帶着他在逶迤山山門前落地,拿沉木劍往他後背一拍,小聲警告道:“閉嘴吧林曜生,被掌門聽見,非扒掉你一層皮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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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焉繼續挽尊:“阿楚可寶貝我了,他在水雲間養雞,日日給我熬雞湯喝。”
“雞湯等會兒再喝,快來迎客!”旁邊不知是誰拉了林焉一把,他沒防備,被擠到離表哥遠遠的位置,有人拿着迎賓大花往他頭上戴,手腕上分別也套上一個,有人給他迅速整理被風吹亂的衣擺,拿着白楚攸的名額去定做的衣衫上瞬間也多了幾圈花環,脖子上還挂着一串。
一切都太快了,林焉根本來不及反應,剛想說話,眼前多了一個踮着腳往他臉上抹着什麽東西的姑娘,兇巴巴地對他說,“閉眼!”
林焉老老實實閉了眼。
柯昭給他快速搞出一個迎賓妝,又焦急萬分跑開,不知去了哪裏。
剩下林焉怔愣住,低頭看着滿身五彩斑斓的花環不知所措。
“師侄還愣着幹嘛,站前邊去啊!”
林焉從旁邊木桌上放着的涼水裏看見自己模樣的倒影,只覺得自己花枝招展得厲害。
又着實俊朗逼人得厲害。
“我是來迎客又不是接客,萬一來的人都看上我怎麽辦?”他略顯憂愁。
沒人理會他的憂愁,大家都忙着登記入山名單,緊接着又有不同的人領着不同的賓客分別去往不同的地方休息,還要兼顧半道被人叫去問路的職責。
林焉被人看上了。
他正笑臉盈盈接……迎客呢,一個富家公子走時順便将他也拉走,去到休息的地方揚言請他喝茶。
林焉只開始愣了一下,然後全程笑嘻嘻的,即使關了門房間裏面只有他們兩個人也毫不畏懼,傻笑着喝了對面遞過來的茶。
然後在對方舔着嘴唇要抱他時打了個輕快的響指,一瞬間,房間便只剩他一個人的聲音。
林焉斂了笑意,随手拿起剛才的茶杯往地上的腦袋狠狠一砸,看血流了滿地但不致死,現場怎麽看怎麽有失足摔傷的意思,這才提腳朝外走去。
不出意外,兩日後便可傳出這位不知名公子的死訊,死因摔傷,除此之外再查不到其他。
林焉面無表情合上房間的門,乍一轉身,複又恢複笑臉盈盈,單純無辜得厲害。
只是這頭好像有點暈。
該死的,想用酒代替茶把林焉灌醉,沒想到林焉還真是一杯倒。
他好想找個地兒躺躺。
歪歪扭扭推開一扇門進去,好多書案,好多書。
不管了,先睡。
睡意朦胧時,有人來敲他的桌子。
“你是……”來人撓着腦袋思考,“沒見過你,莫不是小師弟讓你來接替我的?”
“嗯?”林焉迷離着眼,迷迷糊糊又“嗯”了一聲,根本沒聽清那名弟子在說什麽。
“那太好了,小師弟等會兒會來查東西,你守着門先別關,有勞。”正好前門忙得厲害,林焉來了,他便可以去到前門,然後順理成章待在前門,便有機會見一見傳說中的最高殺陣長什麽樣。
林焉便又模模糊糊睡去。
又有人來敲桌子,客客氣氣道:“初到逶迤山,殺陣還未開始,想借本掌門小徒弟所著的書籍先研究。”
林焉費力睜眼環顧四周,這才發現他好像來了藏書閣。
這人說什麽來着?小徒弟?
哦,這人要找白楚攸啊,簡單,林焉心情好,可以幫他找。
林焉彎着腰往書案下探尋,醉意滿滿輕聲喚着:“阿楚?”
然後擡頭告訴來人,“小徒弟……不在書案底下……”
又踉跄着去翻古籍,随意拿到一本書,翻一頁,叫一聲“阿楚”。
然後打着酒嗝道:“這本書裏……沒有……沒有小徒弟。”
然後扔掉書,繼續找。
來人已經被吓跑了。
林焉不放棄,繼續找,一本沒有就再繼續,終于讓他在最頂層的犄角旮旯裏翻到了一本看起來會有白楚攸名字的書。
扉頁寫着,輪回錄。
林焉醉氣熏熏随意一翻,吐着酒氣繼續叫:“阿楚?”
白紙上緩緩顯出“白楚攸”三個字。
“對喽,阿楚在這裏。”林焉開心回頭,卻發現哪裏還有剛才那人的影子。
他不服氣似的自己看,可看來看去,這麽大張紙,除了白楚攸的名字和“前塵”“來世”占據一個小角落外,剩下的空白處分別被兩個偌大的“未知”占據。
好沒意思,阿楚也不在這裏。
林焉乏了,順勢倒下睡覺。
再醒來時是酒醒後,林焉甩甩腦袋,看見珍貴古籍随地都是,滿地狼籍。
最開始那個外門弟子走時怎麽說來着?
