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絕殺陣之所以叫絕殺陣,是因為這個陣法在出來之前一直被人認為只是傳說,一個不可能存在的殺陣。
絕殺陣出,仙門內亂,天下大災。
沒人知道當年白楚攸領悟到的其實是絕殺陣,只是掌門為了不引起恐慌,不讓逶迤山成為百家之敵,才謊稱領悟到的是最高殺陣。
也足夠讓百家畏怯。
最高殺陣可以終止,絕殺陣沒法終止,一旦開啓絕殺,必有人死。
最高殺陣叫剜心,以恐懼擾人心神,進入剜心的人在不知不覺中被喚醒內心最為恐懼的事物,被自己吓死。
絕殺陣不一樣,林焉不幸進去過,知道那裏讓人醉生夢死,毀掉一個人最好的方法是給他最為想要的,進去的人自己把自己困在美夢裏,寧死不願醒來。
白楚攸毀掉了林焉的夢,破壞了那場春日裏的喜宴。
現在他該還給林焉一場夢境,“你去跟他成親吧,我作為師父,去喝你的喜酒。”
這是之前就說好了的,林焉成親,白楚攸得去喝他的喜酒。
白楚攸精氣神似乎好了一些,雖然依舊疲憊,好在意識清醒,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開絕殺陣,是要死人的。他知道。
他說他可以重啓絕殺陣,為了林焉能再見到與他成親之人,屆時他和白楚攸之間,必須死掉一個,白楚攸也知道。
林焉歪歪頭,半邊臉便隐入光影裏,看不出情緒,聲音冷得可怕,“我說,別說了!”
他随意捏着白楚攸的手腕,像把玩易碎的瓷器,稍微用點力,白楚攸手腕間就多了幾道醒目的紅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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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焉看見了,松開自己的手,心疼似的細細撫摸,似是無關緊要道:“我有時候會覺得,你真是我師父。”
白楚攸看着自己手腕間的紅痕被林焉一點一點摸着,宛若那些紅痕不是由他制造出來的傷疤。
那樣心疼的眼神,眼底卻沒有半點後悔之色。
白楚攸淡淡道:“你沒把我當你師父。”
“……”林焉微微一笑,“怎麽會呢。”
窗外飛過一只喜鵲,叽叽喳喳報着喜訊,正逢室外起風,掀落枝頭本就不多的木樨小花,白楚攸垂眸,說:“你不想我。”
林焉更加心疼的為白楚攸撫平手腕的紅痕,“我怎麽不想你。”
林焉想的不是他。
林焉說:“我都要想瘋了。”
林焉想白樂樂想到要瘋了。
這個念頭一出來,白楚攸又覺得還是有重啓絕殺陣的必要。可同時他也很難保證,不會再殺那個人一次。
白楚攸篤定道:“你不想我。”
“師父也不想我。”林焉賭氣似的,語調突然低沉,“師父,你不善良。死了還到處跑,誰都找不到你。”
“我當然不善良。”白楚攸道。
否則就會網開一面,不會毀掉林焉的夢。
現在他想善良一點,替林焉圓夢,林焉忽然急了,“不要再提絕殺陣,不要開,我不去。”
白樂樂說過,絕殺陣無解,唯有死亡可以終止。白樂樂不讓他去,他就得聽話,誰說也不去。
……
拜入師門第四天,白楚攸嘗試教林焉靜心。
在閣樓找到因為餓極了所以忍痛吃掉給愛雞讨來的小米的林焉時,林焉正酒足飯飽,歪歪扭扭倒在地上看話本。
白楚攸身姿端坐坐在林焉不遠處,喝着茶,望着遠方天際沉默。
