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生辰日這天,向來安靜的小院兒迎來百人踏足。

林焉提前好久就開始布置,扯紅布,擦新椅,大紅喜燭,明媚憂傷。

沒人能懂他為何要給人辦罕見的十八歲壽宴,不懂為什麽要挨家挨戶給整座昶安城的百姓送貴禮,只為換來一句白楚攸聽不到的生辰祝福,更加不懂為什麽壽星和舉辦壽宴的人都沒出現。

在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唯有手裏的請帖證明一切都不是玩笑。

林焉一早就消失了。

說好大辦白楚攸的十八歲,确實大辦了,滿城皆知,滿城皆是祝福,但他不在場,連一句生辰快樂也沒有。

更讓人想不到的是,本是宴請賓客來參加壽宴的小院兒,此刻挂滿了醒目喜慶的紅。

大紅喜燭,鞭炮齊鳴,紅聯相對,之子于歸,紅旎帳,木樨香,鳳歸于凰,比翼雙飛。若幻境裏的喜宴能真實發生,想必就是此刻賓朋滿座的模樣。

應邀而來的人擠滿了高牆下的小院兒,大多數是好奇心驅使,順便來看看笑話,尤其是這喜宴一般的場景,卻無人成婚。

白楚攸從林焉開始着人布置那天起就沒出過房間,有人進去他的小屋裏面挂紅帳,他站在窗前,漠然等着一切結束。沒人希望壽宴被弄成這樣子,但他隐約知道林焉這樣做的原因。

林焉的願望,他好像有點懂了。

他将自己鎖在屋內,一步也不曾踏出去,隔着門框聽各種閑言碎語。

“那逶迤山的小徒弟當真死而複生了?”

“這還有假,今日這喜……這壽宴不就是為他辦的嗎。”

“也是可惜,年紀輕輕就死了,聽說死前還被他徒弟好一頓羞辱,都沒撐到進入逶迤山結界,就死在了外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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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差矣,就白楚攸那病秧子一般的身體,哪兒能撐到回逶迤山,我可是聽說他當場就死在了靈澤之巅,然後被逶迤山的人帶回……後面怎樣就不得而知了。”

“林宗主真是奇怪,親手逼死他師父,又想方設想讓他師父活。”

“這你還不懂嗎?你忘了當年在無愛之城的幻境裏……”

說到這裏,所有話語戛然而止,大家都點到為止,然後相視一笑,尴尬又不約而同在心裏笑話。

“什麽無愛之城?”宋瑞霖拿着給他外公的請帖前來,逛了一圈沒找着他師兄,也沒找着他師父,就聽見有人談論無愛之城,一時好奇打聽。

“大人的事小孩兒少打聽。”

宋瑞霖眉頭一皺,“怎麽就不能打聽了,我聽見你們議論我師父。”

那些年想拜白楚攸為師的人倒是挺多,但他一個也沒收,如今死而複生,想來更加不可能收徒。不知是誰笑了一聲,揶揄道:“那個林宗主,也就是你師兄,對你師父可……”

“沈兄!”旁邊的人打斷他,摸着下巴意味深長道,“是愛是恨,誰分得清呢?這麽大的宴會,還弄成喜宴的樣子,兩位主角都沒出現,還不夠明顯嗎?”

“這……”先前說話那人恍然大悟,斬釘截鐵道,“這是報複!”

“林宗主這人,果然記仇得很。”

“我看未必,那日大家可都看見了,若不是水鏡被毀,指不定鬧出什麽笑話呢。”

“可是林宗主為什麽要逼他師父出去?我可是聽說他們出了幻境就決裂了,那逶迤山掌門不是還放話說要替白楚攸驅逐孽徒了嗎?”

“你看現在這樣,像驅逐成功了嗎?”

忽然有人一聲驚呼,似是發現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你看這喜宴的布置,跟無愛之城幻境裏的像不像?”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萬籁無聲。

水雲間,春日宴,是喜宴。

沉默中有人輕聲開口:“我說怎麽這麽熟悉……”

“這個孽徒!當真是大逆不道!多少年了還沒忘記幻境裏那點破事。”

“只怕是白楚攸要不好過了,林宗主今日所為,分明就是沖着他來的。”

靜谧的小院兒突然又喧嚣四起,無不是在議論當年的事情,又個個說得隐晦,不方便說得太透徹清楚,一時間吵鬧聲不停,宴會遲遲沒有開宴。

宋瑞霖好不容易擠到白楚攸房間門外,這扇門卻始終不為他打開。這個年紀的少年總有不服輸的倔勁兒,宋瑞霖踩上木椅,踏上飯桌,少年音色響入雲霄,“都聽我說!”

“我師父在休息,大家稍安勿躁,禮放東堂屋,人坐宴客席。此外,每人多送我師父一句祝福,離開時便可從門口提一個禮盒同去,祝福多多,禮盒多多,各位吃好喝好!”

有不清楚的人問了句:“你師父又是誰?”