守着門,別關,小師弟會來。
小師弟會來……
白楚攸要來!
林焉自己吓自己一哆嗦,下意識往外看,還好還好,白楚攸還沒回來。
他趕緊起身,弄掉身上的花環,在白楚攸回來之前手忙腳亂一頓收拾,沒想到地上的書還沒撿到一半,擡頭就見一個熟悉身影跟着那誰一起,正從外面走來。
他立馬回到自己的位置,正襟危坐,模樣無辜。
他餘光瞥見白楚攸似乎愣住了。
“誰幹的?”白楚攸問。
林焉立即無辜搖頭:“不知道呢。”
“是嗎。”白楚攸似乎笑了一下,“既然找不到罪魁禍首,那就麻煩你陪我一起收拾這些爛攤子。”
“憑什——”話沒說完,林焉好像看見白楚攸在笑,他不會發現什麽了吧?
撐着書案站起身來,林焉懶洋洋道:“行吧,勉為其難幫你了。”
事後跟着白楚攸一起來的五師兄說:“阿楚為什麽要給他臉,保不準就是他幹的。”
白楚攸望着林焉有些心虛狼狽的背影“嗯”了一聲。
五師兄震驚,“你知道是他幹的?!”
白楚攸這次是真的笑了,“除了他,實在是想不到別人了。”
林焉狼狽出逃到六淨堂,逛了一圈覺得沒意思,晃晃悠悠朝着人聲鼎沸的地方去湊。
聽說七星臺被那些個仙門百家圍的水洩不通,一個個昂着頭等待掌門人領着會最高殺陣的神秘弟子出來。反倒是逶迤山的人沒那麽激動,幾個外門弟子蹲在盤龍柱下談心,林焉偷偷湊過去,側耳旁聽。
好像在說弟子住所越來越擠了,從八人一間到現在的十二人一間,哥幾個睡不好,都瘦了。
林焉适時插話進去,“去水雲間啊,那裏可大了,除了阿楚和我就沒其他人。”
哥幾個認出林焉來,招手叫他一起蹲下,馬克汀熱忱道:“林師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剛來嘛,可以理解。”
顧得柏壓低了聲音道:“林師侄有所不知,水雲間可是逶迤山的禁地,去了那裏的人……”他環顧一下四周,小心翼翼繼續開口:“都死了啊。”
林焉頓時心跳都漏了一下,聲音都在顫抖,“無一例外?”
“無一例外。”
“放什麽狗屁,白楚攸不還活着呢嘛!”林焉瞬間拔高了音量,“我想着多吓人呢,又不是去了就必死,有白楚攸在,妖邪自然先吃他,哪兒顧得上我。”
楊戈二笑了一下,“小師弟自然是例外,水雲間本就是他的。”
什麽時候白楚攸搬出了水雲間,水雲間就什麽時候不是禁地。
林焉還是滿臉不屑,就聽七星臺忽然開始躁動,似是有人來了。林焉這才想起打聽一下今日是有什麽節日,怎麽這麽熱鬧。
然後他就聽見一個響徹雲霄的聲音在說:“列位肅靜,儀式,開始!”
接着所有人不約而同後退一步,唯恐被殺陣殃及。
林焉也想上去湊熱鬧,被楊戈二一把拽回,“這麽往前湊不要命了,擔心你師父也考慮考慮自己能不能活着吧。”
“什麽?”林焉覺得自己聽的不是很明白。
然後他就看見一個人影上了高臺,背影好像白楚攸。
這可是世間現存的最高殺陣,無人領會,衆人好奇的同時也在擔憂自身小命,所幸逶迤山為了安全,緊急啓動最高守護陣法,将展示殺陣的人與他人隔絕開來,确保其他人的安全。
随着主持弟子一聲高昂的“落陣”,逶迤山四面泛起星光,宛如七星耀空,這是當今世間最為堅不可摧的守陣,用來抵擋殺陣,恰好高之一頭。
“殺陣,起!”
衆人聚精會神看着,表面擔憂殺陣中人的安危,心裏卻無不祈盼這人最好死在殺陣之中,否則殺陣既成,逶迤山便是真的沒有弱點。
林焉不關心殺陣,也不懂,他只是看出這些人絕非真心,再一打聽,殺陣裏的人居然真的是白楚攸!
林焉眼珠子一轉,頓時來了想法。
“買定離手!這位看官,押生還是押死?”