林焉便翻了個身,繼續看自己的話本。
白楚攸把茶杯穩穩扣上木桌,目不斜視道:“坐好。”
林焉甚至懶得看他一眼,一個字一個字往嘴裏蹦出:“坐不好。”
身下好像有什麽東西把他推起來,林焉吓得立馬站起身,看見白楚攸施完法還沒收回去的手。
“做什麽?”林焉語氣極其不耐煩。
“坐好。”白楚攸道。
林焉不耐煩的學着白楚攸的樣子坐好,覺得渾身哪哪兒都別扭。
衣服在剛才的抗争中亂了,白楚攸看見,指尖微動,就有幾縷清流替林焉整理着裝,只是剛替他整理好,他自己又故意弄亂,歪頭不屑的看着白楚攸。
“衣冠要整潔。”白楚攸嘗試以師父身份教導他。
“我就不。”林焉高昂着腦袋,把一身高傲體現的淋漓盡致。
林焉以為白楚攸又要綁他,用溪流裏的水,只手輕輕一擡,就能讓他沒法動彈。
即使要被綁,他也要跟白楚攸反着來,不讓別人舒心他就舒心。
可是這次白楚攸沒有動他。
閣樓之上涼風陣陣,風中偶爾帶來幾縷木樨的香,還有若有若無的,從白楚攸身上而來的藥草香。
很奇怪,藥喝着是苦的,在白楚攸身上聞着是香的,夾雜着濃郁到讓人窒息的木樨花香,林焉居然詭異地覺得好聞,總是偷偷像個見不得光的鬼魅一樣貪婪的聞着,再望向白楚攸時的目光便多了幾分喪心病狂。
想要這抹味道只能讓他聞着。
做成糕點的話,一定跟木樨糕一樣香甜。
不。
比之更甚。
“看我做什麽,還沒到喝血的時間。”白楚攸視線一直在火爐裏沸騰的茶水上,輕輕扇着風,慢悠悠道,“收好你的尖牙,我不好吃。”
林焉回過神來,舔舔唇,才發現尖牙又露出來了。
“阿楚救我!”沒有血喝,林焉的尖牙沒法自行收回去,只能靠白楚攸的靈力幫他。
白楚攸餘光掃過他驚恐的面容,指尖輕輕一動,很輕易就讓林焉的尖牙收回到正常的模樣,而後繼續盯着自己的茶,水扇在爐前微微晃動着,漣漪在半空跳舞。
“好了好了,收好了,沒事了。”林焉拍着自己胸脯安慰自己,放松之餘忽然發覺有哪裏不對,惡狠狠問道:“你又讀我心?”
白楚攸言簡意赅道:“沒有。坐好。”
林焉坐不好,更坐不住,騰的一下站起,把話本狠狠往地上一摔,厲聲道:“阿楚!”
白楚攸慢條斯理的斟茶,并不理會。
林焉連下巴都委屈到緊縮,怎麽他都這樣生氣了,白楚攸還是不理他。
算了,木樨糕有什麽好吃的,不如做成沒有意識的人偶吧,當他的傀儡,看他眼色行事,等眼巴巴望着他想要得到些什麽回應的時候,偏不理他,也讓他嘗嘗被晾在一邊生悶氣的滋味。
林焉緩緩靠近白楚攸,嘴角惡劣地微微上揚,手一伸,把懸在半空的水扇抓壞,化作一攤普通的溪水沾濕他掌心,砸落在桌角。
這樣也不理人嗎?
林焉默默注視着眼前的人,見他專心致志守着面前的茶,目光随着手的動向流轉,望向不遠處的火爐,眼神緩緩奔走,視線就是不曾落在林焉身上。
林焉低眸,凝視白楚攸臉龐良久,看他低垂的睫毛長而分明,在和煦暖陽映照下投落陰影,眼睫根部甚至還有幾滴密而小的水汽彌漫凝聚的水珠,顯得那雙眼眸總是很幹淨濕潤。
想把他吓哭。
又不想見他哭。
早早就顯露出薄情長相的稚嫩臉龐,哭起來一定很好看。
長而低垂的睫毛,摸上去肯定很柔軟。
林焉沒來由的有想伸手觸碰的沖動。
林焉忽然平心靜氣起來。
“好吧,我聽你的。”
說完回到原位坐好,把衣衫整理的一絲不茍,規規矩矩坐直了身姿,學着白楚攸的樣子收穩心神,平心靜心。
安靜一會兒,忽然開口道:“阿愉,太陽落山的時候,我能得到一份木樨糕作嘉獎嗎?”