“白楚攸啊。”宋瑞霖望向聲音的來源,眨眨眼,脆生脆色道:“我是他未過門的徒弟。”

說不清這場詭異的宴會是什麽時候、以一種怎樣詭異的方式結束的。

舉辦壽宴的人不在,過生辰的人不在,好似這場喜宴的初衷原本就是為了彌補遺憾,補上幻境裏無人見證的喜宴的熱鬧。

白楚攸意識無比清醒,聽着外面喧嚣持續好久,夜幕時才将停歇,期間,林焉從未出現過。

夜幕時分,宋瑞霖敲響緊閉的房門,開心道:“師父,客都送走了。”

無人回應。

宋瑞霖繼續道:“這裏的侍從在清點禮品,我就不參與點數了,飯菜備好了一份,稍後會有人給師父送來,師父記得吃。”

白楚攸還是沒有應他。

“師父好好休息,我改日再來。”

“生祭本就無解,行不通的。”宋瑞霖剛轉過身去,就聽緊閉的大門裏傳來白楚攸有些微啞的聲音,“不必刻意接近我。”

生祭無解,即使他現在沒有複活,生祭宋瑞霖也是沒用的,宋瑞霖完全不必為此來接近他,再找機會殺了他。

“師父,你就是這樣想我的?”宋瑞霖神情受傷,義憤填膺,青澀的眉宇間還隐隐顯現怒氣,“為了不讓我拜師,便可這樣侮辱我的誠心!”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現在無關于掌門,無關于外公,是我自己要拜你為師。”一貫笑嘻嘻的表情漸漸變得陰鸷,眼底更是浮上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冷色,宋瑞霖聲色平靜,幾乎不容拒絕道:“你不收,也得收。”

說完臉上很快又扯開笑容,嘴角眼裏盡是笑意,脆生生道:“嘻嘻,那就這樣說好啦!師父生辰快樂,我先回去了,改日見。”

多嘴的侍從見宋瑞霖離開,隔着門框對白楚攸說:“小仙君真要收方才那人為徒嗎?若是被宗主知道……”

若是被林焉知道,他會發瘋的。

林焉不讓白楚攸再收徒,白楚攸的徒弟只能有他一個,十年前就是這樣。為此,險些親手送白楚攸去死。

白楚攸當然清楚再收徒的後果,以林焉霸道無理的奇怪心理,是不允許他再收徒的,到時候還不知道會鬧成怎樣;同時他也清楚不收徒的後果,無非就是血,流不盡的血。

落日餘晖籠罩下的蒲花地,滿地的屍體,滿地蜿蜒流淌的血,白楚攸背對着夕陽慢慢跟在林焉後面走,一步一個血腳印。

神秘詭谲的無愛之城,鳥語花香的大好晴天,冰涼地面的血跡越鋪越多,純潔的月白色衣衫被血浸濕,腰腹間血淋淋的淌着血,好多血。

馬不停蹄不敢停留的狹窄馬車,血腥味充斥鼻腔久久不散,腰腹的傷口不斷往外滲血,鮮血順着馬車地面的木板縫隙一滴一滴落進塵土,與塵埃滾到一起,馬車停留多久,血就流了多久。

收徒與不收徒,結果似乎沒什麽不同。

然而侍從問起這話時,林焉的聲音便在腦海裏不斷回響,不斷重複,愈加清晰。

林焉說:“不準收徒!”

——“不準收徒!”

——“不準收徒!”

腦海裏林焉的聲音越來越大,仿佛在白楚攸耳邊重新說起,無論過去多久,總推陳如新,圍着他避躲不掉,冥冥之中映照着林焉走上遂心橋時說過的話:“賴着你,一輩子。”

許久得不到回應,侍從輕輕放下手中托盤,碗裏盛着的是按照林焉好幾天前便囑咐過的,一碗長壽面。

“好吧,不想回答便不回答,長壽面放門口了,小仙君記得趁熱吃。”侍從往前走幾步,忽然腳步一頓,不忍似的回頭看,對着這扇打不開的門輕聲道:“生辰快樂,小仙君。”

心裏卻在說:“不要等宗主回來,宗主不會回來了。”

……至少,近幾日是不會回來的。

天色似乎又暗了一些,人流遠去的小院兒又恢複昨日寧靜,白楚攸卻聽到舊日喧嚣,從不曾盛開的心海神樹緩緩伸出枝桠,他看見不曾見過的清晨,露珠還懸在綠葉的脈絡上沒有落下,隔着好遠好遠,他聽見師姐在叫他名字。

“阿楚阿楚!快出來!”

聲音越來越近,白楚攸對着水雲間的入口看了好幾次,終于等到結界波動,柯昭的身影出現在木樨巨樹下。

“我纏了小八好久,把最喜歡的無禁绫都送給他了,終于換到今日是我來水雲間!”無禁绫是柯昭五歲時親手挑選的上品靈器,伴她多年,從不離身,如今卻舍了靈器換今日來水雲間,她為今日是她來水雲間而感到開心,到了白楚攸跟前,水靈的眼睛一直盯着白楚攸看,暗戳戳的希望能在白楚攸眼眸裏看見不同。

可是白楚攸好像不知道今日是什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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