七星臺上靈流四溢,殺意如麻,稍不小心就會陣毀人亡,一如多年前也宣稱已經領悟最高殺陣的前輩,最後死于自己尚不穩定的殺陣之下。
七星臺下叫賣聲一片,所到之處一賭接着一賭下注,無不都是賭殺陣失敗,陣中人亡。
或者說,他們希望殺陣失敗,陣中人亡。
可随着冰涼的陣風刮過,天空似乎開始飄雪,大雪紛飛,天地間很快變成白茫茫一片,冰天雪地,寒入血骨。
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冷。
林焉渾身都在發抖,偏還看見暗不見底的黑,聲聲哭聲在夜裏疾走,恐懼的,撕心裂肺的,如厲鬼喊冤,萬鬼齊哭!
林焉不知,身邊人比他抖得還厲害,更有甚者肢體被凍僵,再動彈不得,似乎下一秒就會倒下,屍體被風雪覆蓋。
更有甚者被凍到嘴唇烏紫,嘴裏還喊着熱,手上不停解着衣衫,表情扭曲,宛若置身火海。
忽然響起一聲凄厲的尖叫聲,不知由誰起頭,緊接着此起彼伏的恐慌尖叫響徹整個七星臺,宛若看見最為可怖的事物,連性命都堪憂。
莫名的恐懼襲上心頭,有些想不起身在何處,又發生了什麽,接下來該怎麽辦。
恰好此時又是一陣靈流彌漫,涼涼的,如柔軟的風,寒冷開始褪去,熱火被雨熄滅,天邊泛起魚肚白。
“殺陣,成!”
随着這一聲叫喊,仙門百家方才回神,深切領悟到最高殺陣的核心是恐懼,是每個人內心深處最不願直視的恐懼。
再看七星臺上,早已沒了布陣之人的身影。
有人不屑道:“不過是區區剜心殺陣,雖是最高殺陣,實則不然,修習之人都知除最高殺陣之外,還有絕殺陣。”
也有深知有了最高殺陣護山的逶迤山才是世間第一的人當即倒戈替逶迤山說話:“那是自然,可試問連最高殺陣都領悟不到的人,如何跨越心得布下絕殺陣。”
林焉不擔心他們你來我往的辯駁,他只擔憂白楚攸死沒死,沒死他好收錢。
正好有人問起白楚攸,林焉聽見掌門說白楚攸累了,等不及大家從恐懼中回神,已經先回去休息了。
林焉嘴角一揚,開心收錢。
分了一大半給新認識的外門兄弟,再分更大半給表哥,林焉心情好,只扛着小袋回去,不料被白楚攸攔在水雲間入口。
“聽說賭局贏了很多錢,拿來吧。”
林焉無辜搖頭,“什麽賭局?不知道。”
白楚攸聲線平淡,剛布下那麽大陣勢的最高殺陣氣都不喘:“逶迤山境內是不準賭的,贏了也沒用,要悉數上交。”
林焉自知理虧,便道:“那我交給我幾個新認識的師叔。”
白楚攸朝他伸手,“給我就好。”
林焉不悅,“反正都是上交,給誰不行啊。”
白楚攸淡淡道:“你賭的是我的命。”
“……”林焉噎住,任由手上錢袋子被白楚攸拿走,沒有反抗。
……
房間裏好像人來人往,腳步聲不停,隐約還能聽見林焉在發怒。
“什麽叫死相?什麽叫沒有心跳?都排着隊再給我重新摸!說一句沒救,砍一個腦袋!”
好吵。
白楚攸感覺手腕上多了脈枕,給他把脈的手在發抖,不知摸到了什麽,忽然見鬼似的彈開,驚慌不已道:“活……活了!”
緊接着手腕被林焉抓住,仔細探着動向。
白楚攸勉力睜眼,對上林焉不敢眨眼的雙眸。
“林焉,好吵……”
林焉立即轉頭怒吼:“都滾出去!”
然後柔聲問:“師父還好嗎?”
說不上是好還是不好,身體很累,很疲乏,想閉眼不要說話。若是時間還是十年前,白楚攸或許會直接趕林焉出去,或是叫他閉上嘴巴不要吵。
現在他很累也只能先問一句:“你希望我好嗎?”
林焉脫口而出:“當然希望師父好啊。”
白楚攸視線有些落不穩了,林焉的面容變得好模糊,他很想告訴林焉:“你和師姐一樣,說謊真的很明顯。”
可他眼皮越來越沉,沒有精力說那麽多話,張張嘴,只虛聲道:“絕殺陣,可以重新開啓。”
林焉莫名心驚,不想再聽下去。
白楚攸帶着赴死的決心道:“我幫你,開陣。”
帶你,去見他。
“——別說了!”林焉震驚到難以言說,呆呆的看着白楚攸,恐懼害怕,心亂如麻,宛若又進入了那一年的最高殺陣,心慌到快要死掉。
開絕殺陣,進入醉生夢死的幻境,林焉便能再見到與他成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