白楚攸拿杯蓋的手一頓。
林焉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平靜順從,沒有譏諷嘲笑,沒有大喊大叫,平心靜氣,跟白楚攸說話時就像兩人已經認識好久,久到可以忽略時間,忘掉沿途的不愉快,可以翻山越嶺疲憊而來,與你低語。
“我沒聽過別人的話,你要我聽話,就該給我獎賞。”林焉頓了一下,繼續道:“表哥告訴我,有人願意給我嘉獎時,我才用聽他的話。”
白楚攸似乎愣了一下。
師父告訴過他,林焉在盛天府過得不好,唯一待他好的便是他表哥。
林焉很聽他表哥的話。
“好……”白楚攸忽然垂眸,維持着同一個姿勢不動,仿佛想到什麽,想不明白,自我糾結。
旁邊尚在緩緩淌水的桌角濕漉漉一片,往下緩慢滴落的水滴像極了粘稠的血,宣告着聽話也不一定會得到嘉獎的事實。
白楚攸有些心不在焉,失落道:“你就在此處練習靜心,我去給你買木樨糕。”
白楚攸走遠了。
——“有人願意給你嘉獎時,你才用聽他的話。”
後半句是:“否則,誰讓你聽話,你便殺了誰。”
林焉端坐在閣樓之上,遠遠看着白楚攸的身影消失在水雲間入口的地方,漸漸的眼眸微眯,只覺得心中暢快無比,又堵塞得慌。
他只是在試探白楚攸的底線而已,表哥确實說過那樣的話,很可惜對林焉沒用。林焉頑劣自私,劣跡昭着,有嘉獎也不會聽話。
他就是這麽壞得徹底。
晚些時候柯昭送來兩碗藥,白楚攸藏好被林焉咬的血肉模糊的手腕,喝掉屬于他的那一碗,送別師姐,去找林焉回來喝藥。
林焉又生氣了,因為白楚攸在看着他吃掉木樨糕後主動把手腕給他咬。
他跑到翠竹林撒氣,撿地上的石頭朝天上擲去,打得竹葉沙沙作響,枯黃敗葉紛紛下落,他躺在地上,欲讓黃葉将他掩埋。
白楚攸提來食盒站在他身邊,叫他:“起來,喝藥。”
林焉眼都沒睜,憋着一股火沒好氣道:“太燙了,苦。”
白楚攸說:“這藥涼了也是苦的。”
林焉忽然睜眼,譏諷道:“不是說我得跟你一樣天天喝藥嗎?這都多久了,才想起讓我喝藥。”
說完翻了個身背對着白楚攸,左手撐着頭顱假寐。
“師姐送來的,這藥很難熬。”白楚攸忽然低了聲,有些疲憊道,“我喝不動了,今天你自己喝。”
林焉的藥跟他的藥不太一樣,一起喝倒沒什麽,只是最近他因為經常失血很容易疲乏,他的身體受不了這麽大的劑量。
林焉陰陽怪氣回道:“你多喝一碗會死嗎?”
說完繼續閉着眼假寐。
白楚攸盯着林焉的背影若有所思。
思慮片刻,替林焉将藥喝得幹幹淨淨,冷聲道:“上個月你偷吃東西的事情便不追究,這個月再偷吃,就打斷你的腿。”
“憑什麽?”
林焉喊完便後悔了。
上個月他還沒正式拜師,所以白楚攸不怎麽管他,現在他已經行了拜師禮,白楚攸自然有權力打斷他的腿而不被追究。
身處這寂靜但偏僻的水雲間,別說打斷腿了,白楚攸就是殺了他也不會有人知道。
林焉還嘴硬道:“不吃就不吃,吓唬誰呢。”
白楚攸頭也不回。
等到出了翠竹林,突然一陣頭暈目眩,喉間腥氣上湧,剛喝進去的藥被連着血一起吐出來。
再幫林焉喝下去,沒等到林焉身體恢複正常,他就先死了。
翠竹林間隐約還能聽見林焉在發洩不滿,“好你個病秧子,還敢打斷我的腿,等我治好這古怪病症,看我不把你做成人偶帶在身邊随時随地使喚!”
林焉惡狠狠對着天空道:“我要讓你天天喝藥,喝上十碗!不想喝就讓人灌,不聽話就打斷你的腿,把你綁起來——”
“林曜生!”
一聲憤怒打斷林焉的自言自語,林焉吓了一跳,趕緊閉上嘴。
這混蛋!
白楚攸被氣到呼吸都亂了。
竭力穩住呼吸,沉聲道:“不止這個月,下個月,下下個月……都不準帶食物回來吃!”
不僅不準吃東西,藥也得他自己喝,病發了沒有血,別說白楚攸的血不再給他喝,就連雞血也別想碰上一點,病發難受喝不到血時疼到窒息,便疼吧,疼死吧,一起死在水雲間,反正水雲間死的人也不少,不介意再多兩條亡魂。
反正死在水雲間的人,都無法入輪回轉世,靈魂被深深禁锢,行屍走肉一樣麻木漂泊,不得往生。
便不得往生,反正白楚攸沒有心,對轉世毫